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悠雨，你在干什么？”
听到这藏着滔天怒意的声音，娴妃转身，门口那个男人，狼狈得哪里还有什么风度翩翩，帝王之姿。
“皇上来得可真是快，”她笑，将手上最后一张黄色符咒也撕开，“您问臣妾在干什么？不如问问您自己在干什么？”
等她再想捡起一张时，就已经被快步走来的陶烨抓住了手。
“你是真的想死吗？”
他的手紧紧掐着女人的颈部，娴妃看着他脸上的恨意，丝毫不怀疑这个人真的会杀了自己。
然而她依然是毫无惧怕。
“如果臣妾说是，皇上要杀了臣妾吗？”
被掐住脖子使得她说话都不流畅，偏偏那张脸却还是一副笑靥如花。
陶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慢慢收敛起怒气，把人狠狠甩去了一边。
“来人，带娴妃回永宸宫，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外出。”
“是。”
被侍卫压住的娴妃也还是在笑：“皇上打算关臣妾多久？杀了一个不打紧的后妃是三个月，毁了一个坤宁宫呢？三年？”她的神情隐隐疯狂，就像是个疯子，“可不管三年还是十年，程婉死了，她已经死了！”
陶烨没有心思和她吵，他的视线始终在这满地狼藉里。
不知过了多久，那愤怒的叫嚣声终于停止，世界重新归于安静。
陶烨看着这满屋的寂静，他在心里猜测着，猜测程婉还在不在这里，可张了张嘴，半天也没说出来一个字。
最后他轻轻叫了一声：“皇后。”
没有回应，陶烨还在安慰自己，程婉这几日也不是第一次不理会自己了，为了让自己明白她已经死了，被困在这里的女人似乎只有这么一个无声的抗议模式。
所以他又叫了一声。
“婉婉。”
“程婉。”
陶烨不死心地叫了一遍又一遍。
他就是不甘心，不甘心明明那么温柔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残忍。
无尘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黑暗里坐在太师椅上的人，他的视线略一环顾。
“她不在这里，对吧？”
陶烨出声。
无尘收回了目光：“是。”
男人沉默不语，就像是对这个回答没什么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起身。
“来人。”
在屋外侯旨了半天的李德马上回应：“奴才在。”
“让人把这屋里收拾一遍，”陶烨淡淡开口，“重新布阵之事，就交给无尘师傅了。”
“是。”无尘应下，但又问了一句，“皇上是知道皇后娘娘在哪里吗？”
眼前之人虽然浑身都透露着失落，却没有太多的惊慌迷茫，与自己初见他之时截然不同，显然，他是知道程婉在哪里，所以伤心难过于自己被抛下，但并不担心会把她弄丢。
“大皇子府，”陶烨背对着他，手放在身后，被宽大的袖口遮住，“无尘师傅走一趟吧。”
此刻，程婉确实是在大皇子府内。
无尘说过，如果离开陶烨身边太久，没了庇护的自己终究是会被这阳间排斥，从而灰飞烟灭。
乍一听说的时候，程婉确实是忌惮的。
可是被困在宫里的这么多天，她也慢慢想明白了。
转世轮回也好，灰飞烟灭也好，于她而言不过都是闭眼那一瞬间，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不同，倒是如果真的留在宫中，才是又重复这同样的日复一日。
离开之前，她唯一放不下的，就只有这两个孩子。
陶嘉林正在书房里夜读，今日元宵，他从宫里回来得早，但也没有落下政务的学习。
他比延礼笨得多，就不得不更加勤奋。
一阵风吹来时，嘉林下意识看了一眼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开的窗户正在摇曳作响，他起身走到了窗前。
雪已经停了好几日，皎洁的月光照在雪上格外清澈，冰冷又温暖。
“来人。”嘉林叫了一声。
有下人过来：“大皇子。”
“今日吩咐人送元宵去三皇子府上了吗？”
下人头低了低：“送了……”语气有些支支吾吾，“只是三皇子没有接受。”
至于三皇子说的那些讽刺嘲讽的话，他就没有说出口了。
但嘉林似乎也明白一些，摆了摆手：“下去吧。”
母后在的时候，他与延礼尚有表面的和平，如今也……
嘉林回头看着书桌上的奏折，再次陷入迷茫，这皇位，他是不是压根就不该跟延礼争。
程婉把他的情绪都看在眼里，终究是一声也没有吭声。
到底是两个孩子自己造化，她谁也不能偏袒。
她正想离开，书房的门被敲响，走进来的是一个仆人，把一碗热腾腾的元宵放在桌上。
“本皇子没有吩咐……”嘉林话还没说完，在看到来人是谁时，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惊喜，“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程秀伊把头上小厮的帽子摘掉，露出那张清秀隽丽的脸：“你还说呢？嘉林哥哥你现在这么出息，不这样，我怎么能见到你？”
秀伊是很秀气文静的长相，但因着备受宠爱的身份，性子却是无法无天得很。
嘉林看她这身装扮，好气又好笑：“你跟下人说一声就是，这府里还有人敢拦你？”说着让她坐到了一边。
两人的举止动作都是自然亲密，程婉便看出了他们早就已经互表心意。
听了嘉林的话，女孩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怎么能给你一个惊喜？”
确实是惊喜了，然而看着这样的秀伊，嘉林脸上却慢慢褪去了方才的喜悦。
“秀伊。”
“怎么了？”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原本还打算耍耍脾气的秀伊收敛了心思，对男人的心疼在这一刻战胜了一切，语气也不自觉缓和下来，“如果是因为最近冷落我觉得抱歉，那我已经原谅你了。”
嘉林不知道该怎么说陶烨的态度，却也知道不得不说。
“我跟父皇……提过我们俩的事情。”他终是艰难地开口。
女孩眼里瞬间迸发的光芒刺在了程婉心上，那是自己一直疼爱有加的侄女，她知道结果，怎么能不心疼，心疼她此刻的欣喜，和那一腔最纯挚的爱意。
“姑父怎么说？”
“父皇……不同意。”
“为什么？”秀伊一下子站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就压抑着愤怒，转而安慰起明显失落的嘉林，“没关系的嘉林哥，大家不都说姑父现在对你好起来了吗？他平日又那么疼我，没道理会反对我们，我会去找他问明白。”
嘉林赶紧拦住：“父皇现在正因为母后伤神，这个时候就不要让他烦心了。”
听到程婉，秀伊目光也黯淡下来：“要是姑姑在就好了，她肯定会支持我们。”
重新坐下的秀伊越想越气：“哪有姑父那样的？你是他的亲生孩子，他处处偏袒那个混球也就算了，还亲自陷害你丢了太子之位。这未免也太偏心了，嘉林哥你就应该都告诉姑姑，明明只有姑姑能给你做主。”
这些话听在程婉的耳里，就像是平地惊雷响起。
嘉林是在巫蛊之案中被废黜太子之位，程婉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一向忠厚善良的孩子会做出那种事情，她一直坚信嘉林是被人陷害，苦苦搜寻证据，却从没有怀疑过陶烨。
她看向嘉林，期待着他的反驳，然而嘉林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他也是知情的。
“母后因为我已经与父皇争执过很多次，他们感情很好，每次争吵都是因为我……我已经不想那样了。至少，就算不是我，父皇属意的也是三弟。”
如果是二弟，他还有争一争的理由，但对手是三弟，争个你死我活无非就是让母后伤神罢了。
秀伊咬牙：“你就是太善良了，这种时候，就应该多想想自己才是。”
她就是看不惯那个混球，仗着姑父的宠爱，明里暗里欺负嘉林哥哥。嘉林哥哥哪里对不起他了？
“大皇子！”门外响起下人急匆匆地声音，“国师带着御林军到了门外。”
御林军是直属于陶烨的护卫军，也只听陶烨的调遣。
秀伊一听就紧张起来：“怎么回事？哪个国师？”
陶嘉林知道父皇最近新封了一个国师，虽然也是疑惑不解，但还是一边对外面说了一声知道了一边就赶紧把秀伊的帽子重新戴好。
“不管怎么说，你就先回去，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来过。”
大概是因为有过先例，他现在心里也是不好的想法，怕连累到这人。
只有程婉知道无尘是为什么而来。她最后看了一眼一个劝一个不肯走的两人，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无尘就站在树下。
红色的袈裟在雪色里异常显眼，像救世的菩萨，眼里却带着漠然。
抬目慈悲低首厌，说的大概就是如此吧。
“国师。”身后嘉林终于说服了秀伊赶出来，“不知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他带着的是御林军，嘉林语气也客气得很。
无尘目光从程婉身上移开：“大皇子府上有异，皇上只是让在下来查看一番。”
“那……”
“已经结束了。”他弯腰，“打扰了。”
嘉林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离开，浑然不知跟着一起离开的，还有母后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