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科蒂斯见着淋浴间的水流声。她觉得不可思议,愣愣地看着随便扔在床上满是泥污的衣服、西装短裤和卡其布短袖衬衫。
真是萨拉·哈丁穿的衣服。
她实在忍不住了,于是伸手摸了摸。她注意到织物磨损得很厉害,纽扣是重新缝上去的,和衣服不配,衣服口袋附近还有几道泛红的痕迹。她认为一定是血迹。她伸手朝下摸了摸织物……
“凯利!”
萨拉在淋浴间里喊她。
她还记得我的名字。
“嗳。”凯利应道,声音里有几分紧张。
“有洗发水吗?”
“我来找找看,哈丁博士。”凯利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地拉开手边的抽屉。男士们都到隔壁房间去了,留下她一个人陪着洗澡的萨拉。凯利把抽屉一个个拉开,接着又把它们一个个关上,显得手忙脚乱。
“听着,”萨拉喊道,“要是找不到就算了。”
“我在找呢……”
“有没有餐具洗涤剂?”
凯利顿了顿,洗碗池旁放着一只绿色塑料瓶。“有的,哈丁博士,可是……”
“把它给我。都是同样的东西,我不在乎。”萨拉的手从浴帘后伸出来,凯利把塑料瓶递了过去,“叫我萨拉。”
“好的,哈丁博士。”
“萨拉。”
“好的,萨拉。”
萨拉·哈丁是个挺不错的人。很随和,很平常。
凯利如醉如痴地坐在厨房的座位上,两只脚晃悠着,等着看哈丁博士——萨拉——还需要什么东西。她听见萨拉哼起“我要把那男人从我头发里洗掉”。不一会儿,淋浴喷头关掉了,她伸出手抓过挂钩上的浴巾,接着便裹着浴巾走了出来。
萨拉用手指梳理着短发,似乎那就是她给予外表的全部关注了。“感觉好多了。好家伙,这可是一座豪华式野外活动房啊。博士干得真漂亮。”
“是的,”她说,“挺好的。”
她朝凯利微笑着:“你多大了,凯利?”
“十三岁。”
“这么说,上八年级了?”
“七年级。”
“七年级。”萨拉若有所思地说。
凯利说:“马尔科姆博士给你留了几件衣服。他说他想你穿会合身的。”她指着一条干净的短裤和一件T恤衫。
“这些都是谁的?”
“我想是埃迪的吧。”
萨拉拿起来看了看:“也许能凑合。”
她拿着衣服绕过拐角,走进寝室区,开始穿衣服。她问凯利:“长大以后你打算干什么?”
“我不知道。”凯利说。
“回答得很好。”
“是吗?”凯利的母亲总是在敦促她去打点零工,以便决定她将如何度过自己的一生。
“是的,”萨拉说,“没有哪个聪明人在二十或三十岁以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哦。”
“你喜欢学习什么呢?”
“实际上,唔,我喜欢数学。”她的话音中有几分愧疚。
萨拉肯定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什么,因为她说:“数学有什么不好?”
“呃,女孩子这方面不行。我是说,你是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萨拉语调平淡地说道。
凯利感到惶恐。她和萨拉一直相处得挺热乎,现在却感到那股热乎劲正在凉下去,就像是在一位不赞同的老师面前答错了问题似的。她决定什么也不说了,默默等待着。
很快,萨拉就穿着埃迪那又肥又大的衣服走了出来,坐下来开始穿靴子。她的动作很平常,实实在在。“你是什么意思,女孩子学不好数学吗?”
“呃,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大家都有谁呢?”
“我的老师们。”
萨拉叹息一声。“好极了,”她摇着头说道,“你的老师们……”
“别的孩子都管我叫书呆子。就那个意思吧,你知道的。”凯利脱口而出。她不敢相信自己正在对萨拉·哈丁说这番话。除了看过一些文章和图片外,凯利对她几乎并不了解。可是她真的就在这里,跟萨拉谈这些私人的事情。所有这些令她感到不安的事情。
萨拉笑呵呵地说:“好啊,如果他们那么说,你的数学就一定很棒啦,嗯?”
“我想是这样。”
她微笑道:“那太好了,凯利。”
“可问题是,男孩子都不喜欢女孩子太聪明。”
萨拉的眉毛往上一扬:“是这样吗?”
“嗯,大家都这么说……”
“比如说?”
“比如说我妈。”
“唔。她大概不知道自己是在说什么吧。”
“我不知道,”凯利承认道,“实际上,我妈尽跟些傻男人约会。”
“所以她很可能是错的?”萨拉在系靴带的时候,瞥了凯利一眼。
“我想是的。”
“这个嘛,根据我的经验,有的男人喜欢聪明的女人,有的就不喜欢。这跟世界上的其他事情一样,”她站起来,“你知道乔治·沙勒吗?”
“当然啦。他研究熊猫。”
“对。是熊猫,在那以前是雪豹、狮子和大猩猩。他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动物研究专家——你知道他是怎么工作的吗?”
凯利摇摇头。
“去野外考察之前,乔治总是把他研究对象的所有相关文字材料统统看一遍。通俗书籍、报刊报道、科学论文,所有的一切。然后他才亲自去现场观察这种动物。你知道他往往会发现什么吗?”
她摇摇头,不敢乱说。
“他发现,所有相关论著或论述几乎都是错的。就说大猩猩吧,黛安·福西想到要研究山地大猩猩的时候,乔治已研究了十年了。他发现,人们相信的有关大猩猩的说法不是夸大其词,就是错误理解,或者完全是想入非非——比如说,去考察大猩猩的时候不能带女人,因为大猩猩会强暴她们。错了。一切……全都……错了。”
萨拉系好靴带,站起身来。
“所以说,凯利,即使在你这样小的年纪,有些东西不妨也要学一学。在你的一生中,人们会告诉你这样那样的事情。可是在大多数时候——可以说,在百分之九十五的情况下,他们要告诉你的东西都是错误的。”
凯利一言不发。听罢这番话,她感到莫名其妙的灰心丧气。
“这是人生的事实,”萨拉说,“人类的头脑里塞满了错误信息,因此很难弄清应该相信谁。我知道你心里的感受。”
“你知道吗?”
“当然,我妈妈过去总是说我将一事无成,”她微笑着,“有几位教过我的教授也这么说。”
“是真的吗?似乎不大可能。”
“哦,是真的,”萨拉说道,“事实上……”
她们听见从拖车的另一端传来马尔科姆的声音:“不!不!这些白痴!他们会毁掉一切的!”
萨拉立即转身,走了过去。凯利连忙从座位上跳下来,跟在她后边。
男人们全都挤在监视器旁。一个个七嘴八舌的,显得心烦意乱。“这很糟糕,”马尔科姆说,“太糟糕了!”
索恩说:“那是辆吉普车吗?”
“他们有一辆红色吉普。”哈丁走上前来看着说。
“那么就是道奇森了,”马尔科姆说,“该死!”
“他在这儿干什么?”
“我能够猜得出来。”
凯利挤进人堆,想看上一眼。她在显示屏上看见丛林中的树丛,还看见一辆红黑相间的汽车时隐时现。
“他们现在是在哪儿?”马尔科姆问阿比。
“我想他们是在东边的山谷里,”阿比说,“靠近我们发现莱文博士的地方。”
对讲机咔嗒一响。莱文的声音:“你是说岛上还有其他人?”
“是的,理查德。”
“那么,在他们把一切都搅乱之前,你们最好前去阻止他们。”
“我知道。你想回来吗?”
“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我是不会回去的。如果有了,就通知我。”说罢,他就把对讲机就咔嗒一声关掉了。
哈丁凝视着显示屏,盯着那辆吉普车。“是他们,没错儿,”她说道,“就是你的朋友道奇森。”
“他不是我的朋友,”马尔科姆说。他站起身来,腿痛得他的面部肌肉都皱起来了。“我们走吧,”他说,“必须阻止这帮混蛋,不然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