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端坐在马上,心事重重。大概再有三天,就能赶到陈仓山了。曹操是会在陈仓山驻扎休整,还是会挥军前往定军山呢?据说军情已经泄露了,这老家伙大概不会唐突地南下吧。自刘备定军山一胜之后,朝野震动,都害怕刘备会兵锋直逼长安。但在杨修看来,长安一线有重兵把守,城防坚固,刘备是不会贸然进攻的。
刘备的目标,很可能是凉州。
凉州处于大汉版图的西北部,土地贫瘠,人口凋零,却是块战略要地。那里盛产马匹,民风彪悍。如果给刘备拿下凉州,得到了大批战马和骑手,组织起来一支强大的骑兵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很显然,曹操也看到了这点,所以才从长安起兵四十万,沿渭水西进,于北方御敌。
也不知道这场仗会打多久,打成什么样子。
杨修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不禁又裹了裹身上的锦袍。
“这三月的天气啊,还是比较凉的。杨主簿,你身子太单薄,得操练下才行。行军打仗可比不得坐在房中点灯看书,要是打熬不住,一转眼人就没了。”许褚横扛着朴刀,瓮声瓮气地说。
“这是谁在骂我呢。”杨修拉了下缰绳,挪动下被马鞍硌得有些发疼的臀部,“死胖子,你平时就是个闷葫芦,今天怎么这么有感触?”
“俺想起赤壁那档子事儿了。”许褚呵呵笑道,“本来主公带着俺们要一举平定江东,想不到竟遇上了瘟疫,让俺们折损了大半人马。还有前年那场瘟疫,也死了不少人,连建安七子里都病死了五个……”
“死胖子,你觉得瘟疫死人多,还是打仗死人多?”杨修问道。
“自然是瘟疫死人多咯,打仗能死多少人,一场大仗下来,也不过死个几万人。但一场瘟疫下来,嘿嘿,主公怎么说的来着,对了,十室九空。”
“死胖子,你知道为什么会有瘟疫么?”杨修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天灾啊。”许褚答道。
“那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天灾?”
“不知道。”许褚摇头。
杨修笑笑,仰头大声吟诵道:“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
话音刚落,四周山坡的密林中惊起了一群飞鸟,鸣叫着在灰暗的天空中盘旋。
“什么意思,俺不懂。”许褚道。
“不懂也好。这世道,蠢人往往比聪明人活得开心。”杨修叹道。
许褚并不生气,却摇头道:“反正活一天是一天嘛,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不过杨主簿,你喊这么大声,可是有违军纪的。”
“军纪,嘿,死胖子你说起军纪,倒让我想起那年主公马踏青苗,最后以发代首的事了。以后我要是也违反了军纪,不知道能不能用头发代替脑袋,要是不能的话,死胖子,记得到时候帮我收尸。”
说话间,几骑快马从后面赶了上来,为首之人身披重甲,刀刻一般的脸上眇了一目。他骑到杨修身旁,用剩下的一只眼睛冷冷地看了他好久,又领着几名骑手策马前行。
杨修哼了一声道:“这盲夏侯好大的脾气。”
“他刚死了族弟,心情自然不好。”许褚道。
“被他瞪了那么一眼,浑身都不舒服,等下扎好营寨,得先洗个澡。对了,死胖子,今晚你不当值的话,来我营帐如何?我找几个偏将,到时候我们一起喝酒赌钱。”
“不了。再走几天,就要跟刘备打战了,俺不能跟你胡混了。”许褚呵呵笑道,“你自己玩吧,不过小心被主公知道,俺听说这段时间他很烦你。”
“我知道。”杨修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刘备已经夺了定军山,沿汉水布阵,以逸待劳。曹操若是在陈仓山、斜谷关一线布防的话,还有点看头。但看这架势,他是想要西渡汉水。以新败的疲惫之军攻击士气高涨的蜀军,取胜的把握不大。一旦再败,他只有后退至斜谷,若刘备再从阳平关出奇兵从后包抄,只怕赤壁之战又要重演了。
败了好。
败了后,曹操为了稳定军心,肯定会在长安布防重兵,然后自己返回许都。到那时,跟曹植一起商讨下,看看还有没有再次夺嫡的可能。如果没有,就极力争取领兵出征,只要手握重兵,就算不能自立为王,也可自保。虽然都说世子曹丕为人敦厚,但王位之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只不过,现在看来,曹植并不是个合适的人选。如果当初选的不是曹植,而是曹彰的话……杨修叹了口气,低头看着路边的野草,不知道远在许都的老父亲怎么样了,大概还在埋怨自己这个放荡不羁的儿子吧。
低沉的号角声从前方传来,今天终于要安寨了。
三日后。
杨修坐在山坡之上,漫不经心地看着谷中星罗密布的营盘,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大军开到这里之后就地驻扎,徐晃和王平作为先锋前往汉水北岸,大战这几日或许就会爆发。由于刘备占据了先机,眼下的情形对魏王并不算有利。
据说进奏曹西曹掾蒋济连番给程昱写了几封信,要求派驻人手到军中彻查寒蝉,但都被程昱这老狐狸给回绝了。嘿嘿,定军山一战,因为被寒蝉设计,情报失误,以至于让战局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进奏曹现在还有脸要求进入军中彻查寒蝉?是了,魏王免去了进奏曹主官陈群的职位,削了三年俸禄。现在进奏曹主事的是蒋济和司马懿,两人各行其事,互不干涉。而蒋济屡上密件,要求进入汉中彻查寒蝉,恐怕只是向魏王表示下态度。相比之下,司马懿倒是沉得住气,莫非他以为搭上了世子曹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杨修摇了摇头,比起这里,他更关心的是许都。没了自己在左右,临淄侯曹植会不会偏离预设好的方向?
他平躺下来,掐了一根身旁的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嚼着草茎。山坡上是大片稀疏的黍田,在山风的吹拂下犹如水面一样起伏不定,让人竟有种波诡云谲的感觉。
前几日收到了消息,许都的进奏曹杀了陈柘,并向汉室旧臣和荆州系大臣布控。让杨修意外的是,在此之后,就没了动静。按照以往的惯例,就算进奏曹没有查明什么,也会借着这个机会大开杀戒,清除掉一些不合时宜的蠢货。这次杀了陈柘之后,却戛然而止,是主官陈群被免之后,进奏曹有所收敛吗?还是进奏曹别有深意呢?
离开许都之前,虽然跟那个人搭上了线,但那个人可靠不可靠,谁也说不准。再说,以曹植那么高的心气,会甘心听那个人的安排么?许都还有没有棘手的角色呢?魏王手下五大谋士,郭嘉、荀彧、荀攸都已经先后辞世,贾诩深居简出,程昱随军,许都还有什么人,有能力干扰那个人的计划呢?
司马懿,这个名字突然跳入了脑中。杨修咧嘴笑了,这条老狗倒是个厉害角色。只不过魏王因为那个三马同槽的梦,对司马懿很不放心。虽然他现在辅佐世子曹丕,行事却很低调,不敢锋芒尽露。
或许,那个人的计划真能够成功?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杨修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拔出了腰间的剑。青翠的黍秆倒向两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农出现在面前。看到杨修,他似乎吓了一跳,两腿瘫软地跪倒在地,哀求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
杨修剑尖指向老农:“蜀军细作?”
“不是,不是。”老农手乱摆着否认,“小民只是种田的,不是当兵的。”
“双手伸出来,掌心朝上。”杨修冷冷道。
眼前的这双手布满老茧,手指甲缝里满是黄土,胳膊又干又细,青筋凸起,看起来像长期没有吃饱过的样子。应该不是士兵,如果是士兵的话,因为长期握刀,右手虎口处的老茧会非常明显。
“你是蜀人?”杨修的语气温和下来。
老农连连磕头道:“回禀老爷,小民祖上是豫州人氏,黄巾之乱的时候随家迁到了荆州,赤壁战时又迁到了汉中。”
“附近的村民早已经逃得干干净净,你怎么还在这里?”杨修问道。
“小民……小民是觉得这些庄稼,太可惜了。”老农头也不敢抬地答道,“现在大军来了,全村的人都躲到了深山里,这好好的庄稼也没人打理,不晓得等打完仗会变成什么样子。”
“起来吧。”杨修道。离秋收还有好几个月,魏军是不会去浇水施肥的,这黍田的收成今年是别指望了。
“不是都说汉中富足么,往年的存粮不够吃?”杨修又问。
老农苦笑道:“老爷,汉中前些年是还不错,每个月都能吃上几回肉。可最近这几年,仗打了好几回了,年年庄稼收不成,哪里还有什么余粮。小民一家六口,现如今都躲在深山里挖野菜吃,可怜我那小孙子,饿得皮包骨头……”
“你还是回深山躲起来的好。”杨修打断了他的话,“要是被游哨发现,你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老农爬起来,怯怯道:“多谢,多谢老爷不杀之恩。小民……小民回去了。”
不杀之恩?杨修看了看手中的长剑,一时无语。乱世之中,人贱如狗。在这些四战之地,升斗小民对军吏尤为恐惧。两军交战阵前,平民被杀,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董卓乱政之时,不就出兵剿杀了洛阳城周围万余名百姓,并把他们称为流寇,充没家资么?
他看着那老农渐行渐远的背影,忍不住低声吟道:“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夫乐杀人者,不可得志于天下。吉事尚左,凶事尚右。偏将军居左,上将军居右。言以丧礼处之,杀人众多,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
吟诵着,他的声音却越来越低沉落寞。这种道理,要讲给谁听,谁又会听?自己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个满口大话、举止轻浮而又自负聪明的浪荡公子而已。
他负手向西看去,太阳即将坠落,给远处阴沉朦胧的山影镶上了一道耀眼的金边。与天地变换相比,人的生老病死,只不过是一瞬而已。尽人事,听天命,成败与否,身后评价如何,无所谓了。
他大笑,摸出腰间的酒壶,仰头灌下几口,顺着山坡缓缓走下去。
刚刚走了不久,却见一名校尉模样的军官领着几个士兵,沿着田埂急急而上。他收住脚,歪着头看着这一行人。那名军官又走了几步,才看到了杨修,沉声道:“杨主簿,程尚书有急事找你。”
“程昱?”杨修奇道,“他找我干吗?”
“今天上午刘备那边叛逃过来一个军议司的人,魏王指派程尚书负责接纳并查明情况。程尚书跟他密谈了一个多时辰,现急令要找你回去。”
“急令?怎么个急法?”杨修笑嘻嘻地问。
校尉脸上一点儿笑意也没有,冷冰冰道:“程尚书的原话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哈,这老小子咒我么?”杨修揉了揉鼻子,道,“那你们又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众人不语。
杨修嘴角歪了下,讥讽道:“程昱这老小子手下有使不完的人么,是不是把军中所有他不放心的人,都给监视起来了?”
突然之间,他瞥到了队伍末端,一个士兵手中提着个血淋淋的东西。
是人头,是刚才那个老农的人头。
“现在两军对垒,是非常时期。程尚书交代,一切均要小心谨慎,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校尉高声道,像是解释,也像是警告。
杨修喉结滚动几下,却终究没有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让这校尉前方带路。
大帐外站了六个姿势一模一样的虎豹骑,人人左手持一杆镔铁枪,右手搭在腰间的缳首刀上,身上明光铠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得刺眼,飞将盔上一根白翎笔直地刺向天空,整个人看起来勇猛威严,犹如一柄雪亮的关刀。
杨修站在帐外,歪着头看了他们一会儿,笑着对跟在身后的那名校尉道:“你别说,这几个傻大个儿往这里一站,还真有点气势。程昱这老小子就算在大帐里喝酒赌钱,恐怕也没人敢进来捉他了。”
不等校尉答话,他走上前去拍了拍其中一名虎豹骑,道:“好好站岗,大个子。等回到许都,我让你做我的随从,咱们去赌场玩玩儿。”
那名虎豹骑也不作声,伸手拦住了杨修,一把拽下他腰间的佩剑。
杨修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道:“嘁,程昱这老小子越来越怕死了不成,他还怕刺客假扮成我的样子么?”
掀开帐帘,看到须发皆白的程昱对着门口静静地坐着,旁边站着一个灰头土脸的蜀军兵卒。
杨修打了个哈哈,道:“程老大人,这么急找我干吗?”
程昱语气平缓:“世侄,你今年多大了?”
杨修愣了一下,随便找了个长案歪歪地坐下:“老大人问这个干吗?莫非要招我做孙女婿?”
程昱叹了口气,道:“世侄啊,就算老夫有此意,你也无此心。”
杨修重重地点头:“说得不错,程老大人。我还记得当初天下大旱,曹孟德军粮快吃完了,大家都束手无策。那时候啊,是您搜刮了家乡,弄来不少军粮。不过据说里面掺杂了不少人肉来着,不知道是真是假?”
程昱淡淡笑了,没有回答。
杨修摸出腰间的酒壶,灌下一口道:“那看来是真的了。程老大人啊,我听说您孙女着实漂亮。可惜呢,杨某人比较胆小,怕她跟你有一样的癖好。万一洞房花烛夜,杨某醒来,发现自己少了条胳臂腿儿之类的,岂不是大煞风景?”
程昱摇头道:“我与你父亲杨彪私交甚好,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脾气,我清楚得很。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不怪你。我们这些人,都已经老了,还能在朝堂之上站几天?世侄,在杨家,你最受父亲器重,他对你的期望也很高……”
“整个杨家,聪明人也就我一个了。老头子不器重我,能器重谁呢?”杨修斜着眼看着程昱道,“程老大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温情满满攀着亲戚拐弯抹角的,一点都不像你平日阴冷狠毒的作风嘛。”
“这个人,你认识么?”程昱指着旁边那个灰头土脸的蜀军士卒道。
杨修斜眼看去,那蜀军士卒中等身材,相貌平常,属于见上几面也不会有什么印象的普通人。
“不认识。不过我听说蜀军那边过来个反水狗,大概就是这位吧?”他抿了口酒,刻薄地笑道,“怎么,要踩着昔日兄弟的尸骸飞黄腾达了么?”
蜀军士卒却并不答话,只是向程昱点了点头。
程昱道:“你也知道,定军山之战,寒蝉又出现了。大军开拔汉中之前,魏王已经下令进奏曹彻查此事。”
“这事情我晓得,那伙人只杀了个陈柘之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程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为人谨慎,口风甚严。你知不知道,为何前去请你来的人,会告诉你,西蜀叛逃来了一个细作?”
杨修懒懒地道:“不知道。”
“我在给你考虑的时间。”
“考虑什么?”
“这个西蜀叛逃来的细作,自称刘宇,隶属西蜀军议司,官职是前军校尉。”程昱顿了顿,“他告诉我,定军山之战,泄露军情的人,就是你。你,就是寒蝉。”
杨修怔了一下,看了看程昱,又看了看刘宇,咧嘴笑道:“他娘的,西蜀的兵法五间用得蛮纯熟的。喂,喂,程老大人,你该不会因为这家伙的一句话,就认定我是寒蝉吧?”
“世侄,你现在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主簿,连核心的军议例会都参加不了,西蜀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去陷害你?”程昱缓缓道。
“那谁知道……”杨修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程老大人,你刚才也说了,我连军议例会都无法参加,那我又怎么能知道军情呢?”
“你跟临淄侯曹植相交甚密,定军山之战,夏侯渊的军情就是你从他那里打探出来的。”刘宇突然开口,声音虽轻,却很肯定。
沉默了一会儿,杨修点点头:“这也说得过去。虽然不知道你们西蜀为什么要对付我,不过显然你们弄得比较缜密,比进奏曹的那些人稍微聪明了一点。”
“世侄,”程昱叹了口气,“告诉我真相。”
“真相?”杨修笑道,“我刚才说了,你信了么?”
死寂的味道在大帐之内蔓延开来,只有锐利的眼光在空中交错,碰撞,搏杀。
程昱忽然站起身,解下身上的佩剑,丢到杨修身旁。
“杀了他。杨家只有你这一个嫡子。”他背过身去。
杨修看着脚下的佩剑,却并没有动。
刘宇动了,却并不是去拾那把剑。
躬身,跃起,转眼之间,他已经蹿至帐门。
帐帘一闪,人已消失。
随即帐外传来一声闷哼,刘宇跌了进来。帐帘掀动,两个虎豹骑走进帐内。
“放心,这是我的人。”程昱道,“世侄,我已过了对真相感兴趣的年纪,你杀了他吧。以前你做过什么,我不管。我只希望你从此以后,注意点分寸,也好让我对你父亲有个交代。”
杨修拾起佩剑,放在手上掂了掂,却又将佩剑丢给了程昱。他淡淡道:“程老大人,我这辈子还没杀过人,着实没这个勇气。这样吧,你先把我关起来,然后把这个西蜀细作交给魏王。是杀是放,就让他去决定好了,这样你也不用为难了,行不行?”
程昱看着杨修沉默半晌,脸突然变了,犹如潜伏在黑暗中的豺狼露出了獠牙:“被你识破了?天下第一聪明人,果然名不虚传。”
杨修又举起酒壶,抿了口酒:“过奖,过奖。整天陪着您老这么阴险的人,怎么能不多长个心眼儿?不管这家伙是不是西蜀军议司的人,您老大人的戏也演得太过火了。先来温情,再来感化,中间让这家伙插一杠子,最后来个惊天大逆转。嘿嘿,不过盏茶时间,您就绕了这么多圈子,差点把我给绕晕了。我要是一时糊涂,提剑宰了这家伙,那不管我是不是寒蝉,您都能把我给咔嚓了。杀了一个西蜀叛逃过来的细作,而且这细作还指证我是寒蝉,这事儿我怎么能说得清呢?我那老爹,恐怕还得对您竖竖大拇指,夸您不徇私情。”
程昱面色阴冷,并不答话。
杨修嘿嘿笑道:“程老大人,下官倒有个问题,想问问。”
“你说。”
“为何程老大人要对我下此狠手?你确信我就是寒蝉?”
程昱声音冰冷:“我不能肯定。此事错综复杂,调查起来太过困难。但寒蝉既然再度出现,又跟西蜀军议司的人搭在了一起,想必此后还会有所动作,此人务必尽快铲除。既然这时有西蜀细作指认你,那就是至少有一半的把握,就算冤杀了你,那又如何?”
杨修大笑:“宁可杀错,不可放过。好,好,还真是您老的一贯作风。只可惜我脑袋转快了那么一点点,只好留你慢慢去查证我是不是寒蝉了。接着呢?按惯例,不是该把我押入大牢了?只不过嘛,这荒山野岭的,好像找间大牢有点困难。”
“已经清理出了个山洞,先委屈世侄你几天。”程昱挥手招虎豹骑上前,“这位西蜀军议司前军校尉还提供了几个情报,如果接下来能够一一证实,你不会在山洞里待太久的。”
都亭侯府。
“叔公,是我,贾逸。”
“啊,贾逸?”贾诩嘴角淌着口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贾逸,“你来了啊,吃了吗?”
贾逸叹了口气,离家三年,叔公竟然彻底变成老糊涂了。堂兄不在,陪着这个老头子聊了小半个时辰,他却还没认出自己是谁。
“叔公。我从石阳回来了,三年没见过您了,来跟您打个招呼。”怪不得叔公不见蒋济大人,老糊涂了,见了他又能说些什么?
“好,好,等下多吃点儿。”
贾逸只好端起了茶碗,里面浮着散发着清香的茶片,应该是东吴的上好货色吧。咂了一口,贾逸放下了茶碗,又看向了地面。堂兄还没回来,真无聊,是继续跟这个老头子耗下去,还是就此告辞呢?
奇谋百出,算无遗策,名动天下的毒士贾诩,已经老了。从进入都亭侯府,见到叔公之后,这个念头一直在心头萦绕。叔公再也不是那个目光锋利、面容威严的侯爷,只是一个病怏怏的老人。一句话重复几次,他还听不清,而且所答非所问,根本无法交流。想当初,宛城败魏王、官渡战袁绍、潼关破马超,这些足以流传百世的大战,都有叔公活跃的影子。现如今,英雄迟暮,整个贾家却没有人能延续叔公的威名。自己也快三十了,还没立过什么显赫的大功,再这样下去,复仇谈何容易。
他又干咳一声:“叔公,这次进奏曹调我回来,是为了彻查寒蝉。若是能侥幸查出寒蝉,侄孙必可飞黄腾达,到那时,想必有机会可报父仇……”
“嗯,是个好机会,你得好好珍惜。不过这女人啊,有时候也很可怕。”
贾逸低着头,自顾自道:“叔公,我父亲当年被司马懿排挤构陷,被判枭首弃市。若不是您鼎力相持,恐怕我们孤儿寡母是活不到今日的。母亲大人四年前亡故之后,您又举荐我进了进奏曹。虽然我被派驻到了石阳,远离许都,但身为贾氏子孙,贾逸也没让您丢脸。我在石阳,跟军议司、解烦营的人斗来斗去,睡觉都不踏实。但是整整三年,我占了不少便宜,没有吃过一次亏。这次定军山之战,寒蝉再现,世子显然是信不过进奏曹在许都的人,又因为我屡有功勋,才千里迢迢把我调了回来。叔公,这次对我来说,是个莫大的机会。司马懿已经爬得太高,是世子曹丕的股肱之臣,如果我不能跟他平起平坐,那……”
突然觉得面前有轻微的呼吸声,贾逸警觉地抬头,却见叔公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面前。他愣了一下,正要起身答话,却见叔公混浊的双眼突然变得凌厉,双手紧紧地按着自己双肩,厉声喝道:“寒蝉,勿近!”
贾逸大惊,伸出双手扶住贾诩,疑惑地问道:“叔公?”
贾诩的神色又迅速黯淡下去,佝偻着身子,看着他问道:“你……你是谁?我饿了。”
从叔公家里出来,就被人盯上了,贾逸很清楚。他有些好奇,身上穿着进奏曹的官服,在许都大街上,竟然还有人敢盯他的梢。而且这个盯梢的人,很明显是个新手。
是汉室旧臣的人,还是荆州系的人?抑或是寒蝉的人?现在的许都,敢招惹进奏曹的势力,也就这三个了。不过,不管是哪方面的人,都显得太过于随意了。知道盯的是进奏曹的人,居然还派了个这样的新手。贾逸决定给身后的人一个惊喜。
他在长街上走走停停,东逛逛西看看,不时地停下跟小商贩们讨价还价,甚至还买了一个泥人儿。后面盯梢的人,看贾逸如此懒散的样子,也慢慢放松了警觉。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一条背街小巷。
贾逸转过弯,靠在墙上,屏住了呼吸。手里的泥人儿已经被他捏得粉碎,变成了一捧细细的泥沙。身后的那个人已经靠近,毫无警觉地转过了弯。贾逸挥手,一捧细沙飞向来人。那人下意识地用手去挡,然而贾逸的拳头已经到了。
“嘭”的一声,沉闷的声音响起。那人竟然遇乱不惊,用手掌抵住了迎面袭来的拳头,脚尖抬起,飞快地踢向贾逸的腹部。
倒是小看你了。
贾逸冷哼一声,抬腿格挡,顺势欺进来人怀中,同时右臂弯曲变为肘击,狠狠向来人下巴砸去。
然后,贾逸停了。
他抱着双臂站着,看着眼前的人,眼中充满了促狭的笑意。
是个女人。很狼狈的女人。
贾逸的肘击,这个女人躲了。但不幸的是,并没有躲过去,而是被砸到了嘴唇上。本来很好看的樱桃小嘴,现在已经肿了起来,像是两根猪肉肠,再配上这张精致的小脸,说不出来的滑稽,就像是一副精致秀丽的蜀锦图上被小孩子抹上了鼻涕。
“笑什么笑!”那个女人,或者应该说是少女,恼羞成怒,作势就要挥拳打来。
贾逸往后退了两步,笑道:“既然都是同僚,为何无缘无故跟踪我?”
少女愣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进奏曹的人?”
贾逸叹了口气:“你都把进奏曹的腰牌挂脖子上了,我不想知道也太难了点儿。”
少女装模作样地干咳一声,纤细的手指夹起脖子里那块进奏曹的腰牌,得意地冲贾逸晃了晃:“魏王给我封了个昭信校尉的官儿,听说你是鹰扬校尉,喂,我们俩的官儿谁大?”
贾逸哭笑不得地道:“这个先不说,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跟踪我。”
少女骄傲地道:“自然是想看看你的能耐。以后我们就是搭档了,我可不想被一个傻瓜拖了后腿。”
说完,少女还舔了舔发肿的嘴唇。
贾逸在心里叹了口气,眼前的这个少女最多只有十八九岁,模样倒是很漂亮,但是能力……却是不敢恭维,而且还欠缺了点儿自知之明。世子为什么会派这么个雏儿跟自己搭档查寒蝉?这么严肃的事情,让看上去这么白痴的女人掺和,合适吗?虽然这几十年来,也有不少女人掺和到数不清的阴谋阳谋之中,但这么蠢的女人,应该是第一个吧?
“小姐……嗯,还没请教阁下名讳。”贾逸道。
“田川。”少女咧开犹如猪肉肠一般的嘴唇,很是高兴地回答。
“田校尉,作为前辈,我给你一个忠告。”贾逸很不客气地说,“你以后最好别女装打扮,要么穿官服,要么穿轻甲,总之,不能让人一眼看出来你是女人。”
“为什么?”田川瞪大了眼睛。
“还有,你脖子上挂的那块东西,叫作腰牌。腰牌,当然是要挂在腰里,这个请你以后也要记住。”
田川愣了一下:“这都是曹里的规矩吗?怎么我在幽州当差了两个多月,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些?”
“幽州,两个多月……”贾逸眼皮跳了一下,恐怕在幽州,进奏曹的脸已经被这白痴丢完了。
他放缓语气,道:“你在幽州,是进奏曹分支的主官,自然没人敢说你的不是。但是到了许都,你我都是进奏曹最基层的官员,一切都要按规矩来,明白吗?”
田川犹豫了一会儿,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还有,你在进奏曹里做了多久,怎么年纪轻轻,就被晋升为校尉了?”自己有叔公举荐,在石阳一线又屡立大功,才被破格提拔为校尉。但是眼前这个少女,年轻得惊人,白痴得惊人,怎么会也是校尉?
“我直接就是校尉啊。”田川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魏王说是我父亲对朝廷有功,又死得早,还没什么子嗣。为了补偿田家,魏王就让我来了进奏曹,一进来就给了个校尉的官职。怎么,校尉算很大的官吗?”
胡闹,贾逸在心里暗道,怎么一向以严谨著称的进奏曹,现在也这么乱来了?魏王也是,安排人去哪里不好,怎么安排到了进奏曹?
“喂,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田川道。
“你父亲是……”
“田畴。”
“田畴?就是那个协助魏王平定乌丸的田畴?”贾逸动容道。
“嗯,就是这个,怎么了?”
“那倒是失敬了。原来是田畴的后人,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贾逸的眼睛又眯起来了。
田畴是当朝名士,常年隐居在幽州。曾经助魏王收复乌丸,征伐荆州,立下累功。魏王多次要给他封侯,田畴却坚辞不受。后来据说田畴早死,儿子也死得早,想不到还剩下这么一个女儿。也难怪田川这么白痴,在幽州边界那种混乱的地方长大,又没人管教,还能指望她长点脑子?
贾逸正在沉吟,不妨田川却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男女授受不亲,这个最基本的道理,这个白痴似乎也不懂。
“干吗?”
“借……我点钱。”田川一点尴尬的表情都没有,“刚才故意让你打在了我脸上,是为了试试你拳头的力道。对,虽然你的拳劲很弱,但我也受了点擦伤,你得出点汤药费给我!”
贾逸拨下搭在肩膀的手,面无表情地抓了一把铜钱放在了那只白嫩的小手里。
“你顺便下午帮我跟蒋济大人请个假,就说我有要事要办,今天就不去找他报到了。”
“嗯。”贾逸只觉得满嘴都是苦涩的味道,似乎自己的那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自己脸上。
许都,城郊。
叔公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胡话,还是片刻清醒之时的告诫?寒蝉……勿近?他打了个冷战,叔公那凌厉的眼神又浮现在了眼前。算了,不想了。都已经糊涂成那个样子了,还那么在意他的话干吗?
贾逸拉住缰绳,俯视着前方一望无际又起伏不定的荒草地。小的时候,他曾经一个人在齐顶高的蒿草地里迷了路,任凭怎么呼喊求救,奋力奔跑,却始终迷失在那片广袤得犹如大海的蒿草里。直到夜色降临,他精疲力竭地倒在草丛里,抬头看着黯淡的月亮和繁星,喉头泛起苦涩的绝望。那一晚,他真真切切地以为自己会像一条野狗一样死在那里。直到后来,太阳升起,他才发现他所倒下的地方,离荒草地的边缘仅仅十几步。
行百里者半九十。
人生往往就是这么残酷。
远处的蒋济一身劲装,张弓驰骋在荒草地中,正追逐着一头野鹿。蛰伏了一整个冬天的野鹿,自以为盼来了春天,却不知道迎接它的是血淋淋的未来。一支羽箭呼啸而来,擦着犄角没入前方的泥土里,它骤然一惊,想往左侧逃去。两只猎狗迅速扑上来,堵住了它的生路。此刻的这只野鹿,是否也像那晚的自己一般绝望?贾逸突然暗笑起来,只不过是只畜生罢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伤春悲秋了。
他从弓壶里抽出雕弓,搭上一支白羽箭,弦如满月。
放手,远处的野鹿应声而倒。
贾逸将雕弓插回弓壶,策马上前。野鹿倒在草丛里,口吐着血沫仍在抽搐,那支白羽箭贯穿了它柔软的腹部,流出来的血将地面染成了一片褐色。
“这只鹿……原来是只怀了崽的母鹿。”贾逸道。
“怎么,”蒋济翻身下马,俯视着猎物道,“你想说什么?”
贾逸看着母鹿胀鼓鼓的腹部,干笑道:“原来大人迟迟不出手,是因为……”
“错了,我没有那么悲天悯人。许久不曾游猎,我的身手早已生疏了。”蒋济摇头道,“你连人都杀过,又何必在意一个畜生,仅仅是因为这只畜生怀了崽么?”
“这个……属下是觉得……”
“妇人之仁。”蒋济淡淡道,“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怜悯,也不是狠毒,而是麻木。现如今许都之内派系林立,明争暗斗,就犹如一锅快要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若是一步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属下明白。”贾逸点头。
“跟田川见过了?”蒋济问道,“觉得怎么样?”
“蠢货一个。”贾逸摇头道。
蒋济笑道:“那你怎么安排她的?”
“我让她带队去了汉帝宫门那里,观察记录进出的人,好跟陈祎的名单作下对照。”贾逸犹豫了一下道,“大人,那个没脑子的丫头必须跟着我吗?我看她人情世故什么都不懂,更别说查案什么的了。”
“名士之后,又是世子亲令。”蒋济打断了他的话,“明白吗?”
“明白。”贾逸答应得有些不太情愿。
毫无预兆地,耳边响起了细微而又杂乱的嗒嗒声,蒋济和贾逸一起猛然抬头,凝视着远方。未几,犹如战鼓一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着飞扬的尘土,在两人数十步远的地方戛然而止。马队足足有一百余骑,前面的近百骑都身披铁甲手持长戟,剩下的十余骑躲在后面,恍惚间看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看出大多都是些劲装打扮,还有几个还穿着华丽的丝绸长袍。
“你们是什么人?”马队前列都尉模样的骑士大声喝问。
“阁下是什么人?”蒋济沉声反问。
“放肆,这是临淄侯的猎队!你们还不速速避让?”几名骑士策马欺了过来。
“哟,原来是侯爷来打猎了啊。”贾逸嬉笑道,“我看这么大排场,还以为是魏王回来了。”
“混账东西,出言不逊,不想活了么?”那都尉怒喝道。
“在下进奏曹蒋济,约束属下不力,还请侯爷见谅。”蒋济策马前行几步,冲马队作了个揖。
马队后面那十几骑里传出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想必是在说蒋济他们的坏话。
“在下告退!”蒋济冲那都尉拱了拱手,招呼贾逸拔马便走。贾逸不服气地哼了一声,随后跟上。
身后传来那都尉洪亮的声音:“蒋大人,侯爷有话要你传给世子。侯爷说,请世子看好自家的走狗,莫要放出来乱跑,免得坏了诸位公子春猎的雅兴!”
蒋济头也不回地应道:“回禀侯爷,在下定将侯爷的话,一字不落地回禀给世子。”
身后又是一阵哄笑声,蒋济全然不理,只是催马前行。
贾逸在身后策马赶上,忍不住问道:“大人,你真要把话传给世子?”
“我有那么无聊?”蒋济瞥了眼贾逸,“就算我回去跟世子说了,他也只会笑笑作罢。”
“如今这情形,想必是曹植误会了。”贾逸道,“曹植和杨修一样,自视聪明,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听说他在世子之争中落败之后,愈加变得愤愤不平,时常发些魏王和世子的牢骚。今天咱们打猎,碰巧跟他撞到了一块儿,以他的度量,大概以为是世子派咱们来监视他的。”
“无所谓,管他怎么想,咱们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蒋济道,“有时候你越是想要骑墙,越是两边都落不下好处。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大人,曹植今天这仪仗,算不算僭越?”贾逸问道,“百人猎队,是诸侯王的仪仗,而侯爷至多五十骑。”
“你少动歪脑筋,咱们进奏曹的人,不蹚这浑水。”蒋济道。
“咱们不蹚,也有别人蹚的。”贾逸不以为然地道。
“陈祎这个人,怎么样?”蒋济换了个话题。
“身世调查过了,没什么问题。我在七个宫门外都安排了人手,把前几日记录的名单跟陈祎提供的名单对比下,就知道能不能信他。”贾逸答道,“可惜咱们无法直接在禁卫中安插人手,不然的话就可以直接监视宫内,用不上陈祎了。真不明白魏王是怎么想的,为何不把长乐校尉换成自己人?”
“天下的汉室旧臣还没死完呢。”蒋济道,“现如今,军、政、财全部牢牢掌握在魏王手里,宫里的那位,实在是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杀了倒不如留着。魏王似乎想做霍光,还不想做王莽。”
“那世子呢,世子想做什么?”贾逸嘿嘿笑道。
“不知道,不过以世子的性格来说,应该跟魏王差不多吧。”
“那若是当初曹植做了世子,汉帝的日子就到头了。”贾逸故作悲悯地感慨道。
“怎么说?”蒋济奇道。
“你想啊,身为侯爷用王爷的仪仗,要是身为王爷,会不用皇帝的仪仗吗?”
蒋济摇头道:“你话太多了。在许都,话多的人通常活不长。”
贾逸道:“放心吧,大人。这些话我只会在你这里说。”
毫无预兆地,一道尖利的呼啸声刺破广袤的宁静,引得两人齐齐回过头去。
“是曹植的方向。”贾逸有些幸灾乐祸。
话音未落,呼啸声接连响起。是响箭。蒋济面色凝重起来,一般只有遇到危急之时,才会射出响箭报急。这眨眼之间,已经射出了三支响箭,表示的是遇到了伏击。
“去看看?”贾逸道,明摆着一副要去看热闹的样子。
蒋济沉吟了一阵,摇了摇头:“这里离许都很近,不会有大群的盗贼出现。况且他们是百人猎队,就算是遇到了伏击,也能够保护曹植的安全。我们去了没什么用。反而搞不好会被那些紧张的骑兵们射成刺猬。”
“那我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直接回去?要是我们稍微放快了点儿速度,想必现在也听不到响箭了。”贾逸笑道。
“曹植遇袭这件事不简单,”蒋济点头道,“进奏曹的首要任务,是查清定军山之败,追捕寒蝉,这种事还是不要牵涉进去的好。”
“不过,这光天化日之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敢伏击曹植?”贾逸道,“该不会是……”
“不关我们的事,按职责划分,应该是由许都尉处理。”蒋济淡淡道。
贾逸却自顾自地说下去:“若曹植一死,世子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也就是说,曹植遇袭,世子有最大的嫌疑。这件事太过于敏感,许都尉只怕是没能力处理的,应该还是会推给进奏曹。世子是会交给司马懿,还是交给蒋大人你呢?司马懿是世子系的人,许都内人尽皆知。世子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只能将这案子交给大人了。嘿嘿,大人,你刚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咱们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蒋济勒紧了手中的缰绳,道:“走,咱们要尽快赶回进奏曹!”
进奏曹门口,贾逸看到一个驿卒已经等在了门口。怎么许都尉这么快就把这烫手山芋扔过来了?他看了蒋济一眼,翻身下马,径直走到驿卒面前。
驿卒看了眼他的腰牌,恭敬地呈上一枚竹简。贾逸接过,粗粗看了一眼,是从汉中发来的密信,落款是程昱。还是给蒋济大人的回信吗?他有些失望,回身将密信转送给蒋济。
“奇怪,程昱先前已经明确表示,拒绝进奏曹协查汉中,现在写来密信,又是何意?”
蒋济沉吟不语,径直走进院中。
用匕首挑开火漆,从中抽出一卷白帛,蒋济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意。他将白帛递给贾逸:“看看。”
寒蝉被擒?杨修?
贾逸哈哈干笑两声,将白帛又递还给蒋济。
“笑什么?”
贾逸瞟了眼蒋济的神色,斟字酌句地道:“我觉得杨修……不太可能是寒蝉。寒蝉行事诡异,心机颇重,潜伏了数十年未曾露出一次马脚。而杨修呢,处事张扬,口无遮拦,得罪了不少人。可以说不管是文臣武将,还是各种派系,都有不少人盯着他,等着他犯错,欲除之而后快。这样的人,会是寒蝉?似乎不太可能。”
“那西蜀军议司的细作,怎么会一口咬死他呢?有什么理由去陷害一个小小的主簿?”
贾逸低头思索了半晌,老实回答:“不知道。不过既然程昱那边,把杨修当成寒蝉关了起来,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蒋济笑道:“程昱?是我们进奏曹的人吗?”
“自然不是。”贾逸也笑了起来。
“程昱查程昱的,我们查我们的。”蒋济淡淡道,“汉中啊……那不是我们需要担心的地方。”
“但是……程昱寄过来这封密信,是什么意思?”贾逸道,“是他确信杨修就是寒蝉?不对,那只老狐狸心思缜密,我们都能想到的事情,他不会想不到。”
“你能想到这点违和之处,比离开许都时,已经老成了不少。”蒋济笑道,“既然程昱知道杨修不会是寒蝉,那为何还要拘捕他,并且将消息传递给我们呢?我们接到这个消息,不管信与不信,下一步肯定要怎么做呢?”
“这种重要的消息,我们必须要上报……世子……”贾逸的眼神闪烁,已经想到了什么,“是了。世子跟临淄侯曹植因为夺嫡之争,一直有很深的矛盾。程昱的孙儿在世子曹丕手下当差,虽然他一直声称自己不党不争,但许都城内风传程昱早已倒向曹丕一派。而杨修是临淄侯曹植的左膀右臂,程昱将杨修当作寒蝉关起来,又向我们送来密信,表面上是在互通情报,实际上却在暗示曹丕,杨修已经在他控制之下,早晚会借口诛杀。而且,这老狐狸将密信送给了我们,而不是早已被世子收在麾下的司马懿。这又是在向魏王表示,他仍是忠于魏王,并未倒向曹丕。”
贾逸突然停了下来,压低声音道:“杨修被抓,曹植遇刺。这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会不会有些太巧了,大人,该不会世子开始动手了吧。”
蒋济沉默一会儿,又摇了摇头:“不会,魏王还在,现在不是世子动手的最好时机。”
贾逸正要说话,却忽然听到前庭传来虎贲卫的通报声。他眉毛一跳,有些诧异地看着蒋济,却发现蒋济也是微微变色。
在这个时节,世子来访进奏曹,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没等细想,曹丕已经走进了房中。两人想要上前见礼,却被他挥手阻止。
“这位就是贾逸?”曹丕笑吟吟地道,“时常听蒋济说起你,真是一表人才。这几年,我翻阅塘报,你在石阳办的不少案子,着实精彩,不愧是年轻有为。”
贾逸不亢不卑地低头作揖:“承蒙世子厚爱,贾逸只是尽责而已。”
“对于临淄侯遇刺一事,你怎么看?”
贾逸瞄了蒋济一眼,道:“事发突然,下官还没来得及仔细思索。”
“听说他遇刺之前,见过你们,还托你们带话给我。”曹丕笑道,“蒋济既然没向我回报,想必不是什么好话。我这弟弟因为世子之争,一直对我有些偏见,难免会发些牢骚。让你们夹在中间受气,倒也是难为你们了。”
“不知临淄侯伤势如何?”贾逸轻声问道。
“伤势?他如果受了伤,你觉得我还会来进奏曹吗?”曹丕叹了口气,“刺客射中了猎队中的一名百人将,他现在正坐在我世子府里要个说法。这案子,许都尉不敢接,只好交给你们了。”
“为世子效力,是进奏曹职责所在。”蒋济接过话,“不知道世子亲自来访,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交代?”
“喔,我是进宫面见汉帝,路过你们这儿而已,哪会有什么交代。”停了一会儿,曹丕又摇摇头,“这次行刺,倒是有些蹊跷。我这弟弟,出城游猎,带的是百人猎队,其中不乏骑射好手。为什么刺客会选在这个时候、这种场合下,从外围行刺?”
贾逸神色一震,猛然回忆起当时猎队发现他们的情景,拱卫核心,进退有序,根本无法找到曹植在哪里。
“如果真想杀他,在许都城内大街上恐怕都要比今天容易得多。可惜我这弟弟,根本不往这方面想,还在我府内大闹,说已经六百里加急送信前往汉中,要父王主持公道。眼下汉中战况紧急,许都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情,不能为父王分忧,我真是愧为人子啊。”曹丕叹了口气,向身后摆了摆手。
一名长随捧了个木盒进来,放在长案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是杆羽箭,箭头上沾有一些褐色干涸的血迹,箭杆之上刻着一个“魏”字。
“这是刺客所用的羽箭,交给你们,查案也好有个线索。好了,好了,在你们这里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我得赶紧进宫去,不然我那皇后妹妹又该说我藐视天威了。”曹丕苦笑一声,道,“这案子,不要慌,慢慢查。不可放走奸佞,当然也不可株连无辜。父王那里大战在即,许都当下要保一个‘稳’字。”
蒋济应声道:“属下明白。”
送世子出了进奏曹,蒋济在院子中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贾逸,如果要你查这案子,你会怎么查?”
“既然有这羽箭作为线索,自然是搜遍许都城内所有魏姓大户人家,若是找到相同样式,先缉拿审问再说。”
“好,就依你的法子去办。”
贾逸犹豫了一下:“可是大人,刚才世子不是说,许都要保一个‘稳’字吗?如果咱们大肆搜捕,会不会……”
“无妨,先找到羽箭的主人要紧。”蒋济的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世子妃甄洛静静地坐在凉亭里,看着亭前姹紫嫣红的牡丹发呆。
身后的婢女笑道:“这许都城里,就数咱们宅院里的牡丹开得最艳最好看,听说这种牡丹,以前只有皇宫里才有。当初布置花园的时候,是殿下特地请人从洛阳带回来的种子呢。娘娘,您看着喜欢的话,等下奴婢剪几支,插在您房间里的净瓶里,早晚看着都叫人喜欢。”
甄洛摇了摇头。牡丹虽说被誉为国色天香,但终究还是多了份俗气。如果插几支放在房里,还不被他调笑?
“不放在房里么?娘娘,世子可是很喜欢牡丹的啊。”身后的奴婢有些不解。
“我不喜欢。”甄洛淡淡地道,转过头看着石桌上的那片帛书。是篇《悲秋赋》,字迹苍茫落寞,初看起来有一股萧瑟的秋意,但细看下去,却又能发现其中狂放不羁的气势。字是好字,赋是好赋,人呢?甄洛两颊微微泛红,羞涩地摇摇头。这个曹植,以前答应过要为自己写一篇赋的,这都过去好几年,却一直没有动笔。该不会是新婚过后,就忘记了自己这个故人了吧。不,不会的,他说过对新婚妻子不太满意,再说他也不是那种薄情之人。唉,快一个月没见过面了,他现在在干什么呢?甄洛捧起手中的《悲秋赋》,小心地叠了起来。比起他这个窝囊的哥哥曹丕,曹植既温柔体贴,又才华横溢,当初攻陷邺城、闯入府邸的为什么就不是你呢?
“看什么呢?”身后传来温和的问话声。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曹丕。
“一篇赋。”甄洛没有回头。
“什么人写的呢?刚才看你好像读得很入神。”曹丕绕了过来,坐在甄洛的对面。
“你不认识。”甄洛冷冷道,“殿下不是去见汉帝了吗,怎么到后院闲逛来了。”
曹丕不以为忤,笑笑道:“刚从皇宫回来,曹节因为汉宫配给的事情,冲我发了好久的牢骚。出宫后,我却有点感慨,她守着个傀儡皇帝,还能相敬如宾,我们俩却好久没有促膝谈心了。这点怪我,整天忙于政事,冷落了你。”
“那殿下的李贵人、阴贵人呢?殿下就不怕冷落了她们?”
曹丕苦笑道:“洛儿,你怎么还在耍小孩子脾气。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娶她们,都是父王的意思,为的是和这些名门世家结为姻亲,好让咱们曹家多些后援。”
“怎么说你都有道理。”
“罢了,罢了。”曹丕无意在这件事上纠缠下去,“府里还剩下几匹蜀锦?”
“怎么,殿下又要拿去送人情?”甄洛冷笑。现在刘备占据了蜀地,蜀锦采购已经不太容易,今年世子府总共买入了三十匹而已。本来曹丕已经应允分给甄洛三匹,其他女眷两匹。但最近曹丕总拿蜀锦去送人情,现在已经没剩几匹了。
“话不能这么说。”曹丕略微显得有些尴尬,“我是想着曹植新婚不久,你带上一匹去送给咱们弟媳吧。前段时间,因为世子之争,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以后有机会得慢慢化解才行。”
原来是送给他。甄洛的脸色缓和下来,淡淡道:“既然殿下想到了这里,我去办就是。只是你们既然是亲兄弟,一匹蜀锦会不会太单薄了。”
曹丕笑道:“那是自然,我还准备了一匹西凉送来的千里马,全身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他看了肯定会喜欢。到时候,你一齐带去好了。”
甄洛点了下头,正要说话,却见司马懿穿过蜿蜒的花径小路,匆匆而来。她皱了下眉,心头升起一丝厌倦。这个老头子好生不晓事,世子府的后院,他不等通传就贸然闯了进来,一点礼数都不懂。她冲曹丕点了下头:“看起来你又要忙了,我先走了。”
曹丕歉意地道:“那晚上一起吃饭吧,我交代后厨做了你最喜欢的金丝蜜枣。”
甄洛却没有回话。
看着甄洛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之中,曹丕脸上笑容隐去,转过身看着司马懿道:“仲达,什么事?”
“蒋济收到了程昱的消息,汉中那边拘捕了杨修。”司马懿平静道。
“哦?”曹丕长身而起,急切问道,“怎么样?”
“西蜀叛逃过来一名军议司校尉,指证杨修即是寒蝉,程昱已经把杨修关起来了。”
曹丕皱眉道:“这怎么可能,仲达你觉得呢?”
“他不是寒蝉。”司马懿道。
曹丕沉吟了一下,道:“不管杨修是不是寒蝉,他总是我那心高气傲的弟弟跟前的红人。父王这次这么不讲情面,是不是对曹植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殿下,我觉得,抓杨修,并不代表魏王对曹植有什么想法。”
“哦?”曹丕略略有些失望,“那……我们要不要做些什么,坐实杨修的罪名?”
“万万不可。”司马懿道,“殿下,如今正值多事之秋,许都又为是非之地,殿下应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世子之争不在一朝一夕,切不可贸然行事。魏王心思缜密,我们若是妄动,万一事败,反而是作茧自缚。”
“也是。”曹丕笑笑,又坐了下去,“仲达,我又失态了。”
司马懿道:“汉中离我们太远,殿下眼前要做的,是看紧曹植。”
曹丕叹了口气,转头看着满园的牡丹轻声道:“父王经常说这牡丹为花中之王,雍容华贵,在我看来,却是俗气了一点。”
“殿下,这种话说不得。”
“那什么时候才能说得?”
“魏王归天,殿下即位。”
“那还要等多久?”曹丕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苦笑。
在抓人这方面,进奏曹的动作一向是很快的。贾逸将许都城内的魏姓人家按照居住地,分为四十六个区域,然后由进奏曹虎贲卫牵头,许都尉的差役配合,展开搜查。同时将那杆羽箭由画师临摹,贴在了九个城门公示,征求线索。不到一天半的时间,就查出了那杆羽箭出自魏讽的府中。
找到出处不过一炷香后,便查到了魏讽去了一家青楼。五十名虎贲卫冲进青楼的时候,魏讽正在喝花酒,一听说因为临淄侯曹植遇刺拘捕他,当场就瘫倒了。而带队的都尉,根本没有给他缓神的时间,直接将他绑在马上,带回了进奏曹,由贾逸初审。
进奏曹的传讯室并不大,却给人平添一股压抑窒息的感觉。魏讽身着囚服,站在那里,一直在瑟瑟发抖。被虎贲卫从青楼里揪到这儿之后,他似乎已经崩溃了。
贾逸坐在高高的首席上,淡淡道:“魏大人,你最好能说出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我是被陷害的。”魏讽脸色苍白,双手神经质地抖动着。
“这个东西,不是你府里的?”一支羽箭被丢到魏讽面前,“这支羽箭共长二尺九寸。箭头为铁制,长一寸五分,宽一寸二分,扁平尖锐。箭杆是上好的硬杨木,打磨得笔直光滑,末端黏着整齐的雕羽。这种羽箭,做工精细,材料地道,比军中的箭矢更为高级,一般出自王公大臣家中。锋利的箭头上,残留着已经干涸了的褐色血迹,而箭杆之上,很清楚地刻着个‘魏’字。”
“我……我认不出来。”魏讽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小声地回答。
“进奏曹搜遍许都城中所有魏姓大户人家,只在你府上找到了相同的羽箭。去年秋天你和司马懿一起围猎之时,有人亲眼见到你用过这种羽箭。你是认不出来,还是不敢认?”贾逸冷冷地逼问。
“大……大人,大人饶命,下官真是被冤枉的。”魏讽“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竟然磕起头来。
“你起来!”贾逸皱了皱眉。魏讽官秩比自己高,却对自己卑躬屈膝,真是丢尽了官员的仪态。
“谢……大人。”魏讽畏畏缩缩地坐好。
“昨日你身在何处?”贾逸问道。
“下官跟刘伟几位大人去了颍河泛舟,我们回到许都时,已经日落了。”魏讽急切道,“临淄侯遇刺之时,下官并不在许都,刘伟几位大人均可作证。”
贾逸冷笑道:“行刺临淄侯,这种以身犯险之事,用得着魏大人您亲自动手么?”
魏讽一愣,带着哭腔道:“贾大人,可不敢这么说,就算借下官一万个胆子,下官也不敢行刺临淄侯啊。贾大人,以前下官若有什么地方对不住您,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您放小人一马,小人必将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大人恩情……”
“罢了,罢了,你下去吧。”贾逸只觉得恶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虎贲卫上前,扯着魏讽的后衣领向外拖去。刚拖了几步,魏讽突然挣脱,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压低声音道:“不瞒大人,小人手中还有些金银细软。小人对天起誓,若大人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甘心情愿奉上一百两黄金作为谢礼。”
贾逸哭笑不得,道:“魏大人,你放心。若此事与你无关,进奏曹是不会冤枉你的。”
魏讽闻言精神大振,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几下头:“多谢大人,大人就是小人的再生父母,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待虎贲卫将魏讽拖出去,蒋济拉开一扇暗门,走进了传讯室:“这么快就审完了?”
贾逸道:“不是他做的。”
“何以见得?”
“行刺曹植,我看不出对魏讽有什么好处。若是受人所托,对这个卖友求荣的小人来说,就更不可思议了。没有利益,就没有动机。况且魏讽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也应该不会蠢到用自己府中的箭矢。”
蒋济点头:“想要搞到魏讽府中的箭矢,不是件很难的事。只要有心,在魏讽围猎的时候,远远跟在后面,就能拾到不少射空的箭矢。行刺曹植的刺客,用魏讽的这支羽箭,应该是想把水搅浑。”
“箭头上涂有剧毒,为曹植挡箭的那名百人将昨晚已经死了。”贾逸道,“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曹植手下还有一批死士。”
“毕竟先前他也是册立世子的人选,自然收拢了不少人效力。”蒋济答道。
“大人,曹植遇刺,真的不是世子府里的那位做的?”贾逸眨眨眼道。
“口无遮拦!”蒋济轻声骂了一句,“为什么你一直怀疑世子?”
“大人,魏讽府里以前的羽箭并不是这个样子。他府上去年年初失火,烧毁了不少东西。这种制式的羽箭,是失火之后,重新打造的。打造完成之后,魏讽只出去游猎了一次,就是跟司马懿一起。”贾逸压低声音,“若是说司马懿行刺曹植,情理不通的话,那他背后的世子呢?”
蒋济摇头道:“曹丕已经做了世子,而且魏王已经越来越不待见曹植了,只要曹丕不犯下什么大错,这世子之位稳若泰山。杀曹植有什么用呢?就算曹植对他仍有威胁,杀人也是下下之策,若因曹植之死而引起魏王猜忌,恐怕世子之位就保不住了,到时候曹彰倒白捡了个便宜。司马懿不会看不出来这点。”
“可曹植一日不死,曹丕的世子之位就一日坐不稳。如果司马懿就是利用大人您这种心态,安排的这次行刺呢?最容易被人怀疑的人,往往第一个被排除嫌疑……”
蒋济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陈祎那里有什么消息?”
贾逸愣了一下,发觉蒋济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好道:“名册记录得很详尽,咱们探子记下的人,名册上都有,咱们漏掉的人,名册上也有。我已经让田川把人都撤回来了。这个月内,出入宫门的有三千五百六十七人,其中官员或与官员有关的一共五百六十一人。在这五百六十一人中,共有九十七人与汉帝见过面,相谈超过半个时辰的有三十二人,目前全在进奏曹的监控之中。”
“这三十二人中,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暂时还没有。”贾逸的表情有些尴尬。
“暂时还没有?”
“除了发现有些人贪污受贿、勾搭有夫之妇类的杂碎小事,还没什么收获。”贾逸道,“寒蝉行事颇为谨慎,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出现什么疏忽。不过……他终究是人,而人终究有犯错的时候。只要我们继续深挖,必定能将他挖出来。”
“话虽然能这么说,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蒋济眼神锐利,“一般潜伏的奸细,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若非必要都很低调。寒蝉现在却主动出手,给咱们制造了个大麻烦。你想没想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占用我们的精力和人力只是最基本的目的,大一点的目的应该是勾起世子和曹植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互相猜忌,互相攻讦,从而把许都搞乱?”
“然后呢?”
“然后……然后……”贾逸突然打了个寒战,抬头着蒋济。
“没错。只要局势大乱,他就能借机去进行自己谋划的事情。”蒋济神色严峻,“不管他在谋划什么,这前戏已经是前所未有的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