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艾诺在控制室说,“霸王龙终于倒下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笑眯眯地点上了最后一根烟,把烟盒揉成一团。终于成功了,那是使公园恢复秩序的最后一步。现在他们只要出去把它移走就行了。
“狗娘养的!”马尔杜看着显示屏说,“我毕竟还是打中了它。”他转身对简罗说:“它经过一小时后才感到麻药的威力。”
吴皱着眉头看着显示屏:“可是在那种地方,它会被淹死的……”
“它不会淹死的。”马尔杜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制服的动物。”
“我想我们得去把它弄出来。”艾诺说。
“我们会去的。”马尔杜说。他的回答听起来丝毫没有兴奋的意味。
“那是只珍贵的动物。”
“我知道它是只珍贵的动物。”马尔杜说。
艾诺转向简罗。在这个胜利的时刻,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我早就跟你说过,”他说,“公园现在完全恢复正常了。无论马尔科姆的数学模式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已经再度控制全局了。”
简罗指着艾诺后面的显示屏问:“那是什么?”
艾诺转过身去。那是显示屏上的系统状态窗口。通常它总是一片空白,艾诺很惊讶地看到它此刻正闪着黄色信号:辅助电力过低。刚开始,他根本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辅助电力会过低?他们用的是主电力,不是辅助电力啊。他以为这也许只是对辅助电力状况的例行检查,比方说对燃料箱的燃料量或蓄电池电量的检查……
“吴,”艾诺对吴说,“你看这个。”
吴说:“你为什么要采用辅助电力?”
“我没有啊!”艾诺回答。
“不过看起来你是用了。”
“这不可能。”
“把系统运转情况记录印出来。”吴说。运转记录可以表明系统在最近几个小时内的状况。
艾诺按下一个键钮,他们听到房间的角落里印表机发出轻微的响声。吴走过去。
艾诺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屏。窗口里闪烁的黄色信号变成了红色信号:辅助电力中断。数字从20开始倒计数。
“究竟是怎么回事?”艾诺说。
提姆小心翼翼地顺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阳光下。他探头从瀑布边上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霸王龙侧身躺着,漂浮在下方的水潭里。
“我希望它死了。”莱克斯说。
提姆看得出来它并没有死,霸王龙的胸部还在起伏,一条前腿正一阵一阵地抽搐,不过它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这时提姆看到它的头顶上插着一枚白色的麻药弹,就在耳朵紧贴面部的地方。
“它被麻药弹射中了。”提姆说。
“太好了,”莱克斯说,“它差点把我们都吃了。”
提姆观察着霸王龙吃力呼吸的样子。不知怎的,他看到这只庞然大物落到这种田地,心里竟然很不舒服。他不希望它死去。“这不能怪它。”他说。
“哦,当然要怪它,”莱克斯反驳说,“它差点吃了我们,你还说不能怪它。”
“它是食肉动物,它只是做了件对它来说很平常的事。”
“假如你现在到了它的肚子里,”莱克斯说,“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突然间,瀑布声起了变化。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逐渐变轻变弱,轰响的水帘愈来愈小,到后来竟成了滴滴答答的一股小水流……
然后,水流便停止了。
“提姆,瀑布没有了。”莱克斯说。
此刻只有一滴一滴的水珠在往下掉,就像水龙头没有关紧一样。瀑布下的水潭恢复了平静。他们几乎是站在顶上,往一个放满了机器的凹陷处看着。这个凹陷处简直像个洞穴。
“瀑布应该不会停啊。”莱克斯说。
提姆摇摇头。“一定是电力的关系……有人把电关掉了。”他们身后的抽水机和过滤器也一个接一个地停止了运转,灯光熄灭了,机器也安静下来。接着螺线管发出“铮”的一声,标有“维修04”字样的门慢慢转动起来,打开了。
格兰特走了出来,在亮光中眨着眼睛。他说:“干得好,孩子。你们把门打开了。”
“我们什么也没做。”莱克斯说。
“停电了。”提姆说。
“别管它。”格兰特说,“你们来看看我找到了什么。”
艾诺惊愕地看着。
监视屏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灯光也熄灭了,控制室一下子陷入一片漆黑混乱中。每个人都开始惊叫起来。马尔杜拉开窗帘,让光线透射进来,吴将输出资料拿过来。
“看看这个。”吴说。
吴说:“你是今天清晨5时13分关机的,你再次开机时所用的是辅助电力。”
“天哪!”艾诺说了一声。显然,关机之后主电力就一直没有恢复。他重新启动的时候,用的只是辅助电力。艾诺感到纳闷,这事太蹊跷了,但他又猛然意识到,这其实是正常的。事情本来就应该这样。这是完全合理的,辅助发电机先发动起来,它是被用来启动主发电机的,因为主发电机需要相当的电量才能启动。这个系统当初就是这样设计的。
不过,艾诺以前从来没有关掉过主电力,因此控制室的电灯和显示屏又亮起来的时候,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主电力并没有恢复。
可是它确实没有恢复,而且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恢复。他们搜寻霸王龙,不停地忙这忙那的时候,公园里一直只靠着辅助电力在运转。这可不太妙。事实上,他现在才开始想到这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一行是什么意思?”马尔杜指着表格问。
05 14 57警告:栅栏情况(NB)运转—辅助电力
“这是说系统情况警告被传送到控制室的监视屏上,”艾诺说,“是关于栅栏的。”
“那么你看到那个警告了吗?”
艾诺摇摇头:“没有。我那时一定是在跟你通话,你在野外嘛。反正没有,我没见到。”
“那么,‘警告:栅栏情况’意味着什么?”
“这个并不清楚,可是我们用的是辅助电力。”艾诺说。“辅助发电机的电流强度不足,不能给电网栅栏供电,所以栅栏的电就自动停掉了。”
马尔杜怒气冲冲地说:“你是说电网栅栏的电流被切断了?”
“是的。”
“所有的栅栏都没电?从清晨5时直到现在?这5个小时内一直没电?”
“是的。”
“包括迅猛龙围场?”
艾诺叹了口气回答:“是的。”
“老天爷!”马尔杜说,“5个小时。那些恐龙可能全跑出来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远处某个地方传来一声尖叫。马尔杜开始飞快地分配任务,同时在室内转了一圈,把无线电分发给大家。
“艾诺先生去维修楼把主发电机打开。吴博士,你留在控制室。除了艾诺,只有你会操作电脑。哈蒙德先生,你回度假旅馆。不要跟我争,现在就去。把大门锁上,跟他们待在一起,等我的消息。我去帮艾诺对付迅猛龙。”他又转身问简罗,“你还想再去冒险吗?”
“不太想去。”简罗回答。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好吧,那你就跟其他人一起去度假旅馆吧。”马尔杜回过身去,“就这样,各位,开始行动。”
哈蒙德嘀咕说:“可是你准备怎样对付我的宝贝动物?”
“哈蒙德先生,现在问题不在这里,”马尔杜说,“现在的问题是,它们会怎么对付我们。”
他走出门,急忙穿过大厅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简罗紧紧地跟着他。“改变主意了?”马尔杜大声吼道。
“你也许需要有人帮忙。”简罗说。
“可能。”马尔杜走进挂着管理员牌子的房间,拿起灰色的肩扛式发射器,打开桌子后面的墙上的一块嵌板,里面有6个弹匣、6颗霰弹。
“这些恐龙麻烦的地方,”马尔杜说,“就是它们具有分散的神经系统。即使直接打中了大脑,它们也不会马上死去。此外,它们体格健壮,粗厚的肋骨使子弹很难打到心脏,四肢或后腿或臀部也不容易瘫倒;出血慢,死得也慢。”他把弹匣一个个打开,装进霰弹,他又将一根有网眼的皮带扔给简罗,“把这个系上。”
简罗系紧皮带,马尔杜把霰弹递给他。“我们现在只希望能驱散它们。可惜我们只有6颗霰弹,而那个围场的迅猛龙却有8只。我们走吧。紧紧跟着我,霰弹可全在你身上。”
马尔杜走出房间,跑步穿过走廊,一边从阳台看着通往维修楼的小路。简罗气喘吁吁地跟着他跑。他们来到底楼,穿过玻璃门,马尔杜突然间站着不动了。
艾诺背对着维修楼站在那里,三只迅猛龙正向他靠近。艾诺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边冲着它们挥舞棍子,一边大喊大叫。迅猛龙成扇形向他包围过来,一只在中间,两只在两边,向他慢慢逼近。它们步调一致,动作娴熟。简罗不禁哆嗦了一下。
它们是群体行动。
马尔杜早已蹲在地上,把发射器抵住肩膀。“装弹。”他说。简罗把霰弹装入发射器背面,发射器发出一阵叽叽的电机声。没有任何反应。“天哪!你把它装反了。”马尔杜说。他将枪管侧过来,把霰弹倒进简罗手里。简罗又把它装了进去。正当迅猛龙对着艾诺狂吼时,突然一声爆炸,左边的那只恐龙被炸得血肉横飞。它的躯体的上半部飞到了空中,血水四溅,就像有人把西红柿在墙壁上砸烂了一样;下半部的身子瘫倒在地,四肢乱蹬乱踢,尾巴在拍打着。
“那会使它的同伴清醒过来。”马尔杜说。
艾诺向维修楼的门口跑去。迅猛龙转身向马尔杜和简罗这边扑来。它们向他俩逼近。远处,好像是从度假旅馆那边,传来了几声尖叫。
简罗说:“这可能会成为一场灾难。”
“装弹药。”马尔杜命令。
吴听到了爆炸声,便朝控制室的门口望去。他绕过控制台,然后停下了脚步。他想出去,但他知道他应该留在控制室内。如果艾诺能使电力恢复——即使只有一分钟也可以——那么吴就可以重新启动主发电机。
他必须待在房间里。
他听到有人在尖叫,好像是马尔杜的声音。
马尔杜感到脚踝处扭了一下,然后便跌下了堤防。他一触及地面,起身就跑,回过头时,刚好看到简罗正朝相反的方向跑进了树林。迅猛龙不理会简罗,只对马尔杜紧追不舍。它们离他已不到20码,马尔杜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叫,同时心里怀疑他还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因为他知道,也许不到10秒钟它们就能赶上他。
10秒钟。
也许更快。
哈丁替马尔科姆注射吗啡时,爱丽必须帮助马尔科姆将身体翻过来。马尔科姆呻吟一声,瘫倒在床上。他好像渐渐变虚弱了。他们从无线电话中听到尖锐的叫声,还有游客中心传来的沉闷爆炸声。
哈蒙德走进房间问:“他怎么样?”
“他的情况还算稳定。”哈丁说,“神志有点不清。”
“根本没有,”马尔科姆说,“我清醒得很。”他听了一会儿无线电话,“外面好像发生了战争。”
“迅猛龙跑了出来。”哈蒙德说。
“真的?”马尔科姆问,他的呼吸十分微弱,“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系统发生故障,艾诺没有注意到我们用的只是辅助电力,所以栅栏的电被切断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见鬼去吧,你这个目空一切的浑蛋。”
“如果我记得没错,”马尔科姆说,“我曾预言栅栏并不可靠。”
哈蒙德叹了一口气,重重地坐在椅子上。“真见鬼!”他摇着头说,“相信你一定注意到了,我们在这里尝试的,事实上只是一种极为单纯的想法。几年前我和我的伙伴认为可以用一种已经绝种的动物的DNA进行无性生殖,并培养它。我们觉得这个主意很奇妙,可以说是一种时空旅行——世上绝无仅有的时空旅行。也可以说,是让它们复活。因为这件事太令人心动了,而且成功的可能性很大,我们就决定着手去实现它。我们弄到了这个小岛,就开始了行动。整个事情就这么简单。”
“简单?”马尔科姆反问,他不知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说简单?我本以为你是个十足的白痴,看来你比我原先想象的更愚蠢。”
爱丽嘴里喊:“马尔科姆博士。”并企图让他重新躺下,可是马尔科姆根本不理她。他指着无线电话,这时它还发出一阵阵的喊叫声。
“那么,外面发生的又是怎么回事?”他问,“那就是你的简单想法。简单。你创造了新的生物,可是你对它们却一无所知。你的吴博士甚至不知道他创造出来的东西叫什么。他没时间去操心‘这玩意儿叫什么’这类的小事,更不会去操心它是什么样的动物。你们在一段短短的时间内创造出许多这样的动物,你们根本不去了解它们,却指望它们会听命于你们,为你们效劳。只因为你制造了它们,你们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你们是它们的主人了。你们忘了,它们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智慧,它们也许不会听命于你们。而且你们也忘了,你们对它们的了解有多么缺乏,你们想做你们轻率地称作简单的事情时,又是多么无能为力……哦,天哪……”
他倒了下去,咳嗽起来。
“你知道科学力量出了什么问题吗?”
马尔科姆继续说:“这是一种被继承的财富。你也知道那些生来有钱的人都是些怎样的饭桶。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哈蒙德说:“他在说什么。”
哈丁做了个手势,表示他神志不清。马尔科姆的眼睛瞄了他一眼。
“我来告诉你,我在说什么。”他继续说,“大多数的力量要求希望得到它的人付出许多实实在在的代价,例如必须经过一段学徒期及许多年的刻苦修炼。无论你想得到哪种力量,当上公司总裁、空手道黑带级、宗教领袖,不论你追求的是什么,你都得投入时间、训练和努力。你必须放弃许多东西才能获得它。这种力量对你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而且你一旦获得,这种力量就为你所有了。你不会失去它,它跟你同在,因为这其实是你刻苦训练的成果。
“在这个过程中,有趣的是,一旦某个人获得了赤手空拳就能把人打死的力量,他同时也能够做到不轻易使用这种力量,也就是说,这种力量带有一种内在的控制力。获得力量的训练同时改变了你,使你不致滥用力量。不过,科学力量就像继承的财富一样,它不是通过苦练获得的。你只要阅读就能知道别人所做的事情,然后就可以采取下一个步骤。你可以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采取行动,你可以飞快地长进,不需要几十年的苦练。没有人会控制你,过去的科学家你可以不予理睬,在大自然面前也不必感到卑微。这其中只存在着一种快速致富、迅速成名的哲学。欺骗、谎言、歪曲——这些都没有关系。对你,对你的同事都没关系。没有人会批评你,没有人会有任何标准。大家都在努力做一件事,做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而且快速地完成它。因为你可以站在伟人的肩上,所以你可以很快地成功。你甚至还不十分清楚干了些什么,就已经发表了报告,申请到专利,还把它卖给别人。而买主接受的训练比你更少,他只是买下这种力量,就像买任何商品一样。他甚至认为根本没有必要做任何训练。”
哈蒙德问:“你们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爱丽点点头。
“可是我根本不明白。”哈蒙德说。
“说得简单一点,”马尔科姆往下说,“就是一名空手道高手不会赤手空拳杀人。他不会大发雷霆,把自己的妻子杀了。杀人的人是那些没有经过训练、没有任何约束的人;他买下这些力量就好像要在周末夜市买下拍卖品一样。而科学所助长和允许的就是这种力量,那也就是为什么你认为建造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十分简单的原因。”
“这确实很简单啊。”哈蒙德坚持说。
“那么为什么会出问题呢?”
约翰·艾诺的内心紧张万分,头昏脑涨地撞开了维修楼的门,一步跨了进去,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天哪,这么黑。他早该想到这里没有灯的。他感到里面阴凉的空气,下面的两层楼像一个巨大的洞穴似的。他必须找到小通道,而且必须十分小心,否则他会跌断脖子的。
他像个瞎子一样到处摸索,最后他意识到这只是在白费力气。
不管怎样,他得让外面的光线照射进来。他走到门边,将门拉开4英寸。光线足够了,可是如何才能让门这样开着呢?他立即脱下一只鞋子,把它塞在门缝里。
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见那条狭窄的通道了,于是走了过去。他踩在波状金属板上,听到两只脚的脚步声不同,一只响,一只轻。不过,至少他能看清楚了。通往楼下发电楼的楼梯就在前面,再走10码就到了。
突然又是一片黑暗。
光线没有了。
艾诺回头朝门口看去,发现光线被一只迅猛龙的身躯挡住了。它低着头,仔细地嗅着那只鞋子。
亨利·吴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用手在电脑控制台上摸了一遍,又摸摸显示屏。他不停地动着,紧张得都快发疯了。
他又想了一遍他要做的每一个步骤。他的动作一定要迅速,第一个显示屏亮了之后,就按……
“吴!”无线电话咝咝响了起来。
他一下子把它抓起来:“是我,我在这里。”
“那该死的电有没有来?”那是马尔杜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怪,听起来很空洞。
“没有。”吴回答说。他笑了,他很高兴马尔杜还活着。
“我想艾诺已经到维修楼了。”马尔杜说,“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你在哪里?”吴问。
“我被围堵起来了。”
“什么?”
“被围堵在该死的管子里。”马尔杜说,“现在我可很受欢迎喔。”
更确切地说,应是被卡在管子里了,马尔杜这么想。游客中心的后面放着一大堆排水管,他跑到离他最近的一根,跌跌撞撞地钻了进去,简直可怜透了。直径一米的管子,他正好能钻进去,但是迅猛龙无法跟着他进去。
至少,在他把其中一只迅猛龙的腿射伤之后,它们是不会进来的。那只发着恶臭味的家伙离管子太近,随后它就号叫着逃走了,它的同伴现在也不敢造次。他唯一的遗憾是还没有等它的鼻子在管子那头出现,他就扣动了扳机。
不过他也许还有机会,因为管子外面还有三只迅猛龙在围着他咆哮怒吼。
“没错,你是很受欢迎。”他对着无线电话说。
吴问:“艾诺有无线电话吗?”
“恐怕没有。”马尔杜说,“你就坐下来静候结果吧。”
他刚才没看到管子的另一头是什么样子——他太急着钻进来了,现在他没办法回头。他被卡得太紧了,唯一的希望是那一头最好不通。天哪,他可不喜欢让那些杂种来咬他的屁股。
艾诺沿着狭窄的通道往前走去。迅猛龙离他几乎不到10英尺远,黑暗中,它悄悄地向他这边靠近。艾诺听见它可恶的脚爪在金属板上走动时的咔嗒声。
可是艾诺走得很慢。他知道迅猛龙可以看得很清楚,不过通道的铁栅那种陌生的味道使他的行动小心谨慎。他这种小心谨慎的习惯是他唯一的求生机会。艾诺想,只要他能走到楼梯口,来到楼下……
因为他非常确定迅猛龙不会爬楼梯,当然更别说是狭窄、陡直的楼梯了。
艾诺匆匆回头瞥了一眼。楼梯离他只有几英尺远了,只要再走几步……
终于到了!他伸出手摸到栏杆,开始急忙地走下几乎垂直的楼梯。他的脚碰到了平坦的水泥地。迅猛龙在20英尺高的通道上失望地嗥叫着。
“太可惜了,伙计。”艾诺说着转过身去。辅助发电机现在离他很近。虽然光线如此昏暗,只要再往前走几步,他就能看到了……
突然间,他身后响起一个沉闷的声音。
艾诺转过身去。
迅猛龙就站在水泥地上吼叫。
它跳下来了。
他急忙想找件武器,但突然发现自己被仰面推倒在水泥地上,有个沉重的东西压住他的胸口,使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只迅猛龙正站在他身上,他感到它那巨大的爪子刺进他胸口的肉里,闻到在他身前摇动的嘴里呼出的臭气,他张开嘴巴发出了惨叫声。
爱丽手里拿着无线电话,仔细地听着。刚才又有两名工人进了度假旅馆,他们好像知道这里比较安全。不过这几分钟内还没有人进来,外面似乎也安静下来了。无线电话中传来了马尔杜的声音:“过多久了?”
吴回答:“四五分钟。”
“艾诺照理应该办完事了才对,”马尔杜说,“如果他要办事的话。你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吴回答说。
“有简罗的消息吗?”
简罗按了按钮:“我在这里。”
“你到底在什么地方?”马尔杜问。
“我要去维修楼。”简罗说,“祝我好运!”
简罗蹲伏在树叶中,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
简罗看到前面有一条通往游客中心的林荫道。他知道维修楼就在他东边的某处。他听到树林中的小鸟在啁啾,看到淡淡的薄雾在飘动。一只迅猛龙大吼一声,听起来与这边还有段距离,是从他右边传来的。简罗开始行动,他离开道路,钻进了树林。
“愿意冒险吗?”
“不怎么愿意。”
确实,他是不愿意。但是简罗觉得他有个可行的计划,或者说,至少是一种成功的可能性。如果他正在主要大楼的北侧,就可以从后面靠近维修楼。迅猛龙可能都在南侧其他的建筑物边。它们总不至于躲在树林里吧。
至少,他希望是如此。
他蹑手蹑脚地向前移动,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还是听到自己发出了许多响声。他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于是强迫自己放慢脚步。树林十分稠密,他看不清前方六七英尺以外的地方。他开始担心自己根本找不到维修楼。就在这时,他从右边的棕榈树梢上方,看到了维修楼的屋顶。
他从侧面绕过去慢慢向屋子靠近。他找到了门,把它打开,走了进去。里面很黑,他的脚绊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一只男人的鞋子。
简罗皱皱眉头,他推开门,继续往里走。前方出现了一条狭窄的通道。他突然想起来他其实并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而且他的无线电话也忘了带在身边。
也许维修楼里的某个地方会有无线电话,或者只要他找到发电机就可以了。他知道发电机是什么样子,它可能在下面的楼层。这时,他发现了一个通往下面的楼梯。
下面更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沿着管子摸索着向前移动,两只手往前伸出,以防有东西撞到头。
他听到一声动物的号叫,吓得停住了脚步。他凝神细听,可是声响没有再出现。他悄悄地向前移动。突然有什么东西滴到他的肩膀和裸露的手臂上。这东西像水一样,还是温热的。他在黑暗中摸了一下。
黏糊糊的。他嗅了一下。
是血。
他抬起头。看到迅猛龙就站在管子上,离他的头顶只有几英尺。血从它的嘴巴里一滴一滴往下掉。简罗突然产生一种奇怪的超脱感,他想恐龙是不是受伤了。然后他跑了起来,可是迅猛龙跳到他的背上,把他推倒在地上。
简罗强壮有力,他使劲一推,把迅猛龙推开了,随后在水泥地上往旁边一滚。他转过身来,看到迅猛龙侧身倒在地上喘着气。
没错,它受伤了。它腿上有伤,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杀了它。
简罗赶紧爬起来,想找件东西当武器。迅猛龙还在地上喘息。他拼命地想找个东西——随便什么东西都可以——来当武器。等他转身一看,迅猛龙不见了。
它发出一声怒吼,这吼声在黑暗中回荡。
简罗伸出双手摸索着,在原地转了一圈。突然间,他的右手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是牙齿。
它在咬他。
迅猛龙头一扭,简罗被提到空中,接着掉到了地上。
马尔科姆躺在床上,浑身被汗水浸透了。他听到无线电话“咔嗒”一声响了。
“有消息吗?”马尔杜问,“你有消息吗?”
“没有任何消息。”吴说。
“见鬼!”马尔杜说。
无线电话静止了一会儿。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等不及想听听他有什么新计划。”
“我希望,”马尔杜这时说,“大家都去旅馆,重新聚在一起,可是我不知道怎样去那里。”
“游客中心前停了一辆吉普车。”吴说,“如果我把车开过来,你能上来吗?”
“也许能。可是你不能离开控制室啊。”
“反正我在这里什么事也做不成。”
“确实如此。”马尔科姆说,“控制室里没有电就不能算是真正的控制室。”
“好吧,”马尔杜说,“我们试试看吧。情况好像不太妙。”
马尔科姆躺在床上说:“说得对,是不太妙。看来好像灾难临头了。”
吴说:“迅猛龙会跟着我们跑的。”
“现在我们还是较占优势。”马尔杜说,“开始进行计划吧。”
无线电话接着被关掉了。马尔科姆闭上眼睛,缓缓地吸气,集中全身的力气。
“放松,”爱丽说,“别紧张!”
“你知道我们在这里谈的是什么?”马尔科姆说,“所有那些想控制的企图……我们说的是已有五百多年历史的西方人的看法。这些看法早就出现了,当时意大利的佛罗伦萨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城市。科学最基本的观点,就是以另一种新方式来重新看待现实,它是客观的,它不取决于你的信仰或国籍,是合理的。这种观念在当时很新鲜,令人振奋。它使人们对未来充满希望,并结束了几百年来古老守旧的中世纪制度。在科学面前,中世纪的封建政治、宗教教义和可恶的迷信土崩瓦解了。但是,事实上这根本是因为中世纪这个时代本身已无法再持续下去。它经济落后,不尚理性,不能适应当时正兴起的新潮流。”
马尔科姆咳嗽起来。
“可是现在,”他继续说,“科学已成为有几百年历史的信仰体系。跟在它之前的中世纪制度一样,科学开始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科学获得了太多的力量,因此它本身在应用上的局限开始明显地暴露出来。虽然,因为科学的作用,使得地球上多少亿的人们可以生活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可以聚集在一起,可以相互联系沟通。但是,科学不可能替我们决定该如何对待这个世界,或者该如何生活。科学可以研究出一个原子炉,但却不能告诉我们不要去建造它;科学可以研制出杀虫剂,但却不能告诉我们不要使用它。因此,我们的世界有许多至关重要的方面受到了污染——空气、水,还有土地——全是因为科学无法控制。”他叹了口气,“这一切对个人来说都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一阵沉默。马尔科姆躺在床上,双眼闭着,他的呼吸显得十分吃力。谁也没有吭声,爱丽觉得马尔科姆好像是睡着了。突然间,他猛然坐了起来。
“同时,科学原有的理性知识方面的正当理由也逐渐消失了。自牛顿和笛卡儿以来,科学显然为我们带来了可以控制一切的前景。科学自以为凭着它对自然规律的认识,最终可以控制所有一切。但是到了20世纪,这种说法完全瓦解了。首先,海森堡的‘不确定性原理’对我们所能了解的亚原子世界设立了限制。我们说,那没关系,反正我们没有人生活在亚原子世界中。后来,哥德尔的定理对数学这种科学的形式语言做了类似的限制。数学家过去一直以为,他们的语言有一种特别的、本质上的可靠性,源自逻辑定理。现在我们总算知道了,我们称为‘推理’的东西其实只是一场随心所欲的游戏。它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与众不同。混沌理论证明了,这种无法预测性是我们日常生活中所固有的,就像暴风雨是无法预测的一样。因此,几百年来,科学所提供的那种宏伟前景——控制一切的梦想——在我们这个世纪破灭了。随之消失的还有那些正当的理由,那些科学所作所为的全部依据。让我们听听它是怎么说的。科学总是在说,它目前也许还不是无所不知,但将来会的,最后会的。但是现在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如此。这只是毫无根据地自吹自擂,就跟一个孩子因为相信自己会飞而从楼上跳下来一样愚蠢,一样大错特错。”
“这话说得太偏激了。”哈蒙德一边摇头,一边说。
“我们正亲眼目睹科学时代的结束。科学和其他过时的制度一样,正在毁灭自己。随着它的力量愈来愈强,它已显示出没有能力可以控制自己的这种力量。因为现在这个时代,事物皆飞快地变着。50年前,人们还在为原子弹而如痴如狂,那就是力量,没有人认为还会有比这更有威力的东西。然而,只过了10年,我们又有了遗传工程,遗传的威力比原子弹强得多,而且很快地人人都会运用它。它会出现在后花园园丁的工具箱中,会被应用于孩子的实验中,也会出现在恐怖分子和独裁者的简陋实验室中。这样,每个人都会异口同声地问:我应该如何使用我的力量?而这正是科学认为它回答不了的问题。”
“那么会发生什么情况呢?”爱丽问。
马尔科姆耸耸肩膀说:“一种变化。”
“什么样的变化?”
“任何重要的变化都跟死亡一样。”他说,“只有等你到了那里,你才能看到另一边是什么样子。”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这个可怜的人!”哈蒙德摇着头说。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他问,“你,还有我们大家,有多大的可能可以活着离开这个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