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婉虽然被留了下来,没再说离开的事情,但是陶烨也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都是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皇后,”陶烨在她旁边坐下,“冬季都要结束了,今日我打算带你去梅园看一看,否则都要过了花季了。”
程婉回头,见他一脸笑意期待地看着自己,却是不赞成地摇头。
“皇上,臣妾一个已死之人,如果贸然出现在宫中,恐怕滋生祸端……”
她话没说完,眼前就一阵黑,是被陶烨用披风盖住了。
但是很快,陶烨就整理着把她的脸露出来一部分。
“我们不要让别人看见不就好了。再说,”他替程婉系着披风的绳索,“就算真的让人看见了,你如今也是二十岁的样子,实在是瞒不过去,大不了我就说……”
陶烨想了想:“就说你是我与皇后流落在外的女儿,封一个公主怎么样?你喜欢什么称号?”
程婉被这无视伦常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就怕他真的会这样做。
“皇上,这万万不可……”
陶烨被她这慌乱又窘迫的样子逗笑:“你急什么?我逗你的,哪能让你占了这便宜。”
是他的妻子那就生死都是他的妻子。
程婉也轻轻松了一口气。
陶烨端详着自己二十岁的妻子,无尘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法子,眼前的程婉就宛若一个活生生的人,吹弹可破的皮肤,脸色虽有几分苍白,但被他的手碰一碰,就变得娇嫩。
此刻的她,是完全仰仗着自己活下去,像一朵完全由着自己浇灌的花朵。
陶烨的心情一时间又好上几分。
程婉平日里都是宫女负责梳妆,如今没了下人,都成了陶烨亲力亲为,她就算有心拒绝,也架不过自己确实也不会。
看着镜子里自己那被梳得复杂却又精致的发髻,程婉伸手摸了摸。
“皇上可真是厉害,这发髻臣妾从未见过。”
陶烨笑着把最后一根步钗插上。
“这是我妹妹喜欢的一个发型,天天让我在旁边帮忙,都学会了。”
陶烨在现代时,他的妹妹是汉服的忠实爱好者,房间里有数不尽的假发、钗子,因为发型复杂,一个人完成有些困难,自己就常常被叫着在一边伺候着。
这些程婉也是知道一点的,只是她已经很多年没听到陶烨提起穿越以前的事情。
“皇上可想过回到之前的世界?”
陶烨摇头:“我已经习惯了,他们也会习惯的。”
况且,只有这里,才有程婉。
陶烨一早就下令清场,所以他们到的时候,梅园也确实见不着人影。
看着周围没人,程婉放下了披风的兜帽,走进梅树中间。
“可惜了,都已经是花期末了。”
陶烨在她身后开口。
确实如此,树上的花明显已经开始败落,不断有花瓣随着风吹落下。
“臣妾已经见过它最灿烂的时候了,”程婉的手抚上树枝,“从皇上的画里。”
她病的时候不能出来,陶烨就经常画给自己看,从初开,到盛开。
他们往深处走去,花园中间的亭子里,摆放着陶烨一早就命人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今日正好,再画个衰败,就凑齐整个花期了。”
他提起笔,看向程婉,程婉停顿一会儿,才像往日一般研磨。
陶烨的画风一直都是独特的,寥寥几笔已是栩栩如生。
“皇后,”他突然停下笔。
程婉看过去。
“你画人像向来了得,”陶烨递过笔,“但还从来没有为我画过。”
程婉微愣,她确实从未给陶烨做过画。
“臣妾怕画不出圣……”
“就这一次,”陶烨的手轻轻拽着她的衣角,“好不好?”
程婉没有立即回答,她总觉得如今的陶烨有哪里不一样了,虽然也还是温润柔和,但总是哪里变了,现在想来,是少了往日的那一份沉稳,倒像向自己撒娇要糖的小孩子。
她很快止住了这样荒唐的想法。
“皇上如果不嫌弃……”
陶烨把笔直接塞过去,眼里闪过无奈:“皇后……”
他怎么会嫌弃?程婉自始至终的距离感让陶烨生出一种无力感,但很快就掩藏。
“这只是你我夫妻之间的画作,也不会拿给旁人看,”他已经转为了笑意,“你不需要太认真。”
画是这么说,为皇帝作画,程婉哪里敢不认真。
“这样的姿势可以吗?”陶烨在不远处问她。
“时间会有些长,”程婉出声提醒,“皇上您选一个舒适些的姿势。”
陶烨靠在了亭子里的栏杆上,他一直看着程婉,使得程婉每一次的端详,都要先与他对视。
因为觉着不敬,程婉又很快收回了目光。
其实尚在太子府的时候,陶烨也提出过让自己为他作画,她从来都是找理由搪塞过去了。
对于作画之人来说,一个人的心意,唯有在这个时候,是掩藏不住的,在每一次的对视里,在描绘他的每一处时,手随着心动,旁人总能窥探出一二。
人可以假装去爱一个人,却很难假装不爱一个人。
“皇后。”
陶烨传来的声音让一直低头的程婉终于抬头看过去。
男人脸上是淡淡的笑意,无奈而宠溺。
“你都不看我,怎么画我?”他摸了摸脸,“是我太丑了吗?”
程婉握笔的手不由捏紧了一些。
“自然不是,”她急忙否认,“皇上的相貌,臣妾都是熟知于心的。”
这话也没作假,程婉惯会画人,所以也习惯观察人,更何况是枕边之人。
听了这话的陶烨笑意更盛,可还是故意沉声:“那也要多看看,画出来不像我可要罚你。”
于是程婉只能在下笔前一次次看过去。
男人的目光悠远而深沉,墨色的眼里,太多的情绪杂糅其中。
像是怕被发现,又像是迫不及待被发现。
棱角分明的五官,鼻梁高挺,薄唇,朗目疏眉。
很多年前那个太子府里的女子,看这张脸时曾经心动过吧?那是什么心情?程婉几乎已经想不起来了。
等她终于落笔时,陶烨走过来。
程婉的画是在他画的梅花旁补充的。
两人本就一人擅长画人,一人擅长画景,所以这幅画虽是两人所作,却异意外地和谐。
陶烨将纸张拿起。
“这就是皇后眼中的我吗?”他低声说着。
程婉当他不满意,请罪道:“臣妾笔拙,不能让皇上满意。”
陶烨笑:“要我满意做什么?你呢?你满意吗?”
他其实不用听就知道程婉的答案。
“皇上真龙之姿,无论气质与长相都是世间少有,臣妾怎么会不满意?”
陶烨的心越发苦涩。
他想要的不是这样的,他在一遍遍试探,一遍遍诱导,可越是这样,心就越发空虚,因为听不到那句喜欢。
突然程婉捕捉到一些小声音,这让她紧张起来:“皇上,像是有人来了。”
陶烨听了听却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你不用紧张,我已经吩咐过人不许靠近这里。”
然而话一说完,就看到不远处梅树掩映下似乎隐隐有人影靠近。
竟然真的有人。
陶烨皱眉:“李德是怎么……”
他的声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因为往那边看了一眼的程婉突然就钻入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
别说现在对自己避之如蛇蝎的程婉,便是以往没有拒绝过自己的程婉,也不会这样投怀送抱。
陶烨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甚至浑身僵硬得不敢有所动作。
“皇上,是延礼和嘉林。”程婉的声音响起,带着恳求,“请一定不要让他们看到臣妾。”
她不是不想跟两个孩子相认。
但自己迟早是要离开的,如果重逢是为了再一次分开,又何必徒增烦恼。
被自己抓住的人半天没有声音,程婉猜不透他的心思,她咬唇,方才情急之下只想着躲藏,现在反应过来自己也可以先离开,于是又要拉开距离。
这动作就像是惊醒了男人。
陶烨手一伸把她按回了怀里,程婉只觉得一阵失重。
随着陶烨坐在了石椅上,自己也坐进了他的怀里。
陶烨手边就是程婉刚刚脱下的披风,他伸手拿过来盖在怀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陶延礼和陶嘉林的声音在阶梯下响起。
“儿臣参见父皇。”
陶烨的手搂着程婉的肩,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轻轻拍了两下像是安抚,这才不重不轻地对着下边嗯了一声。
“你们怎么来了?”
声音已经带上了平日里的威严。
陶嘉林是真的在低头老老实实地行礼,陶延礼的视线却始终盯着亭子里那个缩在父皇怀里的身影。
宫里到处都是眼线,陶烨带着一个陌生女人进梅园的事情,他是很快就得到了消息,赶过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了被李德拦住的陶嘉林。
陶嘉林是来找陶烨商议国事的,听说陶烨此刻不方便,自然是没有坚持。
李德呀看到了陶延礼,赶紧招呼。
“三皇子,您也是来找皇上的吗?他……”
“不必了,”陶延礼转身,“也不是什么急事。”
李德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三皇子可比大皇子难缠多了。
然而他却不知道陶延礼转头就从另一条鲜为人知的道往梅林去了。
紧随其后的陶嘉林叫住他:“三弟,出宫不是那条路。”
陶延礼停住了脚步。
“你知道父皇为什么封了梅园吗?”
“这……”
“他带了一个女人,从母后的宫殿里,去了母后最喜欢的梅园。”陶延礼的声音渗着寒意,“原以为他是在坤宁宫怀念母后,看来是多虑了。大哥不好奇吗?”他讽刺一笑,“不想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女人,用什么手段让父皇这么神魂颠倒,这么迫不及待。”
说到后面时,陶嘉林甚至能听出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有些不敢相信:“应该是有什么误会,父皇是不会……”
陶延礼没听他说完,冷哼一声就抬脚走过去了,犹豫了一瞬的陶嘉林也很快就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