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天顶把手揣进老幺的怀里,果然,在那里藏着一罐小小的燃油,一包用了一半的火柴,还有一柄光亮的匕首。
陈天顶如获至宝般的将它们一个个放在手里抚摸。火柴是用来点燃油的,燃油是用来生火取暖,烘烤食物的,可这刀子……
想到这,一道惊雷从陈天顶的脑海里打响。老幺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历历在目。
“吃着我的肉,活着走出去!”
“吃着我的肉,活着走出去!”
陈天顶发现自己的手开始不受控制起来,强烈的罪恶感已经灌通他全身的筋脉,蓦然间,他眼睛一眯,五指抓紧了那柄锋利的刀子,将视线投向了老幺的尸体……
雪仍在落着,如盐般撒在了陈天顶的伤口上。
但他知道,这种疼痛是必须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陈天顶将老幺大腿和胳膊上的肉割了下来,裹进了布袋里,此刻这个血淋淋的布袋,就挂在他的屁股后。
他不管自己是不是禽兽不如,他只想活着,他不能让老幺的良苦用心白费。
走了几步路,陈天顶决定停下来休息一段时间,然后解决下自己的饥饿问题。他选了一处白桦林,这个地方开阔,能挡住风,还遮蔽了不少雪花。
准确来说,火柴这种东西,在大兴安岭基本上是擦不着的,即使擦着了,也引不燃那些被潮气侵蚀的树枝木头,但有了燃油就不一样了。陈天顶小心翼翼的在地上挖了个坑,倒了点燃油,用火柴点燃了,顿时,一团火苗蹿了上来,熏的陈天顶眼睛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他实在想不通,到底需要多大的心理防线,才能让老幺硬是抵抗着风雪的严寒,一声不吭,放着如此诱惑的东西不用,将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
一想到这,陈天顶就忍不住啜泣了起来。
伤心归伤心,毕竟人已经死了,这肉还是要吃的,解开血淋淋的布袋,陈天顶将一块外表结着冰霜的肉丢进了火苗里,冰霜迅速融化,而肉的表层也开始慢慢发出啪啪啪的声响,由血红色转成了焦黑色。
脂肪燃烧的香味很快传遍了林子,望着火苗里的肉,陈天顶贪婪的咽了口唾沫,可手伸到一半,却又在硬生生的停住了。
这是人肉,而且还是自己好兄弟的肉呀!
剧烈的心里挣扎让陈天顶进退两难。一方面不吃肉,他就会死。一方面吃了肉,他就觉着自己对不起老幺,对不起那一班死去的兄弟,更对不起良心。
正在此时,陈天顶的背后突然传来了‘呜’的一声鸣叫,这声音很小,而且有气无力,但在万籁俱寂的白桦林里,还是一字不漏的飘进了陈天顶的耳朵。下一秒,陈天顶就已拔出匕首,惊慌失措的转过身来。
大兴安岭里的野兽,他算是见识遍了。所以相比上山前,也机警了许多。可当陈天顶准备刺过去的时候,他整个人却目瞪口呆了。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什么猛兽,而是一只幼小的狼崽。说实话,陈天顶觉得这只狼崽很丑,浑身灰不溜秋的,背和脖子还带着一大块黑斑,胖墩墩的,全无狼的模样,倒像是一只营养过剩的小肥狗。
但偏生这只小崽子可爱至极,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片刻,它翻转身子,摇晃着四肢,将肚皮露给了陈天顶,吐了吐小舌头。
当时,陈天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用吃人肉了,虽然这玩意不大,却也可以凑合吃一顿,可看到小狼崽那无辜调皮的眼神时,陈天顶的手却如中了定身
术一般,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良久,陈天顶终于叹了口气,大发善心般的挥了挥手,自言自语道:“小混蛋,走吧!在你陈爷爷没改变主意前,快点走!”说完,他就准备去用匕首把火苗里的肉给插出来。
“呜……”小狼崽再次哀鸣一声,等陈天顶不耐烦的转过头来时,它已经凑到了陈天顶的脚边,小耳朵竖着,两只前爪不时挠着他的裤管,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来舔去。
“嘿,你这畜生,长大了无恶不作,小的时候,倒还真挺招人欢喜的!”
陈天顶说着用手点了点小狼崽的脑袋,然后将目光飘向了它的身后。在那里,一串串梅花样的小脚印跟着自己的脚印,一直延伸到树林。
看到这一幕,陈天顶微微一笑,像是明白了什么:“你这一路,都跟在我和老幺的背后?”
“呜……”狼崽似乎没听懂陈天顶的话,只是用舌头舔着他的手,望着火堆里的肉,一边望,一边流口水,粘了陈天顶满手都是。
手指搓了搓,滑腻腻的,陈天顶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你饿了?”
言毕,他用匕首割下一小块肉丢给了狼崽,不料,小狼崽并没有去接,只是先用爪子试探了一下,又缩了回去,还用眼晴紧张的瞧着陈天顶。过了一会儿,看见陈天顶毫无动作,这才抓起肉,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完后又用央求的目光看着陈天顶。陈天顶无奈,又切了一块递了过去,小狼崽这回安心了,也变得愈发调皮起来,一会儿吃口肉,一会儿将陈天顶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
它的吃相,却也刺激了陈天顶的食欲。末了,陈天顶终于也插起了一块肉,跟着小狼崽嚼吃了起来。
“好了,吃完了。我饱了,你也饱了,咱就分道扬镳吧!”将剩下的燃油揣进了怀里,陈天顶捡起匕首,对着懒洋洋的小狼崽说道。
紧接着他便戴上老幺的小皮帽,步入了飞舞的雪花中,白色的世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走了几步路,陈天顶停了一下,一切只因为,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这只小狼崽并没有离去,或者呆在原地,反而眨着一双大眼睛,艰难的跟在他的身后。
看见陈天顶回头,小狼崽憨憨的抬起了头,张开了嘴。
“呜……”它可怜兮兮的叫道。
“不是说分道扬镳了吗?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陈天顶皱了皱眉,也不去管,只是加快了步伐。
可无论他往哪里走,这只小狼崽都锲而不舍的跟在后头,时不时发出可怜兮兮的哀鸣,惹人怜惜。终于,陈天顶唏嘘了一声,走回原路,将小狼崽搂在了怀里,他知道,这个气候,下一轮山风就要到了,如果这是只被遗弃的狼崽没人照顾,将会被活活埋在无穷的积雪中。这个摸金校尉,终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未几,陈天顶灵机一动,又将这小家伙放进了小皮帽里用手端着。
小狼崽在温暖的皮帽里翻着身,好不畅快。
“唉!你被遗弃在了这大兴安岭,我也迷失在了这大兴安岭,说来道去,咱俩也算是同病相怜了。”陈天顶喃喃自语,抱着小狼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中。
“小家伙,我给你吹首曲子吧!这是老幺教给我的。”
“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格英英的彩。生下一个兰花花,实实的爱死个人呀!”
“五谷里,那个田苗子,数上高粱高,一十三省的女儿呦,就数那个兰花花好……”
片刻,一阵婉转的口哨飘在了一人一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