文/伤痕
1941年的《连续自杀事件》是一部谜团澎湃、情节精彩并带有卡尔独特幽默的好作品。这部作品的文字诙谐,场景幽默,读起来味道十足,妙趣横生,诡计解答合理。这部作品满是卡尔式的幽默,而道格拉斯·格林也在权威的卡尔传记《约翰·狄克森·卡尔:解释奇迹的人》中提到了这部作品,称其为卡尔自己最喜欢的自己的作品。
写幽默推理的作家并不少,埃德蒙·克里斯宾的《玩具店不见了》就是其中的经典,G.K.切斯特顿、E.C.本特利亦是个中高手,后世的日本也有许多优秀的作家。对于推理小说迷来说,幽默的推理小说有两种,一种是嘲讽的经典,比如本特利的《特伦特的最后一案》,本来是与切斯特顿戏谑的玩笑之作,却出乎意料地成为了黄金时代的开端。又或者像东野圭吾的《超杀人事件》,将超长篇、骗稿费和催稿的制度大大讽刺一番。还有一些仿作、致敬作、挑战作等,可以让理解的读者会心一笑。
另一种幽默,则是故事的幽默,即作者讲笑话。而卡尔无疑是此领域的绝顶高手。《阿拉伯之夜谋杀案》中抓着巡警胡言乱语乱拉乱扯的白胡子老头,博物馆内跳大神的守夜人,无不体现了卡尔的无厘头式幽默。这种闹剧推理式的幽默很多。卡尔另一部以幽默著名的作品《盲人理发师》,作品中描述了一艘客船上发生的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情,而一个临时成立的侦探小分队也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糊里糊涂调查着。作者将事情的不同侧面以幽默甚至稍微有些夸张的方式传递给我们。
在这部《连续自杀事件》中,两个名字相同却素未谋面的学术死对头在一辆火车的同一间包厢里巧遇,这对共赴葬礼的欢喜冤家,在古城又遇到了另一位运气极差而且举止鲁莽轻佻的小报记者,天知道他们闹出了多少乱子。结结巴巴的苏格兰英语,阴差阳错的相遇和霉运,以及不能缺少的、悄悄种下的线索。
幽默是一种智慧,将推理小说以幽默的方式展现给读者,是另一种智慧。在不排除卡尔童心大发的前提下,幽默对推理小说的结构、谜团本身带来了不小的影响。读者对于情节的理解、对于终点线索的把握,都会因此而打乱。这并不是影响阅读感,而是作者着力想要达到的效果。
无怪乎格林评论卡尔幽默的作品时提到,当大家都因为那些闹剧而哄笑不已的时候,又会有谁能够留心那细微的却在眼皮底下的线索呢?
幽默归幽默,一到了老本行,密室之王卡尔是绝对不会含糊的。这部作品出现了两起密室坠楼事件和一起密室中的自杀,配合独特的高塔环境,创造出浓郁的哥特气氛和不可能犯罪的味道。这是卡尔最偏爱和擅长的模式。
格林还在传记中对于《连续自杀事件》的某个密室大加赞赏,称之为卡尔最好的两个密室之一。(另一个是《犹大之窗》)这部作品的密室场景仿佛童话一般,神秘高塔上,自内封闭的房间内,有人跳塔自杀,有人上吊自杀;这一连串只有可能是自杀的案件,又具有怎样的可能性呢?
牵涉到高塔的密室谋杀,常带有童话般的色彩。卡尔的另一部著名的作品《耳语之人》,就记叙了一起发生在高塔上的广义密室谋杀。而另一位法国优秀的作家保罗·霍尔特,也在作品中引入了高塔逃脱的谜题。事实上,卡尔许多作品本身都带有亦幻亦真的迷人色彩,不管是高塔谋杀、悬崖上无人可以完成的谋杀、降灵会上的谋杀等等,充满了浪漫主义的色彩。而密室本身,也绝非一种写实推理,而本身就是浪漫的代名词,不管是康明斯笔下的足迹通往稻草人,还是诺克斯作品中被饿死的古怪的百万富翁,岛田庄司书中倒走的盔甲武士。密室、不可能犯罪,其实就是浪漫本身,就是童心本身。
童心本不应该拿来形容推理小说作家,因为他的世界里通常都是证词、尸体、谋杀、手法、欺骗,那是个残酷的世界。但同时,很矛盾的是,侦探推理小说又是一种游戏,一种一旦喜欢上就无法自拔的游戏。身为作者——布局,埋设线索,设置误导,与读者公平竞争。身为读者——却要识破作者的重重机关诡计,直捣案件核心。
卡尔在1946年曾经写就一篇经典的评论文章《世界上最伟大的游戏》,文中分析并倡导了侦探小说的游戏性和技巧性。推理小说甫一出生,就在两条夹缝中间挣扎着,一条是游戏性,一条是文学性。两条有些相互矛盾,但实质上可以和谐共存。但作品是无法表现出多中心的,只能选取其中一项作为核心,另一项为必要的辅助。侦探小说是一门严肃的游戏,本身便蕴含着看似矛盾其实相互促进的两个因子,而后世为此不断争论,不断突破,不断希望拓展新的疆域。
1943年之后,黄金时代式微,大师们纷纷封笔或者改写其他性质的作品。但卡尔这位童心未泯的推理作家,宛如火山喷发般情感激烈地写下《世界上最伟大的游戏》的人,怡然踯躅前行于这条道路上。他并非冥顽不灵,而是在这个领域深刻地理解着,闪耀着,他不会也根本不可能选择离开。踯躅前行,倔强得犹如孩子般,与人论战时毫不留情,虽然孤独却内心丰富无比,这就是解谜推理的独特魅力,约翰·狄克森·卡尔的独特魅力。
《连续自杀事件》是一部行文幽默、稍带一些清新特别的味道,但同时包含了卡尔所有强项(密室、气氛、情节等等)的优秀作品。这部作品是卡尔为自己而写作的故事,是他自己最喜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