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的事情还是交给了惠妃。
就像之前预想的那样,娴妃的禁闭,也很快就被取消了。
永宸宫里宫女还是在尽职尽责地给娴妃准备瓜果吃。因着娴妃娘娘似乎尤其钟爱吃食,永宸宫里什么样的点心零果都备着。
“皇上可真是宠爱娘娘呢,”宫女在一边笑着说道,“说是禁闭,也就只舍得关您这么段时间。”
“可不是。”谢悠雨也笑,却笑得意味不明,不这样,怎么能体现出他的情深了,只不过即使如此,他连来自己这里一趟的戏都不愿意做。
“娘娘您就是太忍让了,”另外有宫女看她这漫不经心的样子,实在是忍不住着急,“这次春日宴的事情,又落到了惠妃娘娘身上。如今皇后也不在了,您有着皇上的宠爱,怎么也该争一争才是。”
大家是真的想不通,皇后在的时候也就算了,皇后都不在了,论家世,娴妃娘娘也不遑多让,更别说膝下还有一名皇子,怎么就争不得。
听到皇后两个字时,谢悠雨动作停顿了片刻,就像是刚刚还津津有味的食物突然变得食之无味。
“坤宁宫里的那个女人,还是没有消息吗?”
“可不是,”一说正事,这殿里人人都比她积极性高,“就像凭空冒出来似的,听说这段时间朝堂后宫明里暗里都在查,也没查出来什么。”
谢悠雨把吃了一半的橘子扔到了一边。
她想着自己那天在坤宁宫看到的,暗自在心里做着各种猜测,人也在殿内走来走去。
宫女们茫然地互相看看,都不知道主子这是为何突然焦躁起来。
“春日宴什么时候?”谢悠雨突然问道。
“还有五日。”
谢悠雨不做声了,她得看看这个女人才行,只有亲眼看到了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陶烨把她藏着,那自己就得把她挖出来。
杜明旭也是春日宴前几天才回京的,陶烨为了这事,难得没有一下朝就回程婉宫里,一直在御书房等着。
“皇上,”不多时,李德进来,满脸喜悦,“杜小将军到了。”
陶烨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让他进来。”
他没有表现得太过激动,但也能看出来心情是不错的。
毕竟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孩子,更何况如今他如自己所愿在边陲地位日益牢固,以后扳倒程家还少不了他的力量。
然而等看到进来的人时,陶烨的笑容一点点凝固在脸上。
太像了,他与杜子理,实在是太过相像了。
少年身上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铠甲,清爽阳光的脸上是真挚的笑容。
陶烨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杜子理。
他也想不明白,明明只是叔侄关系,怎么会那么相似。
“臣参见皇上!”
直到嘹亮的声音让陶烨回过神。
“明旭,”他已经收敛好了情绪,起身走过去,亲自把人扶起来,“你可算回来了。这么多年,你受苦了。”
“皇上,为君分忧乃臣之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杜明旭的声音里满是尊敬,即使分开多年,他也依然尊敬教导自己长大的皇上。
陶烨笑:“来,坐这里,朕还有些事情要问问你。”
两人谈论的无非也是国政之事,这些年即使未再见过,陶烨与他的通信也未断,知道这个人到现在还是向着自己的。
末了,陶烨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才终于结束谈话。
“你舟车劳顿,这几日就不用上朝,在府中好好休息。过几日的春日宴上,不知道要迷倒多少闺中姑娘。”陶烨打趣般地说着。
杜明旭也有些不好意思,他长期在边境,倒是没想过这些。
但是一想到另一件事,他的表情有倏忽变得凝重起来。
“臣自从知道皇后娘娘仙逝就想尽快赶回,却未能送她最后一程,是臣辜负了皇后娘娘的栽培。”
“你是被战事拌住,她自然不会怪罪。”听到他提起程婉,陶烨平息了自己复杂的心情,“有这份心意便足够了。”
杜明旭听出了这语气的几分沉重,只当陶烨是还没有走出悲痛。出言安慰。
“臣知道皇上与娘娘伉俪情深,只是如今事已至此,还请皇上以龙体为重。”
杜明旭是真的在关心他。
陶烨似乎是回忆起了,自己当初送走杜明旭的真正原因,是因为隐隐从这孩子身上看到了杜子理的影子。
爽朗的笑容,待人真挚的热情。
彼时的自己觉着太过荒唐,他居然会开始把一个孩子,当做假想敌。
随着杜明旭被送走,这情绪也渐渐被遗忘,直到如今想起来。
然而最终他也未表现分毫。
“这些朕都知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记得去好好祭拜一下的父亲。”
他说的是杜子理。
杜明旭从小就知道自己那位父亲,或者说实际上的叔叔,是皇上的好友,是平贼的大英雄,也是自己崇拜敬仰的人。所以马上就应下了。
“臣定会谨记。”
直到他离开,陶烨才轻轻吐了一口胸中的浊气。
老实说,他都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无论是当年对杜子理,还是如今这个无辜的孩子。
那从来没有停歇过的嫉妒使得自己变得阴暗而丑陋。这种心境,何时才能结束呢?
永宸宫里,这是陶烨时隔几个月后第一次踏入这里,从得知皇上还在路上,宫里就已经上上下下忙碌起来,倒是他们的主子,坐在塌上完全没有要动一下的心思。
“哎呦娘娘,”这不急不慌的样子看得旁人急起来了,“皇上好不容易才来了,您这次可千万顺着他一些,万不可再惹他生气了。”
谢悠雨将手里的枣咬了一口,她像是在无意识地吃着桌上的东西,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直到陶烨进来,都维持着姿势没动,只是眼皮子抬了抬。
“真是难得,程婉都死了,你的戏还有演下去的必要吗?”她笑,“还是说想念你的卧榻了?”
旁人都道她盛宠不断,只有自己知道,陶烨每每来了就只是睡在外间的卧榻上。
陶烨没有与她玩笑的心思,没有外人,他也没计较谢悠雨的无礼,自己坐在了旁边的木椅上。
“你上次去坤宁宫闹腾,朕就不追究了,以后那边的事情,你少插手。”
“那边的事情?”谢悠雨一下子坐了起来,“你不会真的去搞一个什么替代品吧?那神棍是怎么骗你的?怎么?告诉你那是程婉的转世吗?”
她想了又想,这似乎是她唯一能想到的。
“你不需要知道。”陶烨明显是不想与她多说。
“我不需要知道?”谢悠雨激动地站了起来,“我可是担了她所有的污名,做了所有她不能做的肮脏之事。”
“该你得到的,也没少你。”陶烨脸上是一如既往的笑意,甚至还不忘提醒,“况且,朕说过你可以走,决定要留下的,是你自己。”
谢悠雨就像是一下子愣在那里,她的眼里有一瞬间的痛苦闪过,却很快压抑住,人已经又坐了回去。
“你说得没错,”她转瞬间已经收敛了情绪,笑着再次捻起一枚枣子,“是我自己选择的。那皇上今晚是要在这里留宿吗?”
看来不想再多言是两人的共识了。
陶烨放下被自己拿在手里半天也没动口的杯子。
“朕的话,还是奏效,你随时可以离开。玉瑞,朕也可以继续保留他的荣华富贵。”说到这里,陶烨意有所指,“只要他能安分守己。”
陶烨这一趟,来得匆忙,走得也仓促。
宫人们送走他回来时,就见着谢悠雨只着单衣,站在院子里飘飘欲仙的样子。
大家慌忙上前手忙脚乱地给她加衣。
“娘娘。您这样可是会着凉的。”
谢悠雨恍若未闻,有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觉着像是坤宁宫的方向。
“本宫确实是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说到这里,她突然又急急否认。
“不,至少,我得看看那是什么东西才行。哪有什么替代品,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替代品。”
陶烨是直到自己的情绪都消磨干净了才回了坤宁宫。
程婉正在供桌前,她的手轻轻扇着,把燃起的烟雾扇到自己面前,轻轻嗅了嗅,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在品尝什么食物。
很快,她的眉头微皱,应该是不满意,摇摇头后把香灭了又点燃了另一根。
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陶烨看得嘴角上扬,刚刚的不快都被抛之脑后。
他轻轻走到旁边,也低头去嗅,那些香在他看来也许是有些许差别的,但并不大,自然不能体会到程婉是在鉴别什么。
“这些是有什么差别吗?”
程婉挑选美食正入迷,冷不丁响起的声音让她吓得一激灵,尤其是看到来人是陶烨时,她莫名就有一种很久以前节食期间偷吃东西被抓住的感觉。
“皇上,您怎么也不出声?吓死……”
声音出了一半突然又停了下来,她好像已经死了。
陶烨好笑:“这些都是无尘带给你的吗?”
“嗯,他说鬼对香也是有口味选择的,让臣妾挑一挑。”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会儿嗅觉异常灵敏,程婉隐隐闻着陶烨的身上有一股不属于他,却异常熟悉的香味。
她想了想随口问道:“皇上是去娴妃那里吗?”
陶烨一愣。
程婉原本也只是求证,见他的反应就知道是真的了。
“娴妃殿里熏的香倒还是没变。”她一直都挺喜欢的,所以才能一下子闻出来。
陶烨刚刚还在想着怎么解释,可是在看到程婉的毫不在意时,解释的话一下子哽在那里。
好像之前的每一次都是,就是因为程婉的一次次不在意,让自己没了解释的心思。
他总是在犯同样的错误。
已经错过了一辈子了,还要继续错下去吗?
陶烨突然抓住她。
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不知怎么的,在这一瞬间就有了勇气一股脑倒出来。
“我去她那里,只是为了警告她不要再靠近这里。婉婉,我从没有喜欢过她,我跟她,自始至终都是交易,她做的很多事情,也是我的授意。我怕你太过良善,怕你被欺负过去,怕你担了独宠的恶名,怕你愧疚宫中的女子,怕知道了我的感情后,你会反感,会厌恶,我们连最后的亲情也剩不下了。”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顿片刻,语无伦次,词不表意,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是有一点是知道的。
“可是现在,我更怕你不知道,不知道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