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像我们还是二年级那样让查理捎便条给比利——如果我想要和你说话,我会回
是你做出的选择,不是吗?你不能什么都想要,当你
“人类的敌人”的哪个方面对你而言太复杂而不
瞧,我知道,我现在这么做很愚蠢,但是,现在没有别的办法
既然你大多时候都和一群……在一起,我们就不可能是朋友
我想念你太多的话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所以,别再写信给我了
是的,我也想念你。很想。但什么都不会改变。对不起。
雅各布
我用手指一行一行地划过纸上的文字,碰到那些凹痕,他用笔写字时用力过猛几乎把纸都戳破了。我能想象出他写这些话时的样子——他笔迹潦草,横七竖八地画出这些字母,用以宣泄他心中的愤怒,然后一行又一行地划掉那些措辞有误的话语,也许他甚至还会用那只过大的手生气地拧断钢笔。我想象得出沮丧挫败的感觉使他漆黑的眉毛紧蹙在一起的样子。要是我在那里的话,我可能会大笑起来。别让你自己脑出血,雅各布。我会这样告诉他,吐出来就可以了。
当我再读这些我已经铭记于心的话语时,我现在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大笑。他对我的请求信的答复——那封信通过查理带给比利,然后由比利再给他,这样的送信方式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像二年级学生一样,正如他所指出的——一点儿也不奇怪,还没打开信笺我就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令我惊讶的倒是被他划掉的一行行文字竟会令我如此受伤——仿佛这些字母上长了刀子似的。不仅如此,每一行以生气开头,但后面都隐藏着汪洋般巨大的痛苦;和我自己的痛苦相比,雅各布的痛苦使我伤得更深。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的时候,闻到了一阵浓浓的烟熏味儿正从厨房飘过来。另一个房间里,除了在做饭之外,不会有什么事让我惊慌失措。
我把皱皱巴巴的纸塞进裤子后袋,匆匆忙忙地朝楼下跑去。
查理扔进微波炉的一罐意大利实心面沙司刚刚转动第一圈,我猛地一把拉开门,把它拖了出来。
“我做错什么了?”查理问道。
“您应该先把盖子揭开的,爸爸,金属不能放在微波炉里转。”我边说边把盖子揭开,接着把半罐沙司倒进碗里,然后把碗放进微波炉,把罐子放回冰箱,调整好时间,按下启动键。
查理嘟着嘴巴看着我调整时间,问道:“我的面条做得对吗?”
我看了看炉子上的平底锅——令我警惕的烟熏味儿的源头就在这里。“翻一翻会更好。”我语气温和地说道。我找了一把调羹,用力把烤焦在锅底的厚厚的糊状面条刮下来。
查理叹了叹气。
“那么,您为什么要做这些?”我问他。
他双臂抱在胸口,愤怒地凝视着后窗外的雨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咕哝道。
我迷惑不解起来。查理会做饭?他为什么要板着脸孔?爱德华还没来这里呢。通常我爸爸会因为我男朋友而摆出这样的架势,竭尽全力地表现出一副“你不受欢迎”的模样,他所说的每个字、所摆出的每个姿势都表达出这层含义。查理的努力毫无必要——爱德华不用看这些表演就对我爸爸正在想什么了如指掌。
我翻动锅里的面条时想到“男朋友”三个字,这个词儿使我感到一阵熟悉的紧张感,我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嘴巴。这个词语不合适,一点儿都不合适。我需要某种更能表达永恒的承诺的词语……但是像“宿命”和“命运”这样的词语用在平时的交谈中显得很做作。
爱德华心中有另一个词语,那个词正是我感到紧张的来源,我只要想一想都会让自己紧张得直咬牙。
未婚夫——哟!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浑身发抖。
“我错过什么了吗?从何时起您开始做晚饭了?”我问查理,意大利面团在开水里上下移动的时候,我戳了戳,“或者是您在试着做晚饭?”
查理耸了耸肩:“没有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在自己家做饭。”
“您知道得再清楚不过了。”我一边看着他别在皮夹克上的徽章,一边说道。
“哈!说得不错。”他摆动身体,把皮夹克脱了下来,仿佛我的眼神是在提醒他衣服还穿在他身上一样,然后他把皮夹克挂在那个他专用的挂衣钩上。他的枪带已经挂在那里了——一连几个星期,他都觉得去警察局没必要佩戴手枪。华盛顿州福克斯的小镇不再笼罩在令人困扰的失踪事件之中了,也不再有人在曾经阴雨绵绵的树林里看见神秘且体形庞大的狼了。
我静静地戳着面条,猜想着查理会讲出到底是什么事情令他心烦意乱。我父亲不是个话很多的人,他努力让自己配合着我坐下来一起吃晚饭,这表明他脑海里一定有非常多的话要说。
我习惯性地看了看钟——每天大约这个时候,每隔几分钟我就会这么做——还有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下午对我而言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时光。自从我以前最好的朋友(和狼人)雅各布·布莱克告诉查理我偷偷摸摸骑过那辆摩托车以来——他事先就计划好这么出卖我的,这样一来我就会被关禁闭,进而不能与我的男朋友(和吸血鬼)爱德华·卡伦在一起了——爱德华只获许在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来看我,而且通常只能在我家里,还要在我爸爸从不困倦的怒目监控下。
这次是上次不那么严格的禁闭令的升级。我无法自圆其说为什么会一连失踪三天,而且还敢去悬崖跳水,这是我因此而得到的惩罚。
当然啦,我在学校还是会见到爱德华,因为查理对此无能为力。此外,爱德华几乎每天晚上都在我的房间里,不过查理对此事并不是很清楚。爱德华轻而易举就能一声不响地从二楼的窗户爬进我的房间,这种本事几乎和他能读懂查理的心思一样有用。
尽管爱德华只有下午不在我身边,这却足以令我无精打采,其间的几个小时如此漫长。尽管如此,我还是毫无怨言地忍受着这种惩罚:一来,我知道这是我自找的;二来,我无法忍受现在就搬出去而伤害我父亲,特别是当更加永久的分别就摆在眼前,就近在咫尺的时候,查理看不到这一点,对此也一无所知。
我爸爸哼哼唧唧地坐在餐桌前,然后打开了潮湿的报纸;不一会儿,他就开始清嗓子,发出不满的声音。
“爸爸,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读报纸,这只不过会让您更生气罢了。”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对着手中的报纸发牢骚:“这就是为什么每个人都想要住在小镇上的原因!无稽之谈。”
“我想凤凰城在杀人榜上的排名更靠前,爸爸,我曾经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我从未与谋杀案受害者的身份如此靠近,直到我搬到他居住的这座安全的小镇。实际上,我仍然在几个热门的名单之上……我手中的调羹颤抖了一下,里面的水也颤抖起来。
“好吧,你就是对我说个没完。”查理说道。
我放弃省掉晚餐的打算,准备上饭;我得用牛排刀割开一片意大利细面,先给查理,然后给我自己,而他则用驯服的眼神注视着我。查理把沙司倒在他的面条上,然后把它们搅拌在一起。我按照他的方式尽可能地装饰着我自己的面条,打不起丝毫的精神,我们一言不发地吃了一会儿饭。查理仍然在浏览新闻,我一边等他开口说话,一边拿起已经被我翻烂了的《呼啸山庄》,从我早上吃早餐时看到的地方读起,努力让自己沉浸在世纪之交的英格兰。
我刚刚看到希斯克里夫返回英格兰的那一段,这时查理清了清嗓子,把报纸扔在了地上。
“你说得对,”查理说,“我的确有理由那么做。”他朝着黏糊糊的面团挥舞着叉子,说道,“我想和你谈一谈。”
我把书放到一边,书脊已经破败不堪,整本书都摊平在餐桌上:“您只需要问我一下就可以啊。”
他点了点头,眉毛紧蹙在一起:“是的,我下次会记得的。我以为接过你手中做饭的活儿会使你温顺一些。”
我大笑起来:“这很奏效——您的烹饪技艺使我温顺得像块果酱软糖。您需要什么,爸爸?”
“嗯,是关于雅各布的。”
我感到我的脸一下子僵在那里,“他怎么啦?”我嘴唇僵硬地问道。
“放松,贝尔,我知道你还在因为他出卖了你而生气,但是他做得对。他那样做是负责任的表现。”
“负责任,”我挖苦地重复道,转了转眼睛,“对的,那么,雅各布怎么啦?”
这个漫不经心的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回荡,除了烦琐的事情外,没别的什么事情。雅各布怎么啦?我能拿他怎么样呢?我以前最好的朋友,现在……是什么?我的敌人?我畏缩了。
查理的脸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别生我的气,好吗?”
“生气?”
“好吧,也和爱德华有关。”
我眯起眼睛看着他。
查理的声音变得更生硬了:“我还是让他进了家门的,是不是?”
“是的,”我承认道,“只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罢了。当然啦,您也可以时不时地让我出门一小会儿,”我继续说道——只不过是开开玩笑的,我知道在余下的学年里我都要被关禁闭,“我最近表现还是很好的。”
“好吧,那有点儿接近我正准备讨论的话题了……”接着,查理的表情放和缓了些,出乎意料地露齿一笑,眼角都是皱纹;有那么一会儿,他看起来好像年轻了二十岁。
我看出那个微笑中暗含着某种可能性,不过我慢条斯理地继续问道:“我给弄糊涂了,爸爸,您在说的是雅各布、爱德华,或者是我被禁闭吧?”
那个笑容又一闪而过:“和三者都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那么它们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我谨慎地追问。
“好吧,”他叹了叹气,抬起手臂好像投降一样,“我在考虑也许你因为表现良好获得假释。对于一个青少年而言,你忍气吞声、不发牢骚的程度真的令人惊讶。”
我的声音和眉毛一下子抬高了:“您是认真的?我自由了?”
这到底因何而起?我一直确信在我真正搬出去以前会一直关禁闭,而爱德华也没有找到让查理动摇的念头……
查理举起一根手指头,说道:“是有条件的。”
突如其来的热情消失殆尽了,“好极了。”我呻吟道。
“贝拉,这与其说是命令还不如说是请求,好吗?你自由了,但是我希望你能……理智地利用这种自由。”
“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叹了叹气:“我知道你整天和爱德华待在一起非常开心,也心满意足……”
“我也和爱丽丝一起玩的。”我插话道。爱德华的妹妹来我们家是没有时间限制的,她高兴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查理在她能干的双手中就像软面团似的。
“那倒是,”他说,“但是除了卡伦家的人以外,贝拉,你还有其他的朋友。或者说,你曾经有过。”
我们彼此凝视着,看了好久。
“你上次和安吉拉·韦伯说话是什么时候?”他突然把这个问题抛给我。
“星期五吃午饭的时候。”我立即回答道。
在爱德华回来以前,我学校的朋友们分成了截然相反的两群。我宁愿认为那两群是好的对坏的,我们和他们也很合适。好的是安吉拉、她忠心耿耿的男朋友本·切尼和迈克·牛顿,他们三个人都很慷慨地原谅了我在爱德华离我而去之后的种种疯狂举动。劳伦·马洛里是“他们”那一边的邪恶核心成员,几乎其他每个人,包括我在福克斯最早的朋友杰西卡·斯坦利好像也对遵守她那抵制贝拉的安排感到很满意。
随着爱德华重新回到学校,那条分界线变得更加明显了。
爱德华的归来使得迈克的友谊中断了,而安吉拉却毫不动摇、坚贞不渝地忠于我们的友谊,本也亦步亦趋。尽管大多数人自然而然地避开卡伦家的人,但安吉拉每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都会恪尽职守地坐在爱丽丝旁边。几个星期后,安吉拉看上去似乎已经感到怡然自得了。不被卡伦家的人迷倒并非易事——只要人们给他们机会让其释放魅力的话。
“在学校之外呢?”查理问道,把我的思绪引了回来。
“爸爸,我在学校之外没见过任何人。禁闭,还记得吗?而且安吉拉也有男朋友。她总是和本在一起。如果我真的自由了,”我补充道,语气中带有很浓厚的怀疑口吻,“也许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出去玩。”
“好吧,但是那么……”他吞吞吐吐地说道,“你和杰克以前交情很深厚的,而现在……”
我打断他说道:“您就不能直截了当一点儿吗,爸爸?您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我认为你不应该为了男朋友抛弃所有其他的朋友,贝拉,”他严厉地说道,“这样做很不好,而且我觉得如果你对其他人也敞开心胸,让他们走进来的话,你的生活会更加平衡的。去年九月发生的事情……”
我不禁畏缩起来。
“好吧,”他防卫性地说道,“要是你和爱德华·卡伦在一起的时间少一些,多一些别的生活,那样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
“那样的事情照样会发生。”我轻声咕哝道。
“或许是,或许不是。”
“您的意思是?”我提示他。
“利用你重新获得的自由也去看看你的其他朋友,让自己的生活保持平衡。”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平衡是好事情。那么,我要填满指定的配额吗?”
他做了个鬼脸,但是摇了摇头:“我可不想把事情弄复杂了,只是不要忘记你的朋友们……”
我的朋友们,这也是我一直在挣扎、不知道如何是好的两难处境。我在毕业之后,为了他们自身的安全,那些人是我再也不能见到的。
那什么才算是更好的做法呢?在我能够做到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度过?或者是现在就开始分离,让永别慢慢地到来?对于第二个选择我感到恐惧万分。
“……特别是雅各布。”在我还没理清其他的头绪之前,查理又补充了一句。
这个处境比头一个更让人左右为难,我花了好一会儿才找到适当的话:“雅各布可能……有些困难。”
“布莱克一家实际上是我们的家人,贝拉,”他说道,又变得严厉而有父亲的威严起来,“而且雅各布对你而言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
“我知道。”
“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想念他?”查理问道,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我的喉咙突然哽噎住了,在我回答之前我清了两次喉咙。“是的,我的确想念他,”我承认,不过我还是低着头,“我很想念他。”
“那么为什么会很难?”
这不是我能随意解释的事情,像我和查理这样的人类——了解这个神秘世界,这里充满各种各样的神话,还有许多偷偷地生活在我们周遭的魔鬼——这种事情违背了人之常情。我非常清楚地了解那个世界——而且结果我招来的麻烦也不少。我不能让查理也卷入同样的麻烦。
“和雅各布在一起会有……冲突,”我慢慢地说出来,“我的意思是,这是有关友谊的冲突。对杰克而言,友谊似乎远远不够。”我缓缓地道出事情的原委,那些细节是真实而不重要的,与雅各布的狼人团体对爱德华的吸血鬼家族深恶痛绝的事实相比,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这不是我在一张便条上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他也不愿意接听我的电话,但是我亲自和狼人处理此问题的计划肯定不会得到吸血鬼们的认同。
“难道爱德华没有准备好面对有益的竞争吗?”现在查理的语调变得讽刺起来。
我抬头白了他一眼,说道:“根本没有竞争。”
“像这样逃避他,你在伤害雅各布的感情。他只不过想做你的朋友,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噢,现在变成我逃避他了?
“我很确信杰克一点儿也不愿意再和我做朋友了。”这些滚烫的话语使我难以启齿,“到底是什么让您这样想的呢?”
查理现在看起来有些尴尬了:“这个话题可能是我和比利在一起的时候提起来的。”
“你和比利像老妇人那样说东道西,张家长李家短。”我一边抱怨,一边恶狠狠地把叉子叉进盘子里凝结在一起的意大利面团。
“比利很担心雅各布,”查理说,“杰克现在心情很糟糕……他垂头丧气,郁郁寡欢。”
我不自觉地退缩了,但是眼睛却紧紧盯着面团。
“而且那个时候你和杰克一起玩耍之后总是很开心。”查理唉声叹气地说道。
“我现在也很开心。”我激动地从牙缝中吼出这样的话来。
我的言辞和语气之间的对比打破了紧张感,查理大笑起来,我也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我答应道,“平衡。”
“还有雅各布。”他坚持道。
“我会努力的。”
“好极啦,找到平衡,贝拉。而且,噢,是的,你有一些信,”查理说道,轻松巧妙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在炉子边上。”
我没有动,我的思绪都纠结在一起狂乱地怒吼着雅各布的名字。这很可能是些垃圾邮件;我昨天已经收到了妈妈寄来的包裹,我没有期待还会有什么。
查理把椅子从桌边推开,起身的时候伸了伸腿。他把他的餐盘放进水池里,但是在打开水龙头洗盘子之前,他停了下来,把一个厚厚的信封抛给我。信封划过桌面,咚的一声飞到我的胳膊下面。
“呃,谢谢,”我咕哝了一声,他如此热心令我迷惑不解,接着我看到了回信地址——信是从阿拉斯加东南大学寄过来的,“那倒是很快,我猜我也错过这个截止日期了。”
查理轻声地笑了笑。
我翻过信封,接着愤怒地仰望着他:“打开过的。”
“我只是很好奇。”
“我太震惊了,警长,这可是违反了联邦法律。”
“哦,读一读吧。”
我把信抽出来,折叠起来的是课程安排。
“祝贺你,”我还没来得及读他就说道,“你的第一封录取通知书。”
“谢谢,爸爸。”
“我们应该讨论学费的事情,我存了一些钱……”
“嘿,嘿,想都别想。我才不要碰您的退休金,爸爸,我有自己的大学基金。”还剩下的基金——并没剩下多少可以开始我的大学生活了。
查理皱起了眉头:“这些地方有的很贵,贝尔,我想帮你一把。你没必要因为那里便宜些就要跑到阿拉斯加那么远的地方去。”
那里可不会更便宜,一点儿也不,但是那里很遥远,而且朱诺①平均每年有三百二十一天多云的天气。第一项是我的条件,而第二项则是爱德华的。
“我自己能付学费,此外,那里还有许多经济援助,很容易贷款。”我希望我的虚张声势不是太明显,实际上我还没怎么研究过这个问题。
“那么……”查理开始说话了,接着他嘟起嘴巴,目光看向一边。
“那么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他皱了皱眉,“只是想知道爱德华明年的计划……是什么?”
“哦。”
“那么?”
三下敲门的声音挽救了我,查理转了转眼睛,我则跳了起来。
“进来!”我叫的时候听见查理嘴巴里咕咕哝哝地说了什么,听起来像“滚开”一样。我没管他,跑过去给爱德华开门。
我猛地一把拉开面前的门——迫不及待得有些滑稽——他就站在那里,只是属于我个人的奇迹。
时间并没有让我对他完美无瑕的脸庞产生免疫力,我肯定我决不会把这方面视为理所当然的。我的眼睛扫过他灰白色的脸庞:坚硬的方下巴,厚实的嘴唇曲线柔和——现在变成了一抹微笑,鼻子的线条很笔直,颧骨棱角分明,额头光洁白皙,像大理石一般——一缕被雨水淋湿的金黄色头发挡在额角上。
我最后才看着他的眼睛,要是我一直凝视着他的双眸,我极有可能会无法思考的。他有一双大大的金黄色眼睛,双眸流淌着暖意,周围是又浓又长的黑睫毛。凝视着他的双眼总会令我感到非比寻常——我的骨头就像变成海绵了一样。我也有点儿头昏眼花,不过那倒是有可能的,因为我忘记了要保持呼吸。这可不是第一次。
这是一张世界上任何男模特都愿意拿灵魂去交换的脸,当然啦,这可能就是准确的索价:一个灵魂。
不,我不信。哪怕想一想我都会感到内疚,也很高兴——正如我经常感到高兴一样——我是那个对爱德华而言神秘莫测的人。
我拉起他的手,当他冰冷的手指碰到我的手指时,我叹了叹气。他的触碰给我带来一阵最陌生的解脱感——好像我痛苦万分时感受到的那种痛苦突然停止了一般。
“嗨。”我不禁对自己兴趣突减的打招呼方式笑了笑。
他举起我们手指交错在一起的手,用他的手背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我的脸颊:“下午过得怎么样?”
“很漫长。”
“对我也是如此。”
他把我的手腕举到脸庞,我们的手还是挽在一起。他的鼻子轻轻地滑过我的皮肤时闭起了眼睛,然后没有睁开眼就温柔地微笑起来。抵抗美酒的诱惑,品尝美酒的芳香,他曾经如是说。
我知道我的血液的味道——与其他人的血相比对他而言更加甜美,的确就像嗜酒如命的人面前的美酒和水一样——由此而产生灼烧的干渴实际上会令他痛苦不堪,但是他好像不再像以前那样逃避它了。我只能模模糊糊地想象出在这个简单的动作背后,他所做出的努力就像赫尔克里斯①那样巨大。
他不得不那么努力地控制自己,这使我感到伤心不已。我知道我带给他痛苦的时间不会太久了,想到这一点会让我好过一些。
接着我听见查理向我们走过来的声音,他的脚重重地踩在地上,用以表达他对我们的客人一贯的不悦之情。爱德华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他放下我们的手,却仍然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晚上好,查理。”爱德华的彬彬有礼总是完美无缺的,尽管查理配不上这样的对待。
查理冲他哼了一声,接着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站在那里,最近他行使父亲监护权的想法有些过头了。
“我带来一些申请表格。”爱德华接着告诉我,手中举起一个塞得满满的牛皮信封。一卷邮票套在他的小手指上,像戴着戒指一样。
我呻吟起来,怎么还剩那么多他没强迫我申请的大学啊?他又是怎么找到这些还有空缺的学校的啊?今年已经太迟了。
他微笑起来仿佛能看穿我的心思一样,我的想法肯定清楚地写在我脸上了:“仍然还有几个学校没到截止日期。有些地方还是有所例外的,愿意网开一面。”
我能想象出这些例外背后的动机,当然是因为钱的关系。
爱德华看着我的表情大笑起来。
“我们开始吗?”他询问道,拖着我来到厨房的餐桌边上。
查理气急败坏地跟在后面,尽管他几乎没法抱怨今晚的活动安排。他每天都催我赶快作决定上哪所大学,这令我懊恼不已。
我迅速地整理了餐桌,而爱德华则整理好了一沓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格。当我把《呼啸山庄》挪到灶台上去的时候,爱德华的眉毛挑了起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爱德华还没来得及评论就被查理打断了。
“说到大学申请,爱德华,”查理说,他的语气甚至更加愠怒了——他试图避免直接与爱德华说话,当他不得不说话的时候,就使他本来就很恶劣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了,“贝拉和我刚才正在讨论明年的事情,你决定到哪里去上学了吗?”
爱德华抬起头微笑着看着查理,然后语气友善地说:“还没有,我已经收到几封录取通知书,但是我还在考虑我的选择。”
“哪些学校录取你了?”查理追问道。
“锡拉丘兹①……哈佛……达特茅斯,我今天刚刚收到阿拉斯加东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爱德华把脸稍稍地转向旁边,这样他就可以对我眨眨眼睛了,我抑制住咯咯笑起来的冲动。
“哈佛?达特茅斯②?”查理咕哝道,无法掩饰他的崇敬之情,“噢,那倒是……倒是很了不起。是的,但是阿拉斯加大学……你能上常春藤学院①时,不会考虑这个吧,我的意思是,你父亲肯定希望你……”
“卡莱尔一直都很尊重我的决定。”爱德华严肃地告诉他。
“嗯。”
“猜猜是什么,爱德华?”我和他开起玩笑来,高兴地问道。
“是什么,贝拉?”
我指着台子上厚厚的信封说道:“我刚刚收到阿拉斯加东南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祝贺你!”爱德华露齿而笑起来,“真是巧合啊!”
查理眯起眼睛,来回地盯着我俩,“好极了,”一会儿之后他才低声说道,“贝拉,我要去看球赛了,九点半。”
那是他通常送客的时间。
“呃,爸爸?您还记得我们刚刚谈过的我的自由……”
他叹气道:“是的,好吧,十点半。上学的晚上你还是要宵禁的。”
“贝拉不再关禁闭了?”爱德华问道。尽管我知道他并不是真的惊讶,但是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兴奋,我无法从他的声音里找出任何虚假的蛛丝马迹。
“是有条件的。”查理咬着牙纠正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对着我爸爸皱了皱眉头,但是他看都没看。
“只不过知道了也很开心,”爱德华说,“爱丽丝心痒痒地一直想要有人陪她去购物呢,我肯定贝拉一定想去看看城里的灯光。”他对我笑着说。
但是查理咆哮起来:“不行!”他的脸都气绿了。
“爸爸!到底怎么啦?”
他努力松开牙齿:“现在我不准你去西雅图。”
“嗯?”
“我跟你讲过报纸上的报道——西雅图现在有暴徒正在疯狂地杀人,我要你离那里远一点儿,知道吗?”
我转了转眼睛,说道:“爸爸,我被雷电击死的可能性都要比有一天我在西雅图……的可能性大。”
“别说了,没关系,查理,”爱德华打断我说道,“我不是说西雅图,实际上我想的是波特兰①,我也不会让贝拉到西雅图去的,当然不会。”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但是他手中拿着查理的报纸,正专心地看着头版新闻呢。
他准是为了让我爸爸息怒才这样说的。想到我和爱丽丝或爱德华在一起时正身处对人类而言最致命的危险之中,这让人感到趣味十足。
这很奏效,查理又盯着爱德华好一会儿之后才耸耸肩说道:“好吧。”他悻悻然地踱进了起居室,现在倒有一点儿着急了——或许他不想错过中圈跳球②。
我等他打开电视机,这样查理就不会听见我说话了。
“讲了些什么……”我开始问。
“等等,”爱德华说话的时候继续看着报纸,没有抬头,他把第一份申请推到桌子这边给我的时候眼睛仍然注视着报纸头版,“我想这一份可以重复利用你的论文,都是一样的问题。”
查理肯定还在听我们讲话。我叹了叹气,开始填这些重复的信息:姓名、地址、社会……几分钟后我向上望了一眼,不过爱德华现在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窗外。当我低下头重新填写表格的时候,我第一次注意到学校的名字。
我哼了一声,一把推开他在看的报纸。
“贝拉?”
“认真一点儿,爱德华,你要我申请达特茅斯?”
爱德华拿起被我丢弃的申请表,轻轻地把它放回到我面前,“我想你会喜欢新罕布什尔的,”他说,“那里有许多适合我的晚上补充课程,附近的森林对贪婪的徒步旅行者而言也很方便。那里有丰富的野生生物。”他知道我对此无法抗拒,就立即恢复了脸上狡黠的微笑。
我从鼻孔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得让你偿还的,要是那样让你开心的话,”他允诺说,“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会收你利息的。”
“好像我不用大笔贿赂就可以进去一样,或者那是贷款的一部分?还是图书馆又在卡伦家的势力之内了?呃,为什么我们又讨论起这个话题了?”
“请你填写好这份申请,好吗?求你了,贝拉,填写申请不会让你受伤害的。”
我收紧下巴:“你知道吗?我认为我不会。”
我伸手去拿申请表格,打算把它们揉成适合扔进垃圾桶的形状,但是它们已经不见了。我盯着空空如也的桌面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又看看爱德华。他似乎并没有移动过,但是申请表很可能已经藏在他的夹克里了。
“你在做什么?”我责问道。
“我签你的名字比你自己签得还要好,你已经写好文章了。”
“你对此做得有些过头了,你知道的。”我轻声地说道,查理完全沉迷在球赛中的可能性极小,“我真的不想申请其他学校,我已经被阿拉斯加录取了。我几乎能负担起第一学期的学费,做那里的校友和做其他学校的校友都一样。没有必要扔一大笔钱在这上面,不管是谁的钱。”
痛苦的神情使他的脸庞紧绷起来:“贝拉……”
“别开始争论,我同意,为了查理,我需要仔细地思考这些提议,但是我们俩都知道明年秋天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上学了,也不会去任何离人群很近的地方。”
我对新生吸血鬼头几年的生活知之不多。爱德华从来都没跟我讲得很具体——这不是他最喜欢的话题——但是我知道这段经历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自制显而易见是一项后天习得的技能,除了函授学校以外的任何学校都是不可能的。
“我以为时间尚未确定,”爱德华温柔地提醒我说,“你可能会开心地度过一两个学期的大学生活,你还有许多人类的经历没有体验过呢。”
“之后我会接触到的。”
“之后就不会是人类经历了,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成为人类的,贝拉。”
我叹气道:“你在确定时间上要讲道理,爱德华,浪费时间简直太危险了。”
“才没有危险呢。”爱德华坚持道。
我怒视着他。没有危险?当然啦。我不过是面临着被一个肆虐成性的吸血鬼报复的危险罢了,她想要用我的命换她的配偶的命,而且最好是采用某种慢慢折磨的方法置我于死地。谁会担心维多利亚吗?噢,是的,还有沃尔图里家族——吸血鬼中的皇室家族,他们还有一小支吸血鬼军队——他们坚持要求在不久的未来让我的心脏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停止跳动,因为他们不允许人类知道他们的存在,完全没有理由感到惊慌失措。
即使爱丽丝一直在密切地监视——爱德华现在正依靠她对未来神秘的预测力以提前给我们警示呢——冒一冒险也是疯狂的举动。
此外,我已经赢得了这场辩论,我转化的日期已经初步拟定在我高中毕业后不久了,离现在只不过是几周的时间了。
当我意识到余下的时间是如此短暂之时,一记刺骨的重击穿透我的胃,令我痛彻心扉。当然这种改变是必要的——把世界上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放在一起也比不过我最想要的东西,而这就是通向它的钥匙——但是我深深地意识到查理还坐在另一个房间看球赛,就像其他夜晚一样,而我的母亲蕾妮在遥远的阳光灿烂的佛罗里达,仍然在请求我与她和她的新婚丈夫一起共度夏天呢。还有雅各布,他不像我的父母那样,要是我消失到某个遥远的学校,他会千真万确地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即使我父母在很长一段时间不起疑心,即使我找到借口推辞去看望他们,如昂贵的旅费或功课紧或生病了,雅各布还是会知道真相的。
有一会儿,雅各布必定会对那时的我感到厌恶的念头超过了其他的痛苦。
“贝拉,”爱德华小声叫道,当他看见我脸上的痛苦表情时,他的脸上也露出痛苦的神色,“不用着急,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你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慢慢来。”
“我想要快一点儿,”我小声说道,虚弱地微笑起来想要开个玩笑,“我也想当魔鬼。”
他的牙齿咬在一起,透过牙缝说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突然,他把潮湿的报纸摔在我们两人之间的桌子上,手指指着头版上的大标题:
死亡人数攀升
警察认为可能是团伙行凶
“这和别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
“魔鬼可不是笑话,贝拉。”
我盯着标题又看了看,接着望着他僵硬的表情,“是个……是个吸血鬼做的?”我轻声问道。
他心情全无地笑了笑,声音低沉而冷淡地说道:“在这些让人们恐惧万分的消息背后,你会惊讶地发现我的同类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贝拉。当你知道该看哪些内容时,就很容易辨认了。这里的信息表明一个新生吸血鬼正在西雅图胡作非为,无人管束。他嗜血成性,狂躁不安,不受控制,这也是我们以前经历过的。”
我让自己的视线再次回到报纸上,避开他的眼睛。
“我们几个星期以来一直都在监视情况。所有的迹象都有——不太可能的失踪,总是在晚上,处理不当的尸体,缺少其他证据……是的,他刚刚诞生。似乎还没有人对这个新手负责……”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好吧,那不是我们的问题。要是这件事离我们家没那么近的话,我们根本不会注意这些消息。正如我所说的,这样的事情一直都在发生,魔鬼的存在导致狰狞恐怖的后果。”
我努力让自己别去看页面上的名字,但是他们仿佛是粗体字一样从报纸里面跳了出来。五个已经失去生命的人,他们的家人现在正悲伤不已,读这些名字并不同于想到那些理论上的谋杀。莫林·加迪勒、杰弗里·坎普贝尔、格雷斯·拉茨、米歇尔·欧康内尔、罗纳德·阿尔布鲁克,这些人有自己的父母、孩子、朋友、宠物、工作、希望、计划、回忆,还有未来……
“我会不一样的,”我小声说道,多半是说给自己听的,“你不会让我成为这个样子的,我们会住在南极。”
爱德华不以为然地大笑起来,缓解了紧张的气氛:“企鹅,很可爱。”
我局促不安地大笑起来,然后把报纸塞到桌子下面去,这样我就不必看见那些名字了;报纸嘭的一声掉在亚麻油毡上。当然,爱德华要考虑狩猎的可能性,他和他的“素食主义”家庭——都致力于保护人类——宁愿用大型食肉动物的味道来满足他们饮食的需要。“那么,按计划就选阿拉斯加吧,只是在比朱诺更偏僻的地方——那里才有大量的灰熊。”
“那样更好,”他准许道,“那里还有北极熊,非常凶猛,而且狼也很大。”
我张开嘴巴,猛地吐出一口气。
“怎么啦?”他问道。在我还没恢复之前,他迷惑不解的表情就已经消失了,整个身体似乎也僵硬起来,“哦,那么,别担心狼,要是这个主意冒犯到你的话。”他的声音很生硬,也很正式,而且他的肩膀僵硬。
“他曾是我最好的朋友,爱德华。”我喃喃道,用过去时刺痛了我,“这个想法当然会冒犯到我。”
“请原谅我考虑不周,”他说道,语气很正式,“我不该提出这样的建议。”
“别担心。”我盯着自己的双手,捏成拳放在桌子上。
我们都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把冰冷的手指放在我的下巴下面,诱惑我抬起头来,现在他的表情柔和多了。
“对不起,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不是同一件事,我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的。只不过……好吧,在你还没来之前我就在想雅各布了,”我吞吞吐吐地说出来,无论何时我提到雅各布的名字,他黄褐色的眼眸似乎都会变得更黑,我的声音条件反射般地变成了请求,“查理说杰克现在很难过,他现在很受伤,而且……这是我的错。”
“你没做错什么,贝拉。”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需要让情况好转,爱德华,我欠他的。这也是查理的条件之一,不管怎样……”
我说话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得僵硬起来,像雕像一样。
“你知道让你一个人不受任何保护地待在狼人的身边是绝不可能的,贝拉。而且,要是我们当中任何一个越界跑到他们的领地上都会打破条约,你想要我们开战吗?”
“当然不!”
“那么,再谈论此事就没有意义了。”他放下手,把脸转过去,在寻找话题转变。他的眼神停留在我身后的什么东西上,然后他微笑起来,尽管他的眼睛还是很警觉。
“我很高兴查理决定让你出门了——你不可救药地急需到书店看一看了。我不敢相信你又在看《呼啸山庄》了,难道你还没有背下来吗?”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精确持久的记忆。”我敷衍了事地回答道。
“不管是不是精确持久的记忆,我不了解你为什么喜欢这本书,书中的人物都是那种毁灭彼此生活的人。我不知道希斯克里夫和凯茜怎么会成为和罗密欧与朱丽叶,或伊丽莎白·班纳特与达西先生①那样齐名的一对的。这不是爱情故事,而是仇恨故事。”
“你对于经典作品颇有些看法。”我厉声说道。
“或许是因为我不会被古老的东西打动吧,”他微笑着说,显然他很满意于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不过,老实说,你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读呢?”现在他的眼睛又流露出饶有兴趣的眼神,试图——又一次——分散盘旋在我脑海中的思绪,他把手伸过桌子这边,用手捧住我的脸,“是什么吸引着你?”
他真诚的好奇心消除了我的疑虑,“我也不确定,”我说,当他的凝视不经意地分散我的思绪的时候,我勉强保持着前后一致,“我想是某种不可避免的东西吧。任何东西也不能拆散他们——她的自私自利,或者是他的邪恶,甚至是死亡,最后……”
当他思考我所说的话的时候,脸色变得若有所思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打趣地冲我笑了笑:“我还是认为要是他们当中任何一个有种救赎的本质的话,这个故事会更好。”
“我希望你能对此有更好的理解——爱上一个如此……致命的人。”
“对我而言,担心和谁相恋已经太晚了,”我指出,“但是,即使没有警告,我看我也做得还不错。”
他平静地大笑起来:“我很高兴你这样认为。”
“好吧,我希望你会聪明些,离这么自私的人远一些。凯瑟琳,而不是希斯克里夫,才是所有麻烦的真正源泉。”
“我会警惕的。”他答应道。
我叹了叹气。他如此擅长于转移我的注意力。
我把手放在他的上面,然后握住他的手抚摸我的脸:“我需要见一见雅各布。”
他闭上双眼:“不行!”
“真的一点儿也不危险,”我再次恳请他道,“我以前常常在拉普西和他们大家一待就是一整天,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但是我漏掉了一点,最后我的声音有些结巴,因为我意识到我所说的话都是谎言。什么都不曾发生过,这不是真的。一闪而过的回忆——一匹巨大的灰狼蹲伏着准备起跳,匕首般的牙齿冲着我狂叫——紧张得我手心流汗,应和着我记忆中的痛苦。
爱德华听见我心跳加速的声音,点了点头,仿佛我大声地承认自己在撒谎一样:“狼人很不稳定,有时候,靠近它们的人会受伤,有时候,会被它们杀死。”
我想要否认这一点,但是另一个影像使我的反驳放慢下来。我脑海中浮现出艾米莉·杨曾经美丽的脸庞,现在却变成了三个深色的伤疤,向下拉扯着她的右眼角,使她的嘴唇变成永远不对称的怒容。
他等待着我能开口说话,他那胜利的表情让人感到残忍。
“你不认识他们。”我小声说道。
“我比你认为的更了解他们,贝拉,上次我就在那里。”
“上一次?”
“我们大概在七十年前开始和狼人们划分疆界……那时候我们刚刚在霍奎厄姆附近安顿下来。那还是在爱丽丝和贾斯帕来到我们家以前,我们比他们人多,但是,要不是卡莱尔的话,人数多也不可能阻止事情演变成一场战争。他成功地使伊弗列姆·布莱克相信共存是可能的,而且最终我们缔结了休战协定。”
雅各布曾祖父的名字令我惊呆了。
“我们原本以为这条血脉在伊弗列姆这里就断绝了,”爱德华小声地咕哝道,听起来他现在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那种由于奇怪的遗传因素导致突变的事情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他停顿了一下,责备地盯着我说,“你的霉运似乎每天都在变得更加强大。你意识到你那种把所有事情牵扯到一起的致命拉力有多么强大吗?它竟然大得足以让已经灭绝的变异狼群恢复突变。如果我们能够用瓶子装满你的霉运,我们手中就掌握了造成大规模毁灭性的武器。”
我对他的玩笑置若罔闻,倒是我的注意力被他的假设吸引了——他是认真的吗?“但是我并没有让他们回来啊,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我的霉运与此无关,狼人们回来了是因为吸血鬼们回来了。”
爱德华盯着我,他吃惊得一动不动。
“雅各布告诉我你们住在这里使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他眯起眼睛:“那是他们所认为的吗?”
“爱德华,看看事实,七十年前,你们来到这里,狼人们就出现了,现在你们回来了,狼人们又出现了,你认为这只是巧合?”
他眨了眨眼睛,愤怒的目光放松了一些:“卡莱尔会对这个理论感兴趣的。”
“理论……”我不屑地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凝视着窗外的雨;我想他是在思考他家人的存在促使土著人变成大狼狗的事实。
“很有趣,但并不十分相关,”他过了一会儿小声说道,“情况还是一样。”
我能毫不费力地听懂他的言外之意:狼人们不是朋友。
我知道我必须对爱德华加以耐心,并不是他不讲道理,只是因为他不了解。他不知道我欠雅各布·布莱克的有多么多——有许多次,我的人生都要结束了,很可能我的理智也结束了。
我不愿意和任何人谈起那一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尤其是和爱德华。他离开我只是为了挽救我,挽救我的灵魂。我不会将他不在的时候我所做的蠢事怪罪到他头上,也不能把我所承受的痛苦归咎于他。
而他却这样认为。
因此,我解释的时候措辞必须小心谨慎。
我站了起来,绕着桌子走动着,他朝我张开双臂,我则坐在他的腿上,依偎在他如石头般冰冷的怀抱里,我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的手。
“请你听我说一下,这件事情非常重要,比某种突然想看看老朋友的冲动要重要得多。雅各布现在很痛苦,”我说这个词的时候声音有些变调了,“我不能不帮他——我现在不能抛弃他,当他需要我的时候。因为他并不总是人类……好吧,当我……当我自己不那么像人类的时候,他在我身边。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犹豫不决地说道,爱德华的手臂在我身边变僵硬起来;现在他双手握拳,青筋暴露,“如果雅各布没有帮助我的话……我不确信你回到家看到的会是什么。我欠他的太多,不该让他承受这些,爱德华。”
我谨慎地仰望着他的脸,他双眼紧闭,下巴紧收。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离开你,”他轻声呢喃道,“即使我活一万年,也不会。”
我用手轻轻抚摸着他冰冷的脸,等待着,直到他叹了叹气,睁开双眼。
“你只不过是想要做正确的事情罢了,我肯定这样做对不像我这么愚蠢的任何人都会奏效的。另外,你现在就在我身边,这才是重要的。”
“要是我没有离开过你,你就不会感到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安慰一条狗。”
我心里一阵畏惧,我已经习惯了雅各布和他恶意的侮辱——吸血鬼、寄生虫、食客①……不知道为什么,类似的话语由爱德华天鹅绒般的声音说出来听起来更加刺耳。
“我不知道如何措辞才合适,”爱德华说,他的声音有些苍凉,“听起来会有些残忍,我想,但是过去只差一点点我就会失去你。我知道,想到我已经失去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打算容忍任何危险的事情。”
“你在这件事情上得相信我,我会好好的。”
他的脸又流露出痛苦的表情,“求你啦,贝拉!”他轻声请求道。
我凝视着他突然燃烧着的金色的眼睛:“求我什么?”
“求你,为了我,请你有意识地努力让自己保持安全,我会尽我所能的,但是我所能提供的帮助有限。”
“我会努力的。”我轻声低语道。
“你真的了解你对我有多么重要吗?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他把我抱得更紧了,紧紧地贴着他冰冷而坚硬的胸口,把我的头藏在他的颈窝里。
我的嘴唇吻着他雪一般冰冷的颈项,“我知道我有多么爱你。”我回答说。
“你只见树木,不见森林。”
我骨碌碌地转了转眼睛,但是他看不见:“那是不可能的。”
他吻了吻我的头顶,叹气道:“不要有狼人。”
“我可不赞同这一点,我得见雅各布。”
“那么我不得不制止你。”
听他的语气那么自信,好像这根本不会是个难题。
我能感觉到口袋里雅各布给我的便条,好像它一下子有十英镑那么重一样。我能听到他说出这些话的声音,他似乎同意爱德华的观点——那是在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什么都不会改变。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