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聿和王导等众人来到堂屋小聚,这外面院落里的年轻人则是在宴会正式开始前,选择在郗鉴花园里四处游.走。
王濛坐在湖中小亭的长椅上,拿着纸扇不耐烦的扇着,“我说,今天这天气也太热了吧?一会在宴会上不得汗流浃背?”
“谁让你太胖?你瞧瞧我,我可是一滴汗水都没有的主儿。”殷浩指了指自己细腻的皮肤。
“净胡扯,你一滴汗水也没有?瞧瞧你的鬓角,随便拧拧你的头发,都能浇灌稻苗了。”王濛打趣道。
“那你要这样说,真长岂不是更是如此?”殷浩不服气的说着一旁的刘惔,这个拿着手绢不断擦拭着汗珠的家伙。
“话说,长辈们真够无聊的,非要拿咱三个的戏谑当正事。”王濛撇了撇嘴。
“就是,今天大人这话里话外的,感觉刀光剑影啊。话说……不会是什么大事吧?”陶瞻也注意到了今天王导和王敦的不正常。
“按常理说,王大将军(王敦)要唤你家家翁一句表弟,怎的今日,王大将军却处处跟你家家翁如此别扭?”刘惔疑惑的看着王濛。
王濛转了一下扇子,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王大将军也是驸马,我祖父也是驸马。只是一个是武帝(司马炎)的驸马,一个是文帝(司马昭)的驸马。这自古以来都是文帝胜过武帝,何来武帝胜过文帝?自然的,我父亲虽然承袭了祖父的爵位,与王大将军平辈,可到底一个是皇族外戚,一个是皇族姻亲,孰近孰远,肉眼可见。”
“这倒也是,你家家翁好歹是常山公主嫡出的孩子,王大将军不过是娶了襄城公主。当年武帝在位时,武帝便是偏疼你家家翁,到底是翁婿关系比不上甥舅关系,郎舅之间不如连襟之间啊。”殷浩点着头算是明白了。
【司马炎是司马昭的长子,王聿之父(王济)是司马昭的女婿,王敦是司马炎的女婿。因此,王聿是司马炎的外甥,王聿是王敦的小舅子。】
【甥舅关系:外甥舅舅。郎舅关系:姐夫小舅子。连襟关系:姐妹夫婿之间。翁婿关系:岳父女婿。】
“仲祖(王濛表字)自小就是爵位继承人,妥妥的天之骄子,你能跟他比?”陶瞻笑着看向殷浩,“也难怪仲祖说你是乡巴佬了。”
“就是啊,深源(殷浩表字),连我都被仲祖说成白长了一双眼睛,就是个妥妥的睁眼瞎,你还是认了吧。这嫉妒不来的,只能下辈子赶个好投胎。”刘惔跟着朗笑起来。
“真长(刘惔表字),道真(陶瞻表字),你就跟着瞎起哄吧。”殷浩没好气的白了一眼刘惔和陶瞻。
“瞧瞧,说着说着就急了。”陶瞻指着殷浩,“到底深源是个急性子啊。”
“话说,我可听说了……”王濛神秘兮兮的凑近刘惔身前,眼睛却打量着笑而不语的王羲之,“今天的宴会可是专为一人而办的。”
“不是为了温太真(温峤字太真)?”陶瞻想也不想的说道。
“道真,你这不是傻了?那温峤就是个货真价实的乡巴佬,怎么可能是他?”殷浩压根瞧不起温峤,想也不想的就贬低着温峤这个北方来的家伙。
“那是谁?”陶瞻挠了挠后脑勺,他想不出来,除了温峤还有谁。
“你没看见仲祖的眼睛瞥向哪里?”殷浩十分不给面子的说道。
“逸少?”陶瞻疑惑的看向王羲之。
“逸少?”刘惔疑惑的打量着王羲之,他的师父王导没说今天是为了王羲之的事情啊。
“真的吗?逸少,你面子这么大?”陶瞻不可思议的看着王羲之。
“人家逸少是当今陛下的亲外甥,又是太尉和大将军的堂侄,母亲又是卫氏,娘舅又曾是武帝的驸马,表舅更是周伯仁这位当世大儒,周氏的外甥,如此地位,不是他还有谁。”殷浩翻了个白眼,将答案告诉众人。
刘惔点着头,对啊,王羲之是周顗、周嵩、周谟这哥三的外甥,若是当年卫玠还活着,以王聿和卫玠这对表兄弟的感情,王羲之更是会被王聿当做亲人一般对待。
王羲之还是王敦和王导这哥俩一脉相承的亲侄子,他的父亲王旷更是王导感情最深厚的堂弟。
这般出身的王羲之,有着当今陛下司马睿的疼爱,有着琅琊王家的庇护,有着汝阳周氏的呵护。
如果郗鉴举办宴席想要笼络下一代的青年才俊的话,十七岁的王羲之无疑是最佳人选。
想到此处,刘惔的眼睛垂了下来,他不过是破落门第的士人,人都说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他即便是刘邦后人又如何?大汉早就亡了,而他已经是家徒四壁,靠着母亲做草鞋为生的穷人了。
此时的刘惔不是庶族,胜似庶族。他那半阖的眉眼里,有着刘惔发誓必须重新崛起的心思,有着重振刘家的心思,更有着出人头地的心思。
也许刘惔不知道,数年之后,刘惔成了驸马爷,而他的妹夫——如今尚在襁褓的谢安将成为大晋最辉煌的存在。
“仲祖……话说,要是你那表叔还活着的话,你喊逸少喊啥?”陶瞻看着刘惔垂下头,心情低落的模样,不忍刘惔太过难过,选择换了话题,假装感兴趣的问起来。
刘惔抬起头看向陶瞻,陶瞻笑的很灿烂,将扇子递给刘惔,借着这个时间拍了拍刘惔的手,算是一种劝慰。
刘惔感激的接过扇子,扇着风,却也在思考着今日里王濛和殷浩到底想说什么。
“喊逸少吗?”王濛打量着眼前这个王羲之,说实话,王羲之的母亲跟太原王家没有半分关系,他没有唤王羲之的必要,但是看见刘惔那瞬间自卑的模样,还是决定闹个热闹,让刘惔的心情好点,“当然是阿弟了,难不成让他占我便宜,非要喊我一声侄子?”
王羲之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数声,被王濛逗笑了。
“啊?哈哈哈……对对……得喊阿弟……”陶瞻立刻朗笑起来。
“没错,没错,就得喊阿弟。”殷浩跟着起哄起来,“非阿弟不可。”
“那可不,要是喊上一句阿叔,王大将军可就跟逸少平辈了,这可就鼻子气歪了。”王濛摇着扇子说着让人忍俊不禁的笑话。
“可别说,还真是……”陶瞻拍着殷浩的肩膀。
“那可不……”殷浩得意洋洋的说道,“你什么时候见到仲祖做错过事?”
刘惔跟着大家的笑容,也跟着笑起来。王羲之则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迟早要被这群人带坏了。
就在这个时候,谢家的两个小子跑到前边正在嬉笑着什么,几个大男孩闻声走过去,正巧见到谢尚和谢弈正在跟郗愔练习书法,而他们的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
王羲之打量着那个一身浅蓝头带同色丝带的男孩,绞丝胭脂红的束带将他的腰显得是那般的小巧,仿佛盈盈可握一般,唇朱红而不妖,面傅粉而不浓,两腮一抹红一如天边烟霞,吹弹可破的皮肤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这不像是个男孩子……反而像是个女孩子……
这是谁?
王羲之正在思考间,只听郗愔摇头晃脑的对着谢尚说道:“秦隶、汉隶、魏草,尔皆可选。”
“嘿……我就不信了,我赢不了你。方回(郗愔表字),你给我等着。”谢尚也是不服气起来,弯起袖管子,就要跟郗愔一较高下。
“等你。”郗愔斜靠在长桌上,等着谢尚。
“我阿弟可是人中颜回,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谢弈哈哈大笑起来。
“仁祖(谢尚表字)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啊,让我看看你这被王家太尉称之为人中颜回的才子,是如何的赢了我。”郗愔越发的有了攀比心。
郗愔旁边的男子拽了拽郗愔,娇俏的声音传来,“方回。”
郗愔看向比自己高出一点的男孩,蠕动嘴唇半晌,终是压下了方才的气焰。
“那就来一首《大道曲》吧。”谢尚思考片刻,在雪白的宣纸上提笔写下一首乐府诗: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
“这是汉隶?”郗愔一脸疑惑的看着谢尚,“你以汉隶写汉乐府诗歌?”
“不行吗?我不止会写,还会吹奏这首《大道曲》,你且听着。”谢尚从腰间拿出玉笛,玉笛在手中一个漂亮的旋转,当玉笛转在右手虎口处,横笛吹了起来。
这谢尚到底是谢鲲的独子,继承了他爹俊俏的模样,也继承了他爹满腹才华。
伴随着曲调响起,王羲之看到那个蓝衣男孩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而一旁走来一对袁氏女孩,年纪稍长的袁氏女孩掩唇笑起,“桃红柳绿乌衣巷,王谢坐落亭中央;不知公子奏何曲,袁家有幸可知否?”
这个紫罗纱裙的女孩子,王羲之是认识的,是袁冲的长女,叫做袁女正,身后桃红纱裙的女孩子是袁冲的次女袁女皇。
“告诉你?”谢尚将玉笛拿了下来,双手环胸打量着袁女正。
“是啊,告知一二,如何?”袁女正笑的一如春风化雨而后的芍药,正开得灿烂。
“凭什么?”谢尚压根不想给袁女正台阶下。
“就凭……”袁女正眼睛一转,定位在郗愔一旁的蓝衣男孩身上,白嫩的小手一指,“你吹笛给郗子房听都不给我们听。”
“子房?!”谢尚打量着眼前的这个男孩。
子房……这……王羲之眼睛瞪大……这难道就是郗鉴那个号称为女中诸葛的长女,郗叡?!是了,郗叡字子房,如今及笄的郗叡已经有了表字,能叫做郗子房的,不是她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