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视频

那个女人,又很久没来了。

即使尝试了换个地方,尝试了在睡前偷偷在心里祈祷,尝试了再次喝酒入睡。

她也没来。

陶西鹤坐在车里没动,他现在不知道还能去哪里找她。

那个女人真聪明,她知道如果定期来,自己就可以忍耐,所以学会了晾着自己,让自己像现在这样,慢慢地开始变得按捺不住,开始抓狂。

陶西鹤扯了扯领带。

他今天是自己开车,大概是因为之前失忆就是车祸导致的,他已经很久没有自己驾驶了。

翻看导航的时候,一个陌生的搜索地点引起了他的注意,香槟花园。

他点开,显示的是市中心的一个住房小区。

原本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陶西鹤的心却被牵扯着微微一动,呼吸也是一滞,于是他没做过多犹豫,就往这个导航地址过去了。

在路上,他就已经让秘书确认了,自己在这里确实有房产。

因为打了招呼,他过去的时候,物业经理已经等在那里了。

“陶总。”经理就等在路边,看他下车了便迎了上去,毕恭毕敬地笑着招呼,“好久没见您来了。”

陶西鹤左右看了一圈。

“我以前经常来吗?”

“是的。”经理在前边一边给他带路,一边回答。

“一个人?”

“是的。”

陶西鹤心里划过失落,他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是如果是一个人来的话,那这里充其量就只是个落脚点罢了。

“对了,”经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是这两年才过来这边的,我在这边的时候,陶总您都是一个人来的。但是听说我来之前,是一位小姐住在这里。”

陶西鹤的心,蓦然跳快了几分。

他在这里开始胡乱猜测着,难道这里之前是梦里那个女人住着,然后他结婚了,两人就分手了?

房门是指纹锁。他轻易就打开了。

经理已经离开了,陶西鹤独自走在空荡的房间里,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进来的,皮鞋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别说是像同居的地方了,连有人住的地方都不像。

尽管如此,只要想到这里是两个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他的心口,便会像被针扎过一般,下意识缩紧,细微的疼痛与酸胀悸动,从那里传达到四肢百骸。

陶西鹤最后停在了客厅,坐到了沙发上。

坐在这里的时候,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就像是身体的本能记起了,无数个日夜,他也是如现在这样,坐在这里。

陶西鹤看着面前茶几上,一个烟灰缸,一包剩了一半的烟,一个遥控器。

他再看了一眼面前的屏幕,拿起遥控器,想了想,却又放下。

直觉告诉他,如果就此离开,那自己就还能继续现在这样,虽然浑浑噩噩,但还算正常地生活。

如果打开了,那就是一个潘多拉魔盒。

陶西鹤只思考了半分钟,就拿起了遥控器。逃避应该不是他的作风。

几乎是屏幕打开的一瞬间,甜腻的声音也在房间响起。

陶西鹤有一瞬间没回过神,老实说,他虽然做了假设,但也没有料想过视频一打开,会是这样的画面。愣神过后,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屏幕里女人吸引了注意力。

视频里的女人没有任何妆容,吹弹可破的皮肤上这会儿正泛着粉红,嫣红的嘴唇,迷离的双眼,几乎是对视的一瞬间,不用求证,他也知道,这就是梦里的女人。

那悸动不止的心在告诉自己答案,就像是身体内还住着另一个自己,记得一切的自己,他在看着,在痛着。

陶西鹤身体前倾地坐在沙发上,支撑在腿上的手,十指交叉放在嘴边,微微上抬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屏幕。

视频里男人的动作没有任何技巧可言,仿佛只会蛮力,承受不住时,女人举起了原本抓着床单的手,也许是要推开他,或者是要抱住他让自己好受一点。

男人应该也察觉到了。

陶西鹤看到他动作一顿,微斜的视线里带着些期待。然而女人的手终究是没有触碰他,又停下来放了下去。

自始至终,她都不愿意主动去碰他。

陶西鹤看到了男人眼里慢慢汇聚的风暴,没有任何言语,只化作了更为凶狠的动作。

一股难以言说的嫉妒,在他心里蔓延开来。

他在嫉妒视频里的男人,即使那个男人就是自己。他甚至想着,如果是现在的自己,他应该能做得更好,他会去亲吻她,会一遍遍地叫着她的名字,会说一些情话,让她跟自己一起沉沦。

很快,他就看到,视频里的人真的这样做了。

在女人睡去后,他的视线紧紧锁着她的睡颜,突然就亲了上去。

原本暴虐的动作变得温和起来,那张厌弃而冷漠的脸,终于露出了抑制不住的似快乐又似痛苦的神情。

“楠舒,”他像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边亲着她的嘴角一边呢喃着,“楠舒。”

他调整了一下两人的位置,让摄像头更能拍清女人的脸,然后握住了女人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已经意识不清的女人下意识也就抱住了,男人微愣后,眼里的墨色愈发翻涌。

“你怎么就不喜欢我呢?嗯?你现在连骗我都不愿意吗?”他似乎越说越绝望,“你喜欢一下我吧。”

男人的声音绝望又无助,他一遍遍固执地重复着,也不管得不到回应,仿佛自己才是困境中的受害者。

那个人像是自己,又不像是自己,陶西鹤想象不出来自己会流露出这样的情绪。

“楠舒……”他叫出这个名字,仅仅是一个名字,却像是牵动着身体的每一处神经,撕心裂肺地疼。

最后,陶西鹤听他叫了一声老婆。

视频已经暂停了,他长长吐了口气,拿过桌上的烟点燃。

他嫉妒可以抱到这个人的曾经的自己,但是当那个自己因求而不得陷入苦闷时,他却又开始感同身受。

好像,那个人没有那么喜欢自己。

陶西鹤失踪一天后,管家根据秘书的提示来到了这里。

窗帘都被拉起来了,昏暗的房间里,他看着陶西鹤坐在沙发上,西装被随意地扔在一边,面前的桌上是一堆烟头,墙上屏幕定格在前女主人的睡颜上。

显然,先生应该是保持这个动作很久了。

管家把准备好的干净衣物放在一边。

“先生,您一直都在这里吗?”

陶西鹤没有看他,他手里还夹着点燃的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是谁?”

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愈发让人不安。

管家还在思考着怎么回答的时候,陶西鹤的声音再次传来。

“不要让我再问第二遍。”

知道这次瞒不过去了,管家很干脆地回答了:“是您的前妻。”其实早就知道了,从失忆后先生的种种异常就知道了,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

男人愣了愣,是那个从小豆丁那里,听到陶西鹤耳朵都起了茧子的前妻?视频里的那声老婆,原来真是老婆。

他把酒杯放下了,双腿交叠,靠在了沙发上。明明被无言的愤怒、恼火煎熬了一整天,可是这一刻,他的念头竟然是,还好,至少,从始至终,都是她。

“我为什么离婚?”

管家不知道他记起多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陶西鹤笑了出来:“没关系,”他站了起来,“我不会为难你的,但是你在我父亲那边,最好把该闭的嘴闭上。”

“先生……”管家张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开口劝,“放手是您自己决定的,这对你们都好。”

“这个你们都是指谁,你看我现在好吗?是不是除了我大家都痛快了?”陶西鹤反问,他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彻夜未眠而发红,脸上挂着凉薄的笑,隐隐带着几分疯狂,“我想了一天,然后想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失忆呢?是因为我后悔了是不是?”

是的,除了他,大家都痛快了。那个女人摆脱了不爱的自己,这个家也好,父亲也好,所有人都乐见其成。只有自己,哪怕失忆了也要倍受煎熬的自己。

“呵,”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讽刺地笑出了声,“所以其实是用我一个人的不好,换来了大家都好的结果,是吧?我原来是这么高尚的人吗?”

起身拿过管家带来的衣服后,男人的脸已经恢复到了正常。

“我知道老爷子那边让你盯着,但是赵叔,现在陶家是谁说了算,你还是好好掂量掂量。”

他已经去了内间换衣服,管家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拦不住先生了,倒不是陶家谁做主的问题,而是先生那性子,不管是谁来,都是无可奈何。

他对郁小姐,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执着。

陶西鹤换上新的衬衣后,在衣柜里发现了一条领带。

是普通而老气的款式,已经有些泛旧了。

他看了两眼后拿过来,系在了脖子上。

毫无疑问,完全不搭。

陶西鹤对着镜子照了照。哪怕是没有记忆,他也能知道,这是女人送给自己的。丑死了!他一边这么抱怨着,却又一边将领带摆正。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在现实中而不是梦境里,碰触到与她有关的东西。

这深渊,他已经跳了,跳得义无反顾,陶西鹤原来还有的几分犹豫如今都成了无所谓,他也不想去翻身。他唯一想做的,是把那个女人拉下来,跟自己一起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