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玠的话让谢鲲明白,自己此时不能是主要询问人,而是给卫玠做选择的那个人。
毕竟来人家的地盘,不是人家来求自己,而是自己求人家,怎么好等人家跟自己说清楚?
谢鲲端起茶杯,润了润有些沙哑的嗓子,看向卫玠,一脸真诚,“叔宝,我知道眉子二舅刘琨最近的动作很大,也知道王濬一死,在某些事上,刘琨的动静更会大一些。可是……眼下有一个棘手的难题,那就是上个月琅琊王的选定……”
谢鲲才说到此处,谢裒接过话来,“叔宝,你也知道陛下当年就是从琅琊王起家的,这陛下又将自己最珍爱的儿子此封琅琊王,此事若是细细推敲,怕是背后的浪涛将是滔天的。”
“是吗?滔天?”卫玠看向王玄,王玄走到他的身边坐下。
小厮为王玄满上酒,王玄一口饮尽,放下木觞,笑起来,“琅琊王?有意思……说下去。”
王玄的鼓励让谢鲲的眼神亮了起来,谢鲲看向身边的谢裒,谢家两个兄弟点了点头。
谢鲲继续说下去,“这琅琊王,相信两位也不陌生了,就是荀氏所出,太子同母兄弟,司马裒。他今年不过十八岁,却被敕封将军,并跟着祖逖和刘琨北上抗敌。”
“所以我们觉得这件事的波涛或许就是曾经曹丕与曹植的争夺。”谢裒跟上一句。
王羲之恍然大悟的点着头,对啊,陛下偏爱琅琊王司马裒,对太子司马绍却是不甚喜爱。
如今太子只认识文官,琅琊王却认为文官武将,将来……或许太子被废之后,“曹植”受宠成太子将成为现实。
那日,王导跟郗鉴也曾因为琅琊王司马裒和太子司马绍,而说曹丕与曹植的旧事。
难道……祸起萧墙,即将出现在眼前?
“你是想问什么?”王玄干脆利索的说道。
“眉子,你那二舅在琅琊王前往祖逖那里时,为何派遣他外甥,你的表弟温峤入建康。”谢鲲顺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倒是干脆……”王玄抬眸看向谢鲲。
“我们所来便是求教,自然干脆。”谢鲲一脸期待的看着王玄,“眉子,可否告知?”
“温峤……他前几日进入建康,你也去了吧?”王玄歪着头看着谢鲲。
王羲之呆愣住,对啊,温峤进入建康的时候,王导、庾亮、谢鲲可都去了。
“嗯,眉子到底是眉子,这都知道。果然……琅琊王家不容小觑。”谢鲲笑着点头,“阿龙邀请我去,我又不能推脱。”
卫玠拿起茶杯,笑容镌刻在唇边,看来……郗鉴和温峤都是带着故事来的。
“爹……”卫珏在卫玠的身边轻声说道。
“嗯?”卫玠歪着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我什么时候才能跟温峤那般,如此受人欢迎呢?”卫珏好奇起来,“是不是跟温峤那般,检举某个贪官,以此名耀天下?”
卫玠看向自己这个儿子,他不过五岁,就开始想着这种事情?
“等你弱冠的时候,人家喊你卫道融开始。”卫璇白了一眼自己这个妄想的弟弟。
“我或许不需要弱冠,就能跟爹爹一般,留名青史。即便是我来无影去无踪,我的大名也是历史记载,去都去不掉。你等着看吧,我的好姐姐。”卫珏骄傲的抬高下巴。
卫玠眉头紧皱,他的儿子卫珏,这个将来弱冠之后,字道融的孩子,小小年纪有如此入仕的心思……
看来……卫玠看向谢鲲的眼神重了几分,他即便是不为自己,为儿子的心思,也该筹谋几分了。
“周氏内讧后,琅琊王入刘琨与祖逖的军营,王濬去世后,温峤入建康,此时郗鉴举行宴会邀请士族子弟。这些事看似无关,实则藕断丝连,我们着实不安,才来问问。”谢鲲给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是啊,我们着实是不安,才来问问,明日郗鉴宴会,到底我等该如何面对郗鉴与温峤。”谢裒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王羲之眼睛闪过光芒,垂下头去,敛下光芒,原来跟自己一样,也是在问怎么面对温峤与郗鉴的事情。只是他们比自己更多了一个疑问,那就是站在太子司马绍还是站在琅琊王司马裒的阵营里。
“我说过……缓一缓……看一看……明日先见一面,听听他们说了什么,再做打算也不迟。何必……庸人自扰之?”卫玠放下茶杯,玉如意轻转一下。
谢鲲和谢裒再次对视一眼,也罢,那就等等看吧。
与此同时,王导的府邸内,此时王导拨弄着手里的念珠,郗鉴饮下一杯热茶,放下茶的瞬间,眼中有了清明。
“王公……这次见温峤,当真要给庾亮机会吗?”郗鉴的问话像是抓住了王导心智,他停下拨弄念珠,抬起头看向郗鉴。
“道徽,温峤入建康的第一天,你也看到了他拿着的东西,不是吗?”王导含笑说着一个事实。
温峤拿着刘琨的手书来到建康,参拜陛下后,第一个拜谒的不是王敦,不是王导,反而是王濬的侄子王聿。
王聿多次辞官不就,温峤跟王聿又无亲戚关系,这件事让王导和王敦起疑。
当年王导申请将乞活贼御赐为乞活军,他是乞活军的恩人,乞活军头领郗鉴,自然对王导更亲切一点。
而王导如今与王敦争夺琅琊王家组长之外,所需要军力做外援,也因此接受了郗鉴的投靠。
“我不明白,刘琨为什么给王聿写信。”郗鉴满心都是疑惑。
“王聿和裴宪是表兄弟,刘琨与此二人并未有交情,但刘琨嘱咐温峤不去见尚书裴宪,却去见白丁王聿,着实蹊跷。”王导也跟着皱起眉。
“王公……温峤见的第二人可是周顗。我总觉得这里面……”郗鉴踌躇的看着王导,也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说你想说的。”王导鼓励道。
“王公,那周顗是王聿的表叔,温峤不先去见做叔叔的,反而先见做侄子的。这不符合常理啊……所以我很纳闷。”郗鉴的话提醒了王导。
是啊,王聿承袭嫡母常山公主爵位封敏阳侯,那常山公主可是司马昭的女儿!犹记得司马昭偏爱常山公主,当年,为了给常山公主寻觅好夫婿,可是煞费周章。
王导拨弄了一下念珠,眼眸淡淡,思绪飘回王聿的父亲王济迎娶常山公主的那一年。
那一年,王导听老人讲过,王济为了做驸马爷,专门找自己的表兄周顗配合自己,演了一出“风.流才子遇佳人”的美谈,可是常山公主天生双目失明,王济别无他法,只得让周顗配合他做了一曲“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戏码。
传言,常山公主与王济关系冷淡,大致就是知道当时作曲者非王济,而是周顗。
但谁也不能说,常山公主会不会将司马昭留给自己的财富转交给王聿和“知音”周顗。
“王公,陛下召见我和周顗,专门问我和周顗才能之事……莫不也是因为温峤见王聿和周顗的事情?”郗鉴将自己所有不安的地方和盘托出。
“陛下确实说你们是潘文乐旨……”王导点了点头。
“王公,您也知道,潘岳和乐广的下场……也知道当时他们的立场。陛下再说我和周顗,谁是乐广暗助成都王司马颖,谁又是潘岳明助贾南风呢?这句话说的我是胆战心惊。”郗鉴说出自己的心惊之处。
“所以你来我的府上。”王导扬唇浅笑,“不就是想明白陛下的意思?”
“王公……莫非处仲真的想要?”郗鉴意有所指的说着王敦,“扶持琅琊王?”
“那就要看看你和周顗,谁愿意做潘岳,谁愿意做乐广了。”王导不予回答。
“前段时间,处仲的谋士也曾跟我说过乐广的旧事,似乎也是想试探我是否是下一个乐广。”郗鉴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怎么突然,大家都提起乐广了呢?”
“大事明朗之前,大家都认为乐广是司马颖的助力,尘埃落定之后,大家才明白乐广一心为大晋。可是这个中委屈,唯有乐广自己明白。可是你扛得住委屈,又是否守得住初心呢?没人知道,自然都想问问。”王导算是给郗鉴一条明路了。
“也许,温峤就是个试金石,让我和周顗展现出谁是潘岳,谁是乐广吗?”郗鉴算是找到问题的根源了,“又或者……太子与琅琊王新一轮的竞争,谁是支持太子的,谁是支持陛下最疼爱的琅琊王的?”
“既然大家都知道庾亮是太子的大舅哥,处仲又是支持琅琊王的……那么……温峤作为刘琨的信使,久驻在谁家……就代表刘琨支持谁……”王导笑着看向郗鉴,“你明白吗?”
“也就是说,刘琨支持谁,谁胜算就大……而我和周顗是还未站队的人……所以我们也要选边站?”郗鉴总算明白了。
“好在……明天琅琊王家的青年才俊都去你这宴席……我也准了你择婿的意图。”王导歪头看向郗鉴,“既然是我琅琊王家的外戚,自然你可以迟一点做出选择。”
“王公所言甚是……所言甚是……得亏王公照拂,才有我的喘息之地。”郗鉴站了起来,接过婢女的茶壶,给王导续上茶,“王公请喝茶。”
“道徽啊……”王导抬眸看向郗鉴,“只是你……可有特别相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