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阳馆里,唐僧师徒展开激烈的争讨。
“这可如何使得。”唐僧急得热锅上蚂蚁一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复圣僧稳重姿态。
孙悟空仰躺在床上,胳膊枕在脑后,翘着脚,悠悠闲闲地道:“以往被女妖精抓了去,也不见师父你这般焦躁,莫非在你心里女王比吃人的妖精还可怕?”
唐僧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变来变去,毫不精彩。
等了半天都不见唐僧反驳孙悟空,猪八戒咯咯偷笑出声,捂着嘴跟沙僧说:你瞧,师父他还害羞了。“
虽然捂着嘴,可声音却一点没降低,满屋都听得见。
唐僧严厉地瞪了口无遮拦的猪八戒一眼,教训道:“出家人不可胡言乱语。”
猪八戒撇撇嘴,不屑的意味毫无遮拦地表现在脸上,“我看你就答应了吧,这等好事我老猪求都求不来,哪有往外推的道理。”
沙僧不敢苟同,“若师父留下与那女王成亲,谁去西天求取真经?”
猪八戒一听更乐了,“那正好,咱们吃完了师父的喜宴,就把行李分一分,大师兄回他的花果山,你回你的流沙河,我嘛就回高老庄,找我的翠兰娘子。”
唐僧怒喝道:“八戒,你真是越说越不靠谱了!”
见师父动了真火,猪八戒不敢在触其霉头,怏怏闭紧了嘴巴。
镇压了挑事的猪八戒,唐僧左思右想都没有什么好主意,只得求助地望向孙悟空。
“悟空你可有办法?”
孙悟空嘿嘿一笑,“整个驿馆都被相国派来的重兵严密看守着,想逃倒也容易,只是咱们的通关文牒还在那女王手里,她不加盖宝印,咱们也不能走啊。”
“这可如何是好?”唐僧心中布满了愁云,坐在椅子里垂头丧气。
孙悟空心思活泛,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得住他,实则腹中早有了主意,只是怕唐僧不答应才没有马上说出来。此刻见他愁眉不展,料想火候也差不多了,便转转眼珠笑着安慰道:
“师父莫忧,要想让女王在通关文牒上盖个印其实不难,只要师父牺牲一点点,定能手到擒来。”
“哦?”唐僧来了精神,欣喜地问:“为了取经大业我受点苦楚不算什么,到底是何办法你快快说来。”
孙悟空轻巧地从床上跳到唐僧跟前,笑得不怀好意,“只要你答应下这门亲事,放松那女王的警惕,再与她虚与委蛇一段时日,然后瞅准时机提出让我们西去取经,哄得女王先把印章给盖上,等拿到了通关文牒,我在使个定身之法,咱们师徒四人便可逃之夭夭了。”
“不行不行,万万不可。”唐僧连连摆手,大惊失色道,“如此岂不是在行那欺瞒之举?出家人不打诳语,为师做不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还是得听我的直接散伙,大家谁也甭去取经了。”
“滚一边去。”孙悟空一袖子甩飞猪八戒,走近满脸纠结的唐僧继续好言相劝,“俗话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取经大业说两句谎话,佛祖不会怪罪的!您要是不听我的,那就只有让八戒一路钉耙打杀出去了,这样估计要死不少人,就不知和说谎相比哪个罪更重?师父您自个定夺吧!”
这根本不需要比较,当然是人命更重要。唐僧唉声叹气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做吧。”
“师父英明啊。”孙悟空捧了一句。
师徒四人商量好要将计就计,翌日在相国又来说亲时,装作被说服的模样,由孙悟空代替沉默的唐僧答应了下来。
于是刚送走欢天喜地的相国,不一会儿宫中就派人来传达女王的旨意,说宣召唐三藏进宫继续讲谈佛法。
孙悟空乐呵呵地推唐僧出门,叮嘱道:“快去吧师父,别让人家女王久等了,千万要记得我说的话。”
“这……”
事到临头,唐僧又犹豫了。
经过提亲一事再次见到梁西月,唐僧感到浑身不自在,坐立难安。
梁西月在凤椅上坐的端正,周身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凛然气息,她眉头微蹙,目光锐利、冷冷地注视着唐僧,听他吞吞吐吐的应下婚事,心里面不仅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些厌恶。
本以为唐僧会宁死不从,哪知他如此轻率就答应了,圣僧身份委实言过其实,根本还是一个留恋富贵荣华,贪花好色之徒。凭他这般浅薄的修行,大唐陛下都能派去西天取经,看来也不像传言里那么英明神武。
梁西月兴致缺缺地唤道:“来人。”
侍女低垂着头,躬身上前道:“陛下。”
“摆驾御花园,寡人要与圣僧观赏美景。”
“是。”侍女应声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做准备了。
梁西月从凤椅里站起来,表情漠然地邀请道:“圣僧请吧!”
唐僧慌张地客气道:“还是陛下先请。”
梁西月淡淡恩了一声,拖着明黄色的大裙摆逶迤出了大殿。
园中雕栏玉砌,精致清雅,点缀着假山怪石,花影缤纷,栽种着芭蕉、黄杏、碧桃等十几种兼具观赏和食用价值的树木,漫步其中被清新的果香和馥郁的花香包围,不禁令人心旷神怡,卸下心中的烦闷。
途径硕果累累的杏林时,梁西月亲手摘了个黄橙橙的杏送给唐僧。
“圣僧尝一尝,看味道和你们大唐的黄杏相比哪个更甘甜味美。”
唐僧干笑着捧着杏,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汁水丰沛,果肉清甜。
“怎样?”梁西月双眸闪动着好奇的光芒,迫不及待地问道。更准确的说,她是对大唐感到好奇。
唐僧点点头以示肯定,等咽下了嘴里的果肉,方才用真诚的语气说道:“西梁的杏吃起来汁水更多,大唐的杏吃起来味道更甜,两者可以说不分伯仲,只看吃杏者的个人偏好。”
梁西月听了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口吻也听不出讽刺还夸奖道:“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向,不愧是圣僧。”
唐僧觉得讽刺意味居多,没出声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两人继续往前走,穿过一个石洞,一条澄澈的清泉从怪石中倾泻而下汇入池塘。溪流上架有一座石桥,桥柱边上生长着一株不知名的粉色花苞,被人用翠竹制成的篱笆妥帖围了起来,以免有谁经过时不小心踩到它。
梁西月自顾自在这朵花苞前蹲下,看着它完全忘记了唐僧的存在,目露怀念之色,脸上的笑容温柔如水。
她伸出细白的柔荑想去触摸花苞,最终却是悬停在了半空,隔着一寸的距离虚空描绘,眉宇安详舒展,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很珍视这朵花。
“陛下……”唐僧语气迟疑,不知道此刻该不该打扰她,但她散发的气息又那么悲伤。
梁西月闻声下意识抬起头,神情来不及收敛,深邃的眼眸里藏着外人永远无法读懂的情感,与她对视的唐僧没来由心头一凛,想宽慰的话被堵在喉咙说不出来,不觉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咽口水发出的声音很细微,可梁西月就好似长着顺风耳一般,不仅听到了视线还循声下移,落到了唐僧因为紧张而来回滚动的喉头上。
往事瞬间在眼前浮现,梁西月听到了从虚空传来的男人说话的声音,温柔低沉又悦耳,他说:“我当然是男人了,虽然我长得好看……这是喉结,不信你摸摸看?”
梁西月不觉就湿了双眸,盯着唐僧喃喃地发问:“我可以摸一摸你的喉结吗?”
唐僧一头雾水,这是什么奇怪的要求?
现在的女王明显不正常,唐僧还在犹豫,梁西月却已经把手伸了过去。
柔软略带着凉意的指腹轻轻擦过敏感的喉结,唐僧心一颤,猛地后退一步与梁西月拉开距离,低垂着头,飞快转动掌心里的佛珠,口中反复念叨着:“阿弥陀佛。”
梁西月怔了怔,慢半拍收回滞在半空的手,神情怅然若失。
待情绪平稳后,她冷眼看着唐僧避如蛇蝎的模样,面色沉肃道:“走吧,再去前面的亭子转一转。”
她忽冷忽热,一开始唐僧或许是紧张的、忐忑不安的,但等一整天相处下来后,他却彻底下放心,连带亲事也没有那么担忧了。
见了今日的女王,唐僧心里有股直觉告诉他,这门婚事成不了。
不是因为背后有三个本领高强的徒弟做底气,而是唐僧发现女王每次轻轻瞥向他的眼神里,总有一种淡淡的带着心事的感觉,似乎是在透过他怀念某个重要的人。
对待他的态度虽然偶有温柔,却始终透着琢磨不清的疏离,那种感觉就像是明明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涯,好似与他言笑晏晏的人只是一具空荡荡的躯壳,而女王的灵魂早已飞向不知名的地方。
而那里才有她真正想见、想爱的人。
唐僧是出家人但不是傻子,种种迹象都表明女王并不似相国说的那般喜爱自己,可明明不喜欢却硬要强留,这种奇怪的举动,让唐僧看不清也猜不透。
猜不透就不猜了。
唐僧暗想:观女王的态度,他不用再为保住清白而提心吊胆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