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在长满荒草的旷野上向前疾驶。凯利一只手搂着萨拉,另一只手提着步枪。这支枪很沉,她感到胳膊发酸。摩托车颠簸不已。疾风把她的秀发吹到了脸上。
“抓紧了!”萨拉高声喊道。
月亮钻出了云层,她们面前的草地披上了淡淡的银白色。那只迅猛龙离她们有四十码,正好处于车前灯的照射范围内。她们正不断缩短与它的距离。凯利看见旷野上没有其他动物,除了远处有雷龙群。
她们离那只迅猛龙越来越近。它在飞快地跑动,强有力的尾巴在草丛上方时隐时现。她们终于与迅猛龙并行了。萨拉把摩托车向右侧一偏,离那家伙更近了。她侧过身,嘴巴贴近凯利的耳朵。
“做好准备。”她大声命令。
“我该怎么办?”
她们几乎与它并驾齐驱,已经接近了它的尾巴。萨拉加快速度,摩托车超过了它的后腿部位,直逼它的头部。
“脖子!”她喊道,“打它的脖子!”
“哪儿?”
“哪儿都行!脖子!”
凯利笨手笨脚拿起枪:“现在吗?”
“不!等等!等一等!”
摩托车追赶上来后,迅猛龙顿时惊慌失措,加快了速度。
凯利正在用手找枪的保险。枪在跳跃,一切都在跳跃。她的手指触到了保险,但滑开了。她又伸手去摸。她要用两只手才行。这就意味着她要松开萨拉……
“准备好!”萨拉命令道。
“可是我不会……”
“快呀!开枪!快!”
萨拉将摩托车拐向另一侧,与迅猛龙并排疾进。她们现在离它只有三英尺。凯利可以闻到它的体味了。它掉过头,猛地冲过来想咬她们。
凯利开火了。枪在她手中猛然震动。她连忙抓紧萨拉。迅猛龙仍在狂奔。
“怎么回事?”凯利问。
“你没打中!”
凯利连连摇头。“没关系!”萨拉鼓励道,“你能打中的!我再开近点!”
她转动车头,朝着迅猛龙冲去,很快就逼近了。但是这一次情况不同了:等她们再次与它齐头并进时,迅猛龙突然向她们发起攻击,用头向她们撞来。萨拉大喊一声,赶紧转向,拉大了与它的距离。“狡猾的混蛋,是不是?”她大声说,“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
迅猛龙追赶了一会儿,然后突然掉回身改变方向,朝林中空地的另一侧跑去。
“它要往河边跑!”凯利大声喊起来。
萨拉加足马力,摩托车箭一般向前冲去。“水有多深?”
凯利没有回答。
“河水多深?”
“我不知道!”凯利大声说。她在努力回想迅猛龙当初涉水过河的情景。她好像记得迅猛龙是游过河的。那就是说河水肯定至少……
“超过三英尺深吗?”
“是的!”
“不行!”
她们已落在它后面了,离它有十码,处于不利地位。它钻进了茂密的树丛。粗糙的树干不断地刮到她们。地面崎岖不平,摩托车颠得东倒西歪。
“看不见了!”萨拉大声说,“抓好了!”她向左一拐,没有去追赶那只迅猛龙,而是朝河边疾驶而去。迅猛龙已然消失在草丛之中。
“你要干什么?”凯利大声问。
“我们必须截住它。”
一大群受惊的鸟尖叫着从她们面前的树丛中飞起,萨拉驾车穿过飞起的鸟群。凯利急忙缩下头,她手中的步枪砰地走了火。
“当心!”萨拉大声说。
“怎么回事?”
“枪走火了!”
“我还剩几发子弹?”
“还有两发!要派上用场!”
小河就在前面,月光下泛着银光。她们冲出草丛,来到泥泞的河畔。萨拉猛地掉转车头,摩托车因转弯后侧倒,车身一下滑了出去。凯利从车上跌下来,摔倒在冷兮兮的泥里。萨拉重重地倒在她身上,随后一跃而起,跑上前去扶起摩托车,大声喊道:“快上来!”
凯利茫然失措,跟着站起来。她手里的步枪沾满了烂泥。她不知道是否还管用。萨拉已经跨上摩托车,正在发动,招手让她过去。凯利跳上车,萨拉立即沿着河畔急驰而去。
那只迅猛龙在她们前方二十码的地方,正要下水。“它想逃跑!”
索恩的吉普车跌跌撞撞冲下山坡,完全失去了控制,棕榈树叶抽打着挡风玻璃。他们什么也看不见,但是感觉到山坡的陡峭。吉普车斜冲下来,莱文高声喊起来。
索恩紧紧握住方向盘,努力调正车身。他踩下刹车,吉普车的方向正过来后,继续在山坡上往下滑。前方的棕榈树丛出现了一个空隙——他隐约看见正前方出现一片黑乎乎的砾石。迅猛龙正在争先恐后地爬上砾石。也许他能左拐……
“不!”莱文大喊大叫,“不!”
“抓紧了!”索恩大喊了一声,同时转动方向盘。吉普车失去抓地能力,直朝下滑,结果撞上一块砾石,把一只车前灯撞得粉碎。汽车向上一翘,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索恩心想,这下变速器完蛋了,但没想到汽车竟然还能行驶。它继续沿着山坡往下冲,并偏向了左侧。第二只车前灯撞在一棵树上也撞坏了。他们在黑暗中向下冲,穿过一片棕榈树,最后重重地落在了平坦的地面上。
吉普车轮胎碾过松软的地面。
索恩把车刹住。
四周万籁俱寂。
他们向车窗外望去,想知道自己现在何处。但是外面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他们似乎到了一个深渊的底部,头顶上方是一片浓密的树冠。
“冲积土,”莱文脱口而出,“我们一定是在河床上。”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之后,索恩看清了四周的环境,认为莱文说得很对。迅猛龙正沿着河床中央快速奔跑。河床两侧是硕大的砾石,但河床本身却是沙质,而且很宽,完全能走汽车。他驱车追了上去。
“你知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儿?”莱文问道。他的眼睛紧盯着迅猛龙群。
“不知道。”索恩答道。
汽车向前驶去。河床逐渐变宽,最后形成了一个平坦的盆地。大砾石不见了,小河两岸树木成林,月光透过树木空隙洒落在地面上,光线好多了。
但是迅猛龙群却不见了踪影。他停下车,摇下车窗,侧耳倾听。他能听见它们的嘶叫和咆哮,似乎是从左边不远处传来的。
索恩挂上挡,驶离河床,穿行在蕨类植物丛中,偶尔也穿过松林。
莱文说道:“你认为那个孩子从山上滚下来还能活吗?”
“我不知道,”索恩答道,“我无法想象。”
他驱车缓缓向前,来到一块林中开阔地,看见那里大片蕨类植物都被踩平了。驶过开阔地后,他们看见河岸及河水反射出的月光。不管怎么说,他们又回到了河边。
但是,引起他们注意的却是开阔地本身。他们看见在这片开阔地上,躺着好几具雷龙那硕大的灰白色骨架。巨大的肋骨架和一根根弓形白骨折射着银色的月光。一具被吃掉一半的残骸倒在空地中央,在夜间仍有成群的苍蝇嗡嗡地围着它。
“这是什么地方?”索恩问道,“好像是个坟场。”
“是啊,”莱文回答,“但这不是坟场。”
那些迅猛龙都聚集在开阔地的一侧,争噬埃迪残缺的尸体。在开阔地的另一侧,他们看见三个矮土墩,四周多处破损。他们看见土墩里有破碎的蛋壳,散发出强烈的腐臭气。
莱文身体前倾,仔细查看后说:“这是迅猛龙的窝。”
在漆黑一团的拖车里,马尔科姆强忍着疼痛坐起来,抓起对讲机说:“你发现它们的窝了?是窝吗?”
对讲机咔嗒一声。莱文说道:“是的,我想是的。”
“描述一下看看。”马尔科姆说道。
莱文小声向他描述了那些窝的特征,估算了它们的尺寸。在莱文看来,迅猛龙的窝邋遢不堪、破破烂烂、建造杂乱。他感到非常惊讶,因为恐龙的窝通常是整洁有序的。莱文曾不止一次地在从蒙大拿到蒙古的化石考古现场亲眼看见过,窝里的恐龙蛋以同心圆方式排列着,每个窝通常摆放三十多枚恐龙蛋,表明许多母恐龙共同栖居在一个窝里。在窝附近曾发现大批成年恐龙化石,表明恐龙是共同关怀恐龙蛋的。在少数几个考古发掘现场,人们甚至能有一个立体布局的感觉:窝位于中央,成年恐龙小心翼翼地在外侧走动,以确保不会惊动孵化中的恐龙蛋。在这种严格的结构中,恐龙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其后裔鸟类,因为鸟类也同样表现出严谨的求偶、交配及筑巢方式。
但是迅猛龙的表现却完全不同。呈现在他面前的完全是杂乱无章、一片狼藉的场面:构造蹩脚的窝、争夺不休的成年龙、寥寥无几的幼崽和未成年龙、破碎的蛋壳、踩踏得乱糟糟的土墩。在土墩四周,莱文看见了零零散散的小骨骸,他估计这些是新生迅猛龙的遗骨。这片空地上连一只活着的幼崽都没有看见。有三只未成年的、伤痕累累的迅猛龙,它们经常被迫进行自卫。它们看上去瘦骨嶙峋,营养不良。它们小心翼翼地在周围转来转去,每当有成年龙要来时,它们立即退缩跑开。
“雷龙是怎么回事?”马尔科姆问道,“有几具遗骸?”
莱文数了数,总共有四具,其腐烂程度各不相同。
“你一定要告诉萨拉。”马尔科姆提高嗓门说。
但是莱文此刻却在思索别的事情:他首先感到纳闷的是,这些庞大的尸体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它们不可能是偶然闯进来的,很显然,所有动物都会竭力避开这个窝。它们也不可能是被诱来的,更不会是被拖来的。因为它们身躯太庞大了。那么它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他感到十分费解。他显然还有一个不能确定的想法……
“它们把阿比弄走了?”马尔科姆问道。
“是的,”莱文如实回答,“把他弄走了。”
他凝视着这个窝,想看出其中的究竟。这时,索恩甩手肘轻轻顶了他一下,指着开阔地另一头说道:“笼子在那儿!”莱文看见了半露在蕨类植物丛中的铝支撑架发出的微光。但是他没有看见阿比。
“就在那边不远。”莱文说。
迅猛龙对那个笼子不太感兴趣,它们仍在争夺埃迪的尸体。索恩取出林德斯特拉特式步枪,啪地打开弹夹。他看见里面有六发子弹。“不够啊。”说罢又把弹夹安上。这块开阔地上至少有十只迅猛龙。
莱文在后座上翻找时,发现自己的背包掉在座位旁边的地板上。他拉开拉链,掏出一个银色小圆罐,大小跟大号软饮料瓶类似。筒上贴着一个骷髅头和交叉腿骨图形,下面有“小心剧毒化学药物(米库氯铵)”的字样。
“这是什么?”索恩问。
“是在洛斯阿拉莫斯制造的一种东西,”莱文解释说,“是一种新型致命的中和剂,能释放出速效胆碱酯酶烟雾剂,能使任何形式的生命瘫痪达三分钟之久,这就能使所有的迅猛龙统统晕倒。”
“可是那孩子怎么办?”索恩担心地说,“你可不能用,那样会把他弄瘫痪的。”
莱文指了指那边说:“如果我们把罐子扔在笼子右侧。毒气就不会向他那边飘,而是飘向迅猛龙所在的地方。”
“那也不一定,”索恩说,“如果不是那样,他就可能严重受伤。”
莱文点头称是。他又把小圆罐放进背包,然后向前望去,注视着迅猛龙的动静。
“那么,”莱文问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索恩朝半隐半现在蕨类植物丛中的铝笼子看了看。突然,他看见了让他精神一振的情景。那笼子微微动了动,栏杆在月光下晃动了一下。
“你看见了吗?”莱文问道。
索恩说:“我去把孩子救出来。”
“可是怎么救?”莱文问道。
“用过时的老方法。”索恩回答。
他随即下了吉普车。
萨拉开始加速,摩托车沿着泥泞的河岸飞快地行驶。那只迅猛龙就在前方,正从斜刺里向她们插过来,朝着小河狂奔。“快!”凯利高声喊道,“快!”
迅猛龙发现了她们,旋即改变方向,向前跑去。它拼命想拉开与她们的距离,但是她们在开阔的河岸上跑得更快。她们已与它齐头并进,并向它的侧翼包抄过去。随后萨拉又从河岸驶进草地。迅猛龙向右一拐,窜向草丛深处,远离了小河。
“你成功了!”凯利喊起来。
萨拉保持车速,渐渐逼近。它似乎已放弃了渡河的企图,正毫无目的地乱窜。它只是在草地上狂奔。她们在后面紧追不舍,离它越来越近。凯利激动不已。她擦去步枪上的烂泥,准备再次射击。
“见鬼!”萨拉大叫一声。
“什么?”
“你看。”
凯利倾身向前,越过萨拉的肩头向前看去。她们的正前方有个雷龙群。她们离这群庞然大物中最近的几只最多只有五十码了。由于遭受突如其来的惊吓,它们大声吼叫改变队形。它们的身躯在月光下呈现出绿灰色。
那只迅猛龙径直向雷龙群冲去。
“它想甩掉我们!”萨拉猛然加速,离得更近了,“快开枪!快!”
凯利瞄准,然后开火。步枪猛地跳了一下。可是迅猛龙仍在狂奔。
“没打中!”
前方不远处,雷龙群正在拐弯。它们迈开巨腿,笨重地行走起来。它们那粗壮的大尾巴在空中舞动,但是它们的动作太迟缓了,无法让开。那只迅猛龙冲上去,一头钻进了一只硕大无朋的雷龙肚子下面。
“我们怎么办?”凯利高声问道。
“没有其他选择了!”萨拉大喊一声,猛地冲进阴影,钻进第一头巨兽的肚子下面,冲到几乎与迅猛龙并行的位置。凯利看着那巨兽肚子的曲线,估计离她头顶约三英尺。兽群里巨腿林立,正在慢慢地挪动步子,转动方向。
那只迅猛龙在雷龙不断移动的巨腿之间狂奔乱窜。萨拉不断改变方向,紧追不舍。在她们上方,雷龙在吼叫,在转动身躯,在继续吼叫。她们从另一只雷龙肚子下方驶过,进入月光之下,接着又钻进阴影之中。此刻,她们到了雷龙群的中央,仿佛置身于一片长了活动树木的树林。
正前方,一条巨腿砰然落下,震得地面发抖。萨拉急忙左拐,摩托车猛然弹起,擦到了巨兽的身子。“抓好了!”她大声喊道。接着她又折了回来,继续追赶那只迅猛龙。在她们上方,雷龙群吼叫着,移动着。迅猛龙东躲西闪,接着突然从兽群后部冲了出去。
“混蛋!”萨拉边骂边调转车头。一条翘起的尾巴突然落下,险些打中她们。紧接着,她们也冲出了兽群,紧追迅猛龙。
摩托车风驰电掣般的在草地上飞驶。
“最后一次机会了!”萨拉高嚷着,“干掉它!”
凯利举起步枪,萨拉飞快地逼近疾跑中的迅猛龙。它掉过头来撞她,被她巧妙地避过。她挥拳在它的头部猛击了一下。“开火!”
凯利把枪管抵在迅猛龙脖子上,迅速扣压扳机。步枪猛地反弹回来,撞在她的肚子上。
迅猛龙在继续狂奔。
“不!”她喊道,“不!”
突然,迅猛龙栽倒在草地上,身体向前翻滚。萨拉把车拐向一侧停下。
迅猛龙在五英尺开外的草地上扑腾着,哀号不已。须臾,它就不再出声了。
萨拉把步枪拿过来,拉开弹夹。凯利看见里面竟然还有五发子弹。
“我还以为那是最后一发呢。”她惊讶地说。
“我骗你的,”萨拉坦然相告,“在这儿等着。”
凯利站在摩托车旁,萨拉小心翼翼地趋步上前,又朝它开了一枪。她站着等候了片刻,随后俯下身去。
她往回走的时候,手里拿着笼子的钥匙。
在窝附近的迅猛龙群仍在撕咬着那具尸体,但它们的争夺已不像先前那么激烈。有的掉过头用前爪抹抹嘴,慢吞吞地向开阔地中央走去。
它们离笼子越来越近。
索恩钻进吉普车后部,将帆布顶篷推向一边,然后检查了一下手中的步枪。
莱文坐到驾驶座上,把车发动起来。索恩在吉普车后坐定后,紧紧握住后座的抓手,对莱文说:“开车!”
吉普车在开阔地上疾驰。在埃迪尸体旁的迅猛龙群抬起头,发现有入侵者,感到非常惊讶。这时吉普车已越过开阔地的中央,驶抵巨大的骨架旁边,宽宽的肋骨高悬在他们的头顶上方。莱文猛地向左一拐,把车停在铝笼子旁边。索恩赶紧跳下车,双手抱起笼子。黑暗中,他看不清阿比的伤势,只见那孩子正脸朝下躺着。索恩看见莱文走出吉普车,连忙大声喊他赶快回到车上去,同时把笼子高高举起,放进吉普车的后部。接着他跳上车,挤在笼子旁边。莱文挂上挡。在他们后面,迅猛龙咆哮着追过来。它们跑过那些骨架,在开阔地上飞奔,速度快得惊人。
莱文的脚刚踩油门,离得最近的一只迅猛龙已高高跃起,落在吉普车后部,嘶嘶地叫着,用利齿咬住帆布,死死地咬住不放。
莱文踩下油门,吉普车颠簸着冲出开阔地。
黑暗中,马尔科姆又陷入吗啡产生的梦幻中。他的眼前浮现出联翩的影像:适应性全景图,现在用于考虑进化问题的彩色电脑图像。在这个高峰和低谷的数学世界里,可以显示有的生物体在攀登适应性高峰,有的却滑入非适应性的低谷。斯图·考夫曼及其同事已经证明:高等生物体具有复杂的内部约束,因此很容易从适应性高峰跌落,坠入低谷。然而与此同时,复杂动物本身又是通过进化来选择的。因为复杂动物能够自己去适应,去使用工具、去学习、去合作。
但是复杂动物在适应性上的灵活性是以某种代价换取的——它们用一种相依性换来另一种相依性。它们已没有必要改变身体形态来适应,因为它们的适应性现在靠的是行为,是由社会决定的行为。这种行为需要后天的学习。从某种意义上说,在高等动物当中,适应性已不是通过DNA来遗传给下一代,而是通过传授。黑猩猩教会幼崽用枝条来采集白蚁。这种行为起码称得上是一种文化的雏形,一种有结构的社会生活。但是在孤独中生长的动物,由于没有父母,没有指导,就缺乏许多后天功能。动物园里的动物往往不会抚育后代,因为它们从来就没见过同类如何抚育后代。它们往往不关心自己的幼崽,在翻身时会压着幼崽,甚至会讨厌它们、杀死它们。
迅猛龙是最聪明的恐龙之一,也是最凶猛的。两种特性都需要行为方面的控制。在数百万年前的侏罗纪时代,它们的行为就是由社会决定的了,即由老的传授给新的。基因控制着做出这种行为方式的能力,而不是行为方式本身。适应性行为是一种品行,是经过许多年进化而沿袭下来的。因为事实证明它行之有效——这种行为使得同一种动物的成员齐心协力,共同生活、猎食及养育后代。
但是在这个岛上,迅猛龙是遗传学实验室里造出来的。尽管它们的肉体是由遗传决定的,它们的行为却不是。它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老迅猛龙来调教它们,来向它们传授正确的行为方式。它们是自行成长起来的,它们的行为是在整个群体没有组织、没有规矩、没有合作的情况下形成的。它们生活在一个没有控制的、个个为己的世界里。只有那些最自私、最凶残的迅猛龙才能生存下来,其余的统统要死去。
吉普车加快速度,剧烈颠簸起来。索恩紧握后座上的抓手,以免被甩出车外。他看见身后的那只迅猛龙死咬住帆布不放,身体在空中摆动。它没有松开口。莱文把车开回小河边那平坦泥泞的河岸上,然后向右一拐,沿着水边加速行驶。迅猛龙还固执地吊挂在车尾。
莱文看见前面的泥水里躺着一具雷龙的骨骸。又一具骨骸?为什么这些骨骸都在这里呢?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他直冲向前,从那排肋骨下方穿过。由于没有车灯,他倾身向前,眯起眼睛,借助月光以便看清前面的障碍物。
在车的后部,那只迅猛龙渐渐爬了上来。它松开帆布,猛地咬住笼子,想把它从吉普车上拽出去。
索恩扑上去,抓住笼子靠近他的一端。那笼子扭动着把索恩掀倒。他发现自己正在与迅猛龙展开激烈的争夺——迅猛龙逐渐占了上风。索恩用两条腿紧紧勾住前排的乘客座位,双手抓住笼子不放。迅猛龙狂吠着。索恩意识到它的怒气。它因为可能失去这份珍品而怒吼。
“拿着。”莱文大喊一声,把一支步枪递给索恩。索恩正仰面躺着,双手紧紧抓住笼子,腾不出手来接枪。莱文回头一看,全明白了。他看着后视镜,看见在他们的车后,一群迅猛龙仍在追赶,咆哮声、嚎叫声接连不断。他不能减速,索恩也不能松手。吉普车仍在高速行驶。莱文转身趴在乘客座位上,端起步枪向后瞄准。他想瞄准得好一点,因为稍有不慎将会误伤索恩或者阿比,那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当心!”索恩嚷起来,“当心!”
莱文成功地打开保险,把枪对准那只用嘴死死咬住笼子的迅猛龙。迅猛龙向上看了一眼,突然用嘴叼住枪管,猛拽起来。
莱文扣动了扳机。
子弹射进迅猛龙的咽喉底部,它顿时翻起了白眼,发出一阵咕噜声,浑身痉挛,颓然向后一仰,从吉普车上跌落下去。它倒地之际,顺势拽走了莱文手中的步枪。
索恩连忙爬起来,将笼子拖回汽车里。他低头向笼子里看,却看不出阿比的伤势如何。他回过头,发现其他迅猛龙仍在追赶,但是已落在二十码开外,而且越落越远。
汽车仪表盘上的对讲机咔嗒响起来。“博士。”索恩听出是萨拉的声音。
“喂,萨拉。”
“你在哪里?”
“沿着河边。”索恩回答。
暴风雨的乌云已经散去,头顶上是月色皎洁的夜空。那些迅猛龙仍在追赶,但是已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我看不见你的车灯。”萨拉说。
“都坏了。”
沉寂了片刻后,对讲机又响了。她的声音紧张不安:“阿比呢?”
“在我们车上。”索恩说。
“谢天谢地。他怎么样?”
“我不知道。还活着。”
眼前更加开阔了。他们回到了一个宽阔的山谷。在月光映照下,草丛一片银白色。索恩环顾四周,想辨别方向。他意识到他们又回到了那片草地,但是往南去了一大截。他们肯定还在高架隐蔽所这一侧的河岸上。这样,他们应该能回到山脊路上去。那条路应该在左边某个地方。他们可以沿着那条路返回开阔地,回到第二辆拖车那里。那样就安全了。他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莱文,向右侧指了指:“往那儿走!”
莱文掉转车头。索恩打开对讲机:“萨拉。”
“是我,博士。”
“我们准备返回山脊路上的拖车那里。”
“好的,”萨拉说道,“我们会找到你们的。”
萨拉回头看着凯利问:“山脊路在哪儿?”
“我想是上面的那条路。”凯利指着山脊说道。那道山脊在她们头顶的悬崖上。
“好的。”萨拉说罢便加大油门,猛地向前冲去。
吉普车在深深的银色草丛中驶过。他们的车开得很快,后面已经看不见迅猛龙了。“看来我们已经把它们给甩样了。”索恩说。
“可能吧。”莱文说道。刚才从河床上拐出来时,他看见几只迅猛龙向左飞奔而去。它们此刻可能隐蔽在草丛中。他不相信它们会这样善罢甘休。
吉普车飞速驶向悬崖。他看见正前方有一条之字形急弯,是从山谷底蜿蜒上来的。他确信这就是那条山脊路。
地势现在比较平坦了。索恩从两个座位之间爬进车的后部,低头向笼子里看。他透过栏杆看着阿比,听见他正在轻声呻吟。
阿比的半边脸上鲜血淋漓,衬衣上也浸透了鲜血。但是他的眼睛睁着,好像正在活动胳膊和腿。
索恩贴近栏杆,轻声说:“嘿,孩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阿比呻吟着点了点头。
“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阿比回答说。
吉普车驶上泥土路,沿着之字路向上开。他们逐渐离开山谷,沿山脊路开去,莱文心里感到踏实多了。他终于找到了山脊路。他们很快就要安全了。
他抬头向山坡上望去,突然看见月光下有一些黑影,就在路的尽头,正在那里上蹿下跳。
迅猛龙。
正等着他呢!
他猛然把车停下问:“现在怎么办?”
“闯过去,”索恩说道,“我来开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