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鉴倒茶的手,顿了一顿,看向王导,“王公……我的想法?”
“或许是,你更期待选择琅琊王家的哪一支子?”王导状似不在意的说着。
此时郗鉴的耳朵都支棱起来了,选择琅琊王家哪一支子?这可不是简单一句问话!
王衍才死了几年啊,王澄当年又是如何被王敦杀的?郗鉴不是不知道。选择琅琊王家,肯定是王导这一支子为上了。可是王导的儿子和孙子都早早许以婚配。
唯一生下的就是王导的堂兄弟或者堂兄弟所出的儿子。
目前适龄的……只剩下王羲之一人!
那王导、王敦、王旷同一个祖父,王旷是王导和王敦的亲堂弟,王羲之也就是王导亲侄子了。
再说,王羲之的父亲王旷又是陛下的姨表亲,算起来,陛下也是王羲之的表叔。
唯有王羲之最能帮助郗氏一族腾飞!
“嗯?”王导抬眸看向身畔站着的郗鉴。
“承蒙王公不弃,您看……逸少即将弱冠,他可行?”郗鉴装似央求的模样。
“逸少?”王导唇.瓣扬起笑容,点着头,“他自幼失怙,合适吗?”
“琅琊王家不嫌弃我家出身低,哪敢有嫌弃之说?”郗鉴一脸期待的样子,“若是王家不嫌,自然求之不得。”
“如此……明日宴会,你便问问逸少吧,或许他也有他想。”王导笑起来,“不过……”
“王公请说……”郗鉴本来失望的眼睛重新燃起希望,璀璨的眸色望向王导。
王导看着郗鉴这璀璨而又希冀的眼神,笑了起来,“我倒是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有王公这句话,我知道如何做了,多谢王公。”郗鉴躬身而拜。
“行了,你该准备明日宴会了,人多事杂,该要多费心。去吧。”王导摆了摆手,郗鉴允诺一句,转身离开。
郗鉴才离开,司马睿掀开帘子,王导快速的站了起来,躬身而拜,“陛下……”
“茂弘莫要如此……”司马睿赶紧扶起王导,坐在主人的位子上,指着一旁的座位,“茂弘,坐。”
“谢过陛下……”王导侧坐在一旁,等着司马睿发言。
“茂弘,郗鉴此人可用否?”司马睿望着大门方向,眉头紧皱。
“陛下那次给郗鉴和周顗说潘文乐旨的事情,他们已然明白陛下的意图。只是刘琨到底选择琅琊王还是太子,尚不可知。”王导解释道,“或许,只有等明日宴会,才能明白温峤到底是何来意。”
“希望刘琨能够明白朕的意图,莫要选错了路才好。”司马睿轻叹一声,他不希望司马家再出现一次桃符与司马炎的悲剧了,既然选了最喜欢的次子,就要助次子一举成功。
“陛下莫要担忧,这件事,我定会处理好。”王导给司马睿宽心道,“琅琊王天纵英才,如今又在刘琨和祖逖的帐营学习兵法,相信两位将军也不是驽钝之人。”
“做爹的……总想着给幼子铺平道路……难免……心焦……”司马睿揉着自己的额头,最近他的头痛病越来越厉害了。
“陛下保重身体,一定会如您所愿的。”王导的话让司马睿也只能叹口气,点点头。
“但愿如此吧。”司马睿望着那窗外的阳光,心中不禁思念起那曾经与自己交好的两个人。
马车之中,司马睿从自己的香囊里取出两个石头,上面一个标注着“玠”,一个是“玄”。
犹记得那时,卫玠喜欢玉如意砸人,王玄喜欢挑衅卫玠砸自己,而他经常靠在王聿的身上,笑着看向这两个打打闹闹的家伙,裴宪和裴礼则是一唱一和的数落着王玄的淘气。
他曾经最好的兄弟,那些跟自己吃吃喝喝,打打闹闹的兄弟啊……
若是当年不听王导的话,不管王玄和卫玠他俩,或许便不会有他们三个人天人永隔了。
司马睿握紧手里的手头,闭上眼,缓缓的咽了咽口水,此时钻心的头痛从眼角处钻入脑海里,越发的严重起来,这种痛让司马睿捂住额头,石头顺着他的掌心滑落在马车的地毯上,他想要伸手去捡起来,可是头疼欲裂。
疼……愧疚……思念……让他的泪水缓缓涌出……他忆起少年之事,却……一切都回不去了。
郗鉴走回府邸,来到书房一处大柜子旁,打开机关,提着一盏灯笼,走入密道,顺着狭长的密道来到一间密室。
密室之内,良渚站在一侧,王玄带着面具斜坐在床榻上,正在读书。
“尊主……”郗鉴躬身一拜。
“嗯。王导说什么……”王玄翻了一页《左传》,头也不抬的问道。
“王导开始暗示我选边站,站在琅琊王司马裒这一边。”郗鉴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哦?这倒不像是王导的做派了。”王玄冷笑一声,“怎么说刘琨?”
“希望刘琨和祖逖早站队。”郗鉴恭敬的站在一侧,灯笼交给良渚后,坐在良渚搬来的胡床上,保持着军人的坐姿。
王玄将《左传》放下,坐正身子,笑颜却越发大了起来,“早站队?呵……有意思……是看明天温峤选谁吗?”
“是。”郗鉴的回答让王玄左侧眉毛一挑。
“明天,王导的目标都是谁?”王玄又问道。
“庾亮、周顗、王聿、谢鲲、谢裒。”郗鉴继续回答道。
“庾亮是太子司马绍一党,谢鲲、谢裒是琅琊王司马裒一党,周顗和王聿不知,这是主要看周顗和王聿?”王玄当下明白过来,毕竟谢鲲现在跟着的主子是王敦,虽然今天白天谢鲲表现出了摘干净自己的心思,但是支持琅琊王的心思是半点没变。
白天看谢鲲绕来绕去都是郗鉴和温峤的事情,看来谢家也感觉明天的宴会意义非凡啊?
“周顗和王聿,你怎么看?”王玄前倾身子,盯着郗鉴的眼睛。
“汝南周氏和太原王氏想要借机成为从龙之臣,又怕当年陆机旧事再犯,所以想要瞅准了压上身家。”郗鉴对着自己乞活军的尊主,只敢说实话,不敢半分隐瞒。
“什么样的机会?”王玄对着郗鉴这名武将越发觉得他是胸有乾坤之人。
“属下不敢说……”郗鉴垂下脑袋,他不敢说,真的不敢说。
“但说无妨,不究尔罪。”王玄声音清亮了几分。
“尊主……从龙之臣要看谁命更长,短促之人,即便押上了身家,也是顷刻覆族。故而,属下猜测……也许汝南周氏和太原王氏会选择最有可能命长的皇子。”郗鉴目光灼灼的看着王玄。
“你是说……琅琊王会猝死?”王玄唇.瓣镌刻出笑容。
“属下不敢妄说……但……属下听闻祖逖中流击楫后,北伐的物资开始受制约。若是粮草不至,纵使诸葛在世,也是迫回蜀中。何况是祖逖?如今琅琊王随祖逖如此接近戎狄。怕是……或有意外……”郗鉴说出一件事实。
“有意思……是啊……兵家无情,刀剑无眼。若是军粮断了,后援不至,纵使是皇子也只能……看天意了……”王玄看向郗鉴越发觉得自己这个手下是个大才,灵机一动,又问道,“那你觉得这天意……在谁手里?”
“尊主……属下尚不能知道,但……周顗曾是兖州刺史,熟悉兖州一州所有人事,又做过军谘祭酒,更是熟识北伐大大小小的将领,还做过司徒左长史,熟知知道米粮调配与米粮筹够所有相关人等。如今,他又是吏部尚书,所有官员的任派都在他一人手中……此人若是有心思抓他人把柄,易如反掌。”郗鉴的话点醒了王玄。
是的,卫玠那家伙的表舅记忆超好,对人或事过目不忘,那脾气今日好明日坏的,一个嗜酒如命的酒徒,万一哪天喝火大了,真可能扯出足够灭人三族的大事来。
这也是为什么王导和王敦不敢硬来,毕竟小辫子在周顗手里攥着呢,但又不希望周顗选择太子,这个对琅琊王家并不是多么亲近的储君。
“接着说。”王玄觉得郗鉴说的很有道理,继续鼓励道。
“王聿虽然不是在朝为官,但是他是晋朝最大的粮商。传闻他已经去楚荆一代购买田地,试种新品种的稻米。此人虽不具有官位,奈何有爵位,平常人动不得,偏又拥有晋朝粮食明白的筹措权。若是此人不想谁打赢,不出售粮食,或是半道毁掉粮食,将会贻误战机,更会迫使战前将领铩羽而归。”郗鉴分析着王聿的重要性。
“所以呢?”王玄笑眯了眼,郗鉴当真是武将?呵呵……
“所以……尊主,谁要是得了周顗和王聿这叔侄俩的帮助,谁便是坐稳江山的那个皇子。也因此,无论是陛下,还是王导与王敦兄弟,都在盯着周顗和王聿选择谁。”周顗给了定论。
“那你觉得,周顗和王聿明日在宴会上会有明确态度吗?”王玄好奇郗鉴猜不猜得出此刻坐在卫玠家里的王聿到底在说什么。
“不会。”郗鉴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说不定,不久后周顗会自污来摘干净自己,王聿依旧远离庙堂。”
“是吗?自污……有意思……你呢?打算什么时候自污?”王玄笑着点头,翘起二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