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文沿着兽道,在幽暗的丛林中越走越深。前方什么地方,副栉龙冲撞着穿行于丛林中的蕨类植物和棕榈树丛中,弄出巨大的响声。他现在总算明白它们为什么要鱼贯而行了:因为要穿越热带雨林的茂密植被别无他法。
它们的叫声一刻也没有停止过,但是莱文听出其特征产生了变化——音调更高,更为兴奋。他快步向前,拨开比他人还高的湿漉漉的棕榈树叶,走到被踏平的小道上。他耳听前方恐龙的叫声的同时,开始闻到一股特别的气味,刺鼻且酸中带甜。他觉得这种怪味越来越浓。
然而就在前方,有什么事发生了,这一点毫无疑问。副栉龙的叫声变得短促,几近犬吠。他听出其中的某种惶恐不安。是什么能让这些十二英尺高、三十英尺长的庞然大物惶恐不安呢?
他完全被好奇心战胜了。他在丛林中奔跑起来,不断推开棕榈叶,时而跳过倒伏的树干。前方的绿叶丛中传来阵阵嘶嘶声,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接着有一只副栉龙发出深长低沉、喇叭似的鸣叫。
埃迪·卡尔骑着摩托车来到高架隐蔽所前,把车停下来。他发现莱文不在,就低头查看隐蔽所四周的地面,发现地上深深地印着许多动物足迹。这些足迹很大,直径约两英尺,好像一直通向隐蔽所背后的丛林中。
他仔细搜寻,发现还有些新踩的靴印,是阿索罗牌的鞋底。他认出那是莱文的。有几处靴印踩乱了动物足印的边缘,这就是说靴印是后踩上去的,而且也是往丛林方向去的。
埃迪·卡尔诅咒着。他最不愿做的就是进入那片丛林。想到这一点他就感到毛骨悚然。但是他还有选择吗?他必须把莱文找回来。他心想,那家伙真的要惹出麻烦来了。他从肩上取下步枪,横搭在摩托车把手上,然后转动手柄。摩托车静静地向前,驶入幽暗之中。
莱文激动得心怦怦直跳。他拨开浓密的植被,从最后一棵高大的棕榈树旁走过。他突骤收住脚步。一只副栉龙的尾巴就在他前面,都快甩到他的头顶上了。它的屁股朝着他,一股混浊的尿液从它的耻骨处喷出,溅洒了一地。莱文急忙向后一跳,避开那股尿流。他看见在他近前的这只动物那边,有一片林间空地。那空地已被无数只动物的脚踏得平平的。这群副栉龙分散在空地的不同位置上,正在同时撒尿。
他心想,原来它们是来大小便的。这太有意思了,真是意想不到。
许多当代的动物,包括犀牛和鹿,都喜欢在特定的地点排泄大小便,而在很多情况下,动物群体的行为是协调一致的。大小便的行为通常被看作是一种标出领地的方法。然而不管是何缘由,从来没有人想到过恐龙会有这种行为方式。
莱文继续观察着,只见副栉龙撒完尿后,各自朝一旁挪动了几英尺,然后开始排便,而且依然是统一行动。每只副栉龙都排出一大堆稻草色的粪便,其间它们都发出低低的喇叭鸣声,同时排出大量的肠胃气,使空气中弥漫着甲烷的气味。
在他身后,一个声音耳语道:“非常精彩!”
他一回头,看见埃迪·卡尔骑在摩托车上。他在莱文的面前摆手说:“恐龙在放屁。最好别在这附近划火柴。要不然你会把这个地方炸翻的……”
“嘘……”莱文生气地摇摇头,而后又转向副栉龙。这种时候可不能让一个傻乎乎的臭小子给搅了。有几头动物垂下头,去舔那一洼洼尿液。他想它们无疑是想回收损失掉的营养,也许是盐,或者是荷尔蒙,或者是某种按季节需要的东西,要么就是……
莱文慢慢向前移动。
他们对这些动物知之甚少,就连它们生活中最基本的事实都不知道:它们如何进食,如何排泄,如何睡眠和繁殖。在这些久已消失的动物中,曾经进化出不计其数的错综复杂、相互关联的行为。现在要想了解它们,可能要几十位科学家作出毕生的努力。不过,这种情况可能永远不会发生。他所希望的只是能做出几个猜测,几个浮光掠影地触及它们复杂生活的演绎推论。
在喇叭般的叫声中,副栉龙向森林的更深处走去,莱文准备尾随它们。
“莱文博士,”埃迪轻轻地说,“上摩托车!快!”
莱文没有搭理他。那些大型动物刚刚离去,他就看见几十只绿色小恐龙蹦了出来,吱吱叫着跳进那片空地。他立即意识到它们是什么:三叠纪始秀颚龙,小型食腐动物,费拉斯于1913年在巴伐利亚首次发现。莱文瞪大了双眼,简直看得入了迷。他对这种动物当然十分熟悉,但毕竟只是通过模型了解,因为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没有始秀颚龙的完整骨骼化石。奥斯特罗姆的研究最完整,但他的研究对象却是一具残缺不全的骨骼。奥斯特罗姆的描述没有提及这只动物的尾巴、脖子和前肢的情况。现在他的眼前就是始秀颚龙,形体完整,像一群鸡似的活蹦乱跳。他看见始秀颚龙开始吞噬那些新鲜粪便,饮用残留的尿液。难道这就是食腐动物日常行为的一部分吗?
莱文没有把握……
他慢慢朝前移动,想看个仔细。“莱文博士!”埃迪悄声提醒道。
有趣的是,始秀颚龙只吃新鲜的粪便,而不去碰那些空地上随处可见的干结残粪。无论它们从粪便中摄取的是什么营养物,这东西肯定只存在于新鲜粪便之中。这使人联想到会随着时间而退化的某种蛋白质或荷尔蒙。也许他应该取一份新鲜的样品进行化验,他把手伸进衬衣口袋,抽出一只小塑料袋。他走到始秀颚龙中间,它们似乎对他的存在无动于衷。
他在最近的一个粪堆旁蹲下,慢慢地伸出手去。
“莱文博士!”
他恼火地回头看来一眼。就在这当儿,一只始秀颚龙跳过来,在他手上咬了一口。另一只则蹿上他的肩膀,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莱文疼得哇地大叫一声,站起身来。那只始秀颚龙忙蹦到地上,惊惶地逃开了。
“他妈的!”他骂道。
埃迪把车骑过来说:“够了,快坐到这该死的摩托上来。我们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