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的星期六。
早晨七点多钟,井野里子到外面倒垃圾,看到邻居家的“皇冠”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开车的是这家的男主人阿部佐智男,还有目送丈夫的妻子芙美子。直到车子开远了,芙美子才看见里子站在那里,便轻声地同她打了个招呼。
“您先生这是去哪儿呀?”里子问候道。
“到伊豆去打高尔夫球。朋友约他去的,要明天晚上才回来呢。”
“是吗,那么,夫人一个人在家看门了?”
“是啊。所以,我想上街去买点东西,很长时间都没出门了。”
“这样也好。不过,只有男人才有这么好的事,而我们……”
听里子这样说,芙美子只是笑着点点头便告辞回家了。里子却分明感到,她笑得有些不自然。
伊豆下田的皇冠旅馆里。前台服务员笠井隆夫接到了从212房间打来的电话。那是个双人间,但办理住宿登记的却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您好,这里是前台……”
话还没说完,话筒里就传来了一个女人惊恐的叫声:“不好了!请快来看看。”
尖叫声使笠井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并立即问道:“出什么事了?”接着,女人尖叫的声音又一次震动着他的耳膜,这次,她的话让笠井的脸色都变了:“不得了啦!喝了啤酒后,他们……我丈夫和阿部先生都倒下了。”
十五分钟后,接到报案的静冈县警察局的刑警们赶到了宾馆。在前台服务员笠井和旅馆经理久保的指引下,刑警们来到了案发现场212房间。
现场有两具尸体。一个倒在地板上,另一个躺在床上。躺在床上的男人枕着枕头并盖着被子,再加上还正对着墙,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似的。倒在地板上的男人,则保留着痛苦挣扎的表情。
桌子上放着两个啤酒瓶和三个玻璃杯子。一瓶已经空了,另一瓶还有一半。三个玻璃杯中有一个几乎是空的,一个还有三分之一的啤酒,另外一个杯子倒着,里面的酒都洒在桌子上。
“有住宿登记卡吗?”
一个留着平头、脸色有些黑的刑警问笠井。笠井和久保大概不想看尸体,都站在走廊上。
“有,在这儿……”
笠井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住宿登记卡,递给刑警。
“嗯,阿部佐智男,在赤根工业工作吗?应该是从东京来的吧?你们知道哪一位是阿部吗?”
“知道,那个躺在床上的一定是阿部。这个房间是阿部登记的。” “那么,另一个人呢?” “这个人我没见过。他好像是真锅夫人的丈夫。”
“真锅?啊啊……”
刑警看着另一张登记卡点点头。
“真锅秋子,同宿人是真锅公一。嗯,像这样妻子的名字在前的还真少见呀。”
“啊……”笠井歪着头说,“实际上登记的时候只有夫人自己,她说她丈夫一会儿就过来。”
“按照这位夫人的话,这里倒着的男人就是真锅公一了?”
“是的。”笠井像是缩脖子似的说。
“你是说正喝着啤酒便突然痛苦地倒下了吗?”
“是的。”笠井回答道。久保经理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
“这些啤酒是这个房间冰箱里的吗?”刑警看着久保的脸问道。
“是的。”久保的声音里透着颤抖。
“是什么时间补充到冰箱里的?”
“应该是今天早晨。我去把负责这个工作的人给叫来吧。”
“那就拜托了。”
听刑警这样说,久保立刻朝电梯走去。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后,刑警又转向笠井。
“那位夫人现在哪儿?”
“啊,她——旁边的房间空着,她在那里等着。”说着,笠井用手指着213房间。
刑警点点头,用眼睛示意站在旁边的高个子警员,后者便过去敲了敲门。从里面传出了很小的声音,于是刑警推开了房门。
屋里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半长的头发被染成茶色,化着浓妆。有点上挑的眼睛乍一看好像很坚强,但却有些不安,布满了血丝。
刑警先自我介绍叫小村,然后问对方:“是真锅秋子吧?”
那个女人默默地点点头。
秋子坐在房间里的椅子上,小村在她对面坐下以方便谈话,而那位年轻的警员则站在一旁。
“这次是来旅行的吗?”小村问道。
“是。”真锅秋子小声回答。
“听前台服务员说你的房间不是2127”
“是的。我们的房间——是314。”
“嗯。很抱歉在这时候还要打扰您,能说说当时的情况吗?”
“可以。”她依然用很小的声音回答。
“首先我想问的是,住在212房间的那个男人是和你们夫妻一道来这里的吗?”
听了刑警的问话,秋子用手帕擦了擦眼角,“这……要回答这个问题……必须先说说一些与此相关的事情。”她用嘶哑的嗓音回答。
“请您详细说吧。”
小村把脚搭在一起,做出了要仔细听她讲话的姿势。年轻的警员则站在旁边,拿出本子准备记录。
“其实,这次来这儿旅行是我丈夫提议的。他说偶尔到伊豆去放松一下也很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周以前。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这么说过,所以,当时我很吃惊呢。”
这时,小村警官突然想到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自己带家人去旅行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那么,关于旅行的一些事情都是由你丈夫办理的吗?”
“不,这个旅馆是我预订的。但是,是我丈夫说这个旅馆很好的。其他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因为我们是开车来的。”
“你丈夫为什么会说这个旅馆很好呢?”
对于小村刑警的问题,秋子摇了摇头:“到底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他只说以前在这里住过,各方面都不错。”
“噢,是吗。”
小村刑警点着下颌,打着手势示意她继续讲下去。
秋子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想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一样,深深地吐了口气。
“所以,今天早上我们便从家里出发,途中丈夫告诉我,这次阿部先生他们家也一起来。”
“你说的阿部就是死在床上的那个男人吧?阿部他们家……是指……”
“阿部先生他们家也是夫妇二人都来。”
“夫妇?那么,阿部先生的夫人也一起到这里来了吗?”可是,根据前台服务员的证言,阿部佐智男是一个人来的。
“应该是那样的,可是……”秋子用手掌支撑着右脸,脖子顺势扭着。
“你能说说阿部先生和你们之间的关系吗?”小村刑警换了一个话题。
秋子做了一下稍微挺直后背的动作。“阿部先生的妻子芙美子和我是大学时的好朋友。”接着又说,“我们的交往已经将近二十年了。在这期间我们都结婚了,现在我们两家关系很密切呢。”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什么关系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们丈夫的兴趣爱好也比较相同,所以经常一起去打高尔夫球。”
“以前你们两家也经常一块儿去旅行吗?”
“嗯。差不多每年一至两次。”
“那么,请再回到刚才的话题上吧。”
小村看着对方说:“阿部夫妇也一起去旅行,是你丈夫在车子里告诉你的吧。为什么在这之前他不说呢?”
“我丈夫——”说着,秋子像是在考虑什么似的闭上了嘴,“阿部家也一起去旅行是他们昨天才突然决定的,所以,他没有机会告诉我。”
“噢?”
这有些不合情理呀,小村觉得有问题。“说这样的事情会没有机会?这可有些奇怪呢。”
“我也这样认为的,但是我丈夫就是这么说的……”秋子低着头,把手帕缠绕在手掌上。
“好了,这个问题暂时就这样吧。”刑警说,“阿部夫妇也同行,是昨天突然决定的,以前也有类似这样的决定吗?”
“没有,从来没有过。”
“为什么这次会这样呢?”
“说是人多热闹,昨天我丈夫突然决定,给阿部先生打了个电话,邀请他们也去旅行,听说对方满口就答应了一块去。”
“是吗?”
小村点着头,但心里的问题却很多。真锅公一为什么在出发的前一天才邀请阿部夫妇?为什么都出发了才告诉妻子?可是,对于这些疑问,秋子却一个也回答不出来。
“那么,请继续说吧。阿部夫妇一起去旅行是你丈夫在车里告诉你的?”
“是……那个,接着,就来旅馆登记住宿了。”
“请稍等。”
小村伸手制止了秋子。因为他想起了笠井的话。“登记的是夫人吧。据前台服务员讲,当时你丈夫并不在场。”
“是啊,在快到旅馆的时候,他停车一个人下车了。说是附近有个熟人,约好了在对面餐馆见面。”
“熟人?”
小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他感到越说越离奇了。“什么熟人?”
“不知道。”
秋子干脆地说,“当时我也问过他,可是我丈夫只说是个一般朋友。”
“你说的那家餐馆的名字是什么?”
“是来这里的路上叫做‘OWAITO’的店。啊,是这家。”
说着,秋子从旁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火柴盒,放到小村的面前,“就是这个店。” 小村拿过那个火柴盒,火柴盒是一个印着白版黑字“OWAITO”,设计很简单的画面。背面印着地图,确实就在旅馆的附近。
“这个怎么会在夫人手里?”小村拿着火柴盒问道。
“在餐馆前分手时我丈夫给我的。他让我订好了房间就打电话告诉他,随后直接来房间,这上面有电话号码。”
“这么说,你丈夫在进这个餐馆之前手里就已经有这个火柴盒了?”
刑警的意思,秋子好像一下子还没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嗯,是的。是这样的。大概以前来过吧。”
“好像是。”
小村看着这个火柴盒,然后递给旁边站着的警员,又把视线转向秋子,“所以,夫人就一个人去旅馆,并且到前台办理了住宿登记?”
“是的。然后我一个人进了房间,给那个餐馆打了电话。”
“那时,你丈夫说什么了?”
“他说事情已经办完了,现在就到旅馆去。”
“事情办得很快呀。”
小村观察着秋子的神情说。但是她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只说了句“说的也是呀”。
“接着你丈夫很快就到房间了吗?”
“大约十分钟后就到了。”
“然后呢?”
“他问我阿部先生他们住哪个房间,我问过前台,知道是在212,我丈夫说他要过去看看就出去了。”
“你丈夫是一个人去的吗?”
“是的。当时我也要去,可他说只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小村双手抱在胸前,又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秋子继续说:“过了一会儿房间的电话响了,我拿起了话筒,是我丈夫打来的。他说正在阿部他们的房间里,要在那里坐一会儿,让我也过去。于是我就去了。进去后看到我丈夫一个人在那里喝啤酒,阿部先生躺在床上睡着,芙美子不在房间里。”
“请等一下,你到那个房间去的时候,阿部佐智男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秋子像是咽了一口唾液。“是的。当时我还问了丈夫,他说阿部先生有些累了就先睡会儿。我又问芙美子去哪儿了,他告诉我说去买东西了。”
“此外再没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可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接着她像突然感到寒冷似的搓着两手。
“当时你丈夫已经在喝啤酒了吗?”
“是的,并且还让我也喝一点儿。”
“然后拿出杯子给你倒了啤酒吗?”
“嗯。”秋子点点下颌。
“你喝了吗?”
“没有,这个……”
她闭上嘴低下头,拿起放在膝盖上的手帕,擦了一下眼角。“我正想喝,可就在这时,我丈夫他突然叫起来,一脸痛苦的表情。我问他怎么了,他没有回答只是痛苦地挣扎着……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就这样他就死了。”
她把手帕打开,擦着眼睛。
“接着你就给服务台打了电话吗?”
她点点头。
“夫人,请你再仔细想想。”小村低下头看着她的脸说,“在你丈夫出现痛苦表情以前,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吗?或者你丈夫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吗?”
秋子把手帕从脸上拿开。双眼全都红了,连鼻子也是红的。她就这样歪着头。
“噢,我想他只是在喝啤酒。”
“那杯啤酒是你丈夫自己倒的吗?”
“是的……”
这样说了后,秋子突然抬起眼睛,朝远处看。“怎么了?”小村问道。她目光呆板地转向他。
“当时,我看杯子里的啤酒太多了……我就……就往他的杯子里倒了一些。那时他正从冰箱里往外拿小菜。”
一丝疑问在小村的脑海里闪过,但这从另一方面,也让他感到案件的核心虽然朦胧却可以看清了。
他控制着这种情绪又接着问:“喝了那杯啤酒后,你丈夫就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吗?”
“嗯……那个啤酒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我想也许是吧。”
突然,秋子的脸上现出了无法形容的复杂表情,她意识到也许该死的是自己,现在是丈夫替自己死了。
“我明白你说的了。”小村警官站起身来,“也许要以杀人案展开调查。为了尽早查明真相,我们会全力以赴的。”
秋子深深地低下头表示感谢。
“拜托了。如果这是谁策划的谋杀,请一定把犯人抓起来。”
“我保证。”
小村警官看着她答道。但是在他的脑子里,却正在考虑这桩案子该从何处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