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颜

李德是怎么也想不通,在侍卫们的重重包围下,皇上到底是从哪弄了一个女子藏在皇后的寝宫之中。

这事,不管怎么想都透露着一股诡异。

按着陶烨的吩咐,他带着京中最近盛行的诗册和画册来了坤宁宫。

门口的他斟酌着用词,其实也不知道这会儿该怎么称呼,毕竟皇上也没有给一个正经的封号。

“姑娘,”他低头,“皇上吩咐老奴为您送一些册子解闷。”

程婉对于他的到来也不惊讶,陶烨总归是需要一位能知道自己存在,然后处理一些麻烦事情的。

李德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放那里吧。”

很好听的声音,听起来主人应该年纪不大,但不知怎么的,李德总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是。”他趁着说话间,微微抬首,这一眼看过去,差点魂都吓没了,扑通一声跪在那里,“皇……皇后娘娘,不对……”

不对,皇后娘娘哪里有这么年轻?那这个到底是谁,难道皇后娘娘还有什么兄妹?也不对,程老将军去世得早,哪里有什么兄妹?

他没忍住又看了一眼,可是这张脸与皇后娘娘未免太过相似,身上更是穿着皇后娘娘生前的衣服,暗红色的长裙拖地,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稳端庄,反而因为那张年轻的脸平添几分媚意。

李德心思百转千回,可不管怎么想,这张容颜让他始终跪在那里不敢起来,他想,他终于明白皇上会把这个人藏在这里的原因了。

“李公公。”程婉知道他应该是受了惊吓,“你起来吧,册子放在那里就好了。”

女人的声音温和有礼,但眉眼透露着一股说不出的恹恹之情,这在皇后娘娘的身上是不会出现的,李德心想着,自己作为皇上身边的总管,皇后平日里都是礼遇有加的。

“是。”李德又回了一声,他颤颤巍巍地起身,把手上的册子都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皇……姑娘,您若是还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奴才就是。”

程婉沉思片刻。

“如果可以的话,烦请跟皇上请示一下,我想邀无尘大师一叙。”

“是的,奴才这就去报。”

李德退下了。他想着这几日各宫娘娘向自己的拉拢,只怕,这事还得再观望观望了。

听说程婉想找无尘,陶烨只沉默片刻就应下了。

“以后她交代的事情,你只管去办就是。”

李德忙称是。

程婉在宫中没有等待太久,无尘就已经被李德带进来了。

无尘今日没有着红色袈裟,只是一身海青灰色的僧服,显得愈发清冷,他双手合十,微微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我如今也不是什么皇后娘娘了,”程婉指着不远处的位置,“大师请坐。”

无尘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坐在了她指着的位置上。

“佛教之事,我之前鲜有接触,这死过一次,倒是涨了不少见识,”程婉笑着,“但是如今想来,也只有与大师可以讨论了。”

“娘娘既然有兴趣,小僧自会知无不言。”

“这世间,如我这样的鬼魂之身,多吗?”

“阴阳有别,世间万物均有章法,阳界容不得阴物,自有其各种方法驱逐,所以娘娘这样的存在,不多。”无尘就像自己说的那样,知无不言。

程婉笑了笑:“说是请教,这知之甚少,倒是连该问些什么都不知道了,大师不防多说一说。”

“世间鬼魂,多有两种,一种是因自身执念,一种是他人执念。自身执念者若是碰巧又有悟性,易修炼为厉鬼。因他人执念留下的,甚少。”

一是人都是健忘的,再怎么样的执念,终会有淡忘的一天。二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陶烨这样的命格,让各方不敢干涉。

无尘说的认真。

“那若是厉鬼危害人间,当如何?”

程婉一边问着,一边站了起来,她拖着长裙向着无尘走来,又越过他,走向了另一边。

直到走到了供桌旁边,闻着燃给自己的香。

“厉鬼自会有高人降服。”无尘仍旧在回答。

程婉却发现这香清香幽人,与先前那种刺鼻的味道截然不同,她伸手过去抚摸,即使触摸到顶端的火星,也并无烫伤疼痛,反而觉着一股气流顺着接触的部位运行至全身。

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但也不是太好受,心底隐隐蔓延出一股烦躁。

“这香,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此香名为花颜。”

“真是好听的名字。”程婉笑,“听说越是艳丽的蘑菇越是有毒。它似乎比先前的那个让我痛苦小一些,大师为何没有一开始就用这个?”

她转身,审视的眼光看向无尘,对方却没有丝毫的慌张。

“只是碰巧没有找到这种罢了。”

程婉自然是不信的,她想着自己第一次见着他时,还真以为这是普度众生的佛门弟子,可是越接近才越发现,这个人骨子里的漠然。

众生平等的漠然。

就像人与蝼蚁也并无差别。

他们正说着的时候,外边传来了向陶烨请安的声音,程婉也只能停住了询问。

无尘却偏生开了口。

“皇后娘娘如今的想法仍没有改变吗?还是并无执念?”

程婉愣神的瞬间,陶烨已经走进来了。

他在程婉准备行礼之前就拉住了她。

“在说些什么?”陶烨笑意吟吟地问着。

“只是在与大师讨论一些佛法,”程婉回答,“都是先前没有听过的,倒是受教了。”

“你一个人在这殿里烦闷,若是感兴趣,以后就让无尘师傅多来与你讲一讲。”

陶烨其实也怕,他把人禁锢在这宫里,就已经让程婉丢了命,如今再禁锢在这殿里,只怕终有一日她会承受不住。

果然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既然已经留下了程婉,就不能只把她藏在这里。

“皇上,娘娘,小僧就先退下了。”

陶烨也没想挽留:“你先下去吧。”

程婉看着他离开,她在想着刚刚那句问话的含义,他想要的是什么回答?那就是他帮着陶烨留下自己的原因吗?

“刚刚秀伊来找过我。”察觉到她目光的陶烨不着痕迹开口。

果然,女人的视线这就转回了自己身上。

“可是为了嘉林?”

“看来你也猜到了。”

两人在床榻两边坐下:“她被你惯得,跟延礼都有的比,来我这里撒泼打滚,”虽是这么说着,但是陶烨明显是觉着好笑,“你哥哥要是知道了,只怕想打断她的腿。”

“哥哥的溺爱也不比我的少。”程婉无奈摇头。

陶烨观察着她的反应:“他们的婚事,你是怎么看的?”

程婉没有立即回答,说实话,她犹豫的理由,却是为了秀伊。

如果真的嫁给了嘉林,只怕她将来会很辛苦,小姑娘现在还不懂,以后程家倒了,她这毫无城府的性子,该如何做好这个皇后。

况且,许是因为性格,嘉林对她,宠爱有余,却不够坚定。

如果他觉得娶谁都可以,何必要拉秀伊进来。

她征求嘉林的意见,却不是想让他随心娶谁,至少也该有十足的诚心。

“这是大事,还该好好考量。”

陶烨猜测着她是不是误会自己:“我反对他们,是因为在我的世界,近亲是不能成婚的。”

程婉这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她好奇地看过去,确实她原本想的只是陶烨的反对是不想程家再出一位皇后。

“这是为何?”

陶烨看着她难得的懵懂眼神,心也跟着软几分。

但他还是不打算说出近亲成婚的后果,不然以后那两人如果真的在一起了,对她也只是徒增烦恼。

“总之是有这么一条规定,不过既然现在是在这里,就依着这里的律法便可。”

程婉听出了他的有所隐瞒,在她有限的认知里,陶烨那个世界的法律,一定都是有道理的,于是心里的顾虑也更重了。

而另一边的秀伊却是高兴着。

她觉着姑父今日的态度,也不是那么强硬。

他本就对自己很好的,如今又开始重视嘉林哥哥,没道理非要阻拦自己。

这么一想,她就愉悦起来。

想着昨日一早就已经给嘉林哥哥递过书信,秀伊便赶紧向着约定的地方去。

秀伊到的时候,嘉林正背对着她,站在亭子中间看着湖面。

只是一个背影,她却已经止不住地心动,秀伊很喜欢自己的姑姑和姑父,在她看来,嘉林就是完全继承了那俩人的气质,翩翩君子,温润气质,永远都是在替别人着想。

她蹑手蹑脚走过去。

见对方似乎还没有发现自己,秀伊悄悄伸出手,还没有如愿捂住对方的眼睛,眼前的人突然转过身。

“来了?”嘉林笑着问。

得知被发现的秀伊笑:“你怎么发现的我?”

嘉林指了指湖面,秀伊探头看过去,原来是倒影已经把自己出卖了。

她对着水里的自己撇撇嘴。

再看向嘉林时,就发现了他虽然是笑着,但眼里藏着几分阴霾,情绪似乎不太好。

“嘉林哥哥,怎么了?”秀伊露出担心,“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吗?”

嘉林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说不出口父皇在母后的宫殿里另寻新欢的事情。

“表妹,”嘉林想了想,“你觉得,我母后,幸福吗?”

秀伊没太认真想:“姑姑……应该是幸福的吧,她可是齐国最尊贵的皇后娘娘,皇上姑父对她也这么好。”

陶嘉林苦笑:“我原本也是这么以为的。”直到听到了延礼的话。

原来母后是那么辛苦地活着。

嘉林想着延礼当时的表情。

虽然延礼脾气不好,对自己更是没有好脸色,但那样的怒气,还是第一次。

“延礼他……比我更爱母后,也更懂她,更在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