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余姚

把视频打包扔给李建平后,车马摇到郡府,当然,有要事什么的只不过是敷衍黄夫人的,事实生活远没有这么波澜壮阔。殷嫱今天的日常还是极其无聊的。

梦想中的掌权公主: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实际的掌权公主:看战报,调查民生,看公文,给爹供应后勤,扯皮,吵架,解决问题。

每天听得都是些什么——

公主,隔壁江西都打成一锅粥了,咱们的盐路被阻,卖不出去了。

公主,由于盐卖不出去了,所以咱们会稽钱粮库存少了。

公主,由于钱粮流入少了,所以咱们粮价又涨了,有的人又吃不起饭了。

这些说正经事的都还罢了,甚至还有人专门发公文来问候,公主,你吃了吗?

公主,你吃的好吗?

公主,要不我给你送点橘子?

妈的蠢货,浪费简牍。殷嫱扯下一简回复,“吃了。好。不必。”

下次多说点有用的吧你。

然后转手让人把剩下简牍送厕所,当个厕筹废物利用吧你。

就在殷嫱整理重要简牍的时候,一个胖大的身影突然闯进来:“伯盈,余姚出事了,你知道么?”

伯盈是殷嫱的字,说话的人不用多想,必然是她老师张苍无疑。

余姚……

殷嫱想了想,抽出几份急待的简牍:“我正要和先生商量此事,近来会稽粮价上涨,山阴、钱塘、海盐、余暨、余姚诸县又是产盐重地,黔首多以制盐为业,产粮不足,颇受影响。”

“不过余姚情况是最严重的,一石米粮,竟已价值千钱。”

这也就是说十六钱才能买两斤米——这还是秦斤,换算成现代市斤,则只有一斤。

虽然近年来粮价逐年攀升,但也少有如此高价。而在秦朝前期,正常情况下三十钱就能买一石米粟。汉初文景之时,只需要四、五钱一石。

张苍一团和气的脸上没有笑意,他摇头:“这是昨日的粮价。”

“今晨余姚县令急报,”他轻缓的语调像是极轻的叹息,“说一石米,两千钱。”

三十二钱一斤米!

这是会逼死人的!

殷嫱面色沉沉,忽然道:“我记得被罢免的那位吴县丞就姓余,是余姚余氏,余姚本地最大的豪强。”

“是。”

“呵。”公主唇边逸出一声冷笑。

又是冲着她来的。

这次,他们的反击以百姓为筹码。

时值黄昏,日薄西山。本该下值回家的时节,郡府中却灯火通明,长吏齐聚。

发起本次会议的公主踞于主位,拈起余姚发来的木牍:“余姚县令请郡府开仓救济,诸君以为如何?”

郡丞黄叙首先表明态度,难得并没有反对:“臣以为,可以开仓。”

主管郡中仓谷的仓曹掾祁恒也拱手:“公主容禀,大王仁德,去岁七月已减免郡中税赋,八月又开仓赈济贫民。仓储米粮不甚充足。大王北征,又要耗去许多用度。况且现今,钱价贬损,郡中处处,哪里粮食不涨价呢……”

殷嫱淡淡道:“有什么话,祁公不妨明言。”

这绕来绕去,话里话外,她也就听出两个字——没粮。

仓曹掾祁恒也不尴尬,说道:“军粮不可轻动。郡中剩下的也实在无甚粮食,即便拨去,也是杯水车薪。且若都给了余姚,山阴、钱塘、海盐、余姚等县求援,又怎么相助?重灾县救不了,轻灾者救不得,这岂不是在剜肉补疮?”

“故而臣以为,可以允许余姚黔首离开本县,去别处求生路。”

殷嫱问:“有多少粮食可以调拨余姚?”

“至多两万石。”

当即有一位年轻文吏针锋相对道:“余姚不过四万余人,既有两万石,省着些也够吃一月了,祁仓曹怎敢言不足?”

这位年老的仓曹掾面色不变,捋着雪白的胡须冷笑道:“余姚的米粮再少,老夫也敢言有十万石不止,可这粮价为何就突然上了天了?”

这话一面讽刺了年轻文吏的无知,一面却也揭破了事情的关键。

今年粮食是不如往年多,可总量绝对是够的,粮价如此疯涨,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

有人在囤积居奇。

那十万石绝大多数都在权贵土豪手中,而黔首占有的,寥寥无几。

想要打击这些人,区区两万石,就算没有运输损耗,也确实不过杯水车薪。

年轻热血的文吏闻言涨红脸的同时,殷嫱也若有所思。

他提的法子确实是可行的,只是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余姚大规模饿死人是一定的,只是能略少一些。

殷嫱再度问:“诸君以为呢?”

赞同居多,反对的虽有热血,却也提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当然有人知道,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剑指真正的问题。

余姚余氏——

在会稽不也是名列前茅的豪族么?

公主默然着,似是在权衡。

郡丞黄叙还顺水推舟道:“臣以为,祁仓曹掾所言大善。郡中可开仓放粮,取个万石,与黔首为口粮,也好让他们去别的县谋条生路。”

半晌,众吏员才听见一声轻而又轻的——

“可。”

她接着说:“张先生,就劳你走一趟了。事情究竟如何,你到余姚看过,再便宜行事吧。”

张苍郑重拱手:“份内之事,必不负所托。”

听到这里,郡丞黄叙抬首望去,正对上公主冷然的目光。

他貌似惶恐地垂下头,却不禁流露出一丝胸有成竹的笑意。一个小女子、一个儒生,用不入流的法子夺权又如何?真遇上了事,他们解决得了吗?

异地就食,实为下下策!

等余姚糜烂,大王就会发现,只有他黄叙,才有能力管好这会稽!

【他才想不到,亲,你是个仓鼠成精啊!】系统啧啧感叹着,殷嫱自从在衣服贸易上赚了近千万以后,赚的钱绝大部分都买了粮食,【我要给他脑门上贴一个大大的死字!】

殷嫱却道:【不,我仓库里的粮食是应急用的。现在这样的情况,哪里需要用动我仓库里的粮食?】

系统:【那你怎么整?】

殷嫱冷笑:【打贸易战,那是对等势力,他们还不配。一群囤积居奇的货色,洗干净脖子等着吧。】

当夜,她就在渡口送别张苍:“余姚的百姓黔首,就拜托先生了。此行艰险,还请先生保重身体。”

说完,躬身长揖。

心宽体胖的张苍笑道:“伯盈,区区一个余姚余氏,有何惧之。你也太小瞧为师了吧。”

殷嫱也笑,难得带着少女的俏皮:“好呀,那我等先生好消息。”

船桨搅碎一水月光,正要一竿子撑过离开码头,忽听远处传来疾呼:“张长史且慢——且慢——”

殷嫱抬头看去,却是一个眼生的文吏,二十来岁的样子——他好像才得到消息,急匆匆跑来,冠上的簪笔也跑得有些歪斜。

她叫卫士放人过来,这文吏便冲着她与张苍长揖:“臣愿随张长史前往余姚。”

殷嫱有些惊讶,要知道,很多人都觉得此行艰险,逃都来不及,哪有赶着往上凑的。

她又仔细看了他一眼,眯眸道:“我记得你姓陆?吴县陆氏。”

文吏惊讶,他与殷嫱不过打过一个照面:“公主好记性。”

陆氏、吴氏、顾氏、黄氏是吴县当地四大豪族。

当然殷嫱的重点并不是这个,她挑眉:“你出身名门,是富贵中长大的。此行艰险,你就不怕么?”

文吏从容整理衣冠:“此行是为了万千黔首。虽千万人,而吾往矣。”

虽千万人吾往矣,语出《孟子?公孙丑上》。

儒生啊。

她看了一眼张苍,发现后者笑吟吟地点头,似乎早已知道他要来:“上船吧。”

是与张先生早就认识了么?

殷嫱思索着,亦颔首送别。这时,她也早已想起这文吏的名字——陆贾。

虽然是儒生,却有着纵横家的口才。楚汉时期的著名辩士了。

至于她是怎么确定不是同名同姓的——

那当然是因为系统的疯狂提醒呀!

【陆贾,辩士陆贾!是刘邦麾下那个,出使南越让南越王不敢狺狺狂吠最后对汉称臣的那个陆贾诶,亲,你要攻略吗?】好久没见过攻略对象的系统十分亢奋,喋喋不休,仿佛被催婚的黄夫人附体了,【虽说只是个小虾米吧……但你这现在身边不是没有攻略对象嘛,咱逮着一个算一个吧,凑合一下吧,亲!】

殷嫱委婉又恳切地说:【……下次吧,下次一定。】

粼粼的波光载着轻舟远去。

江淮之间水道纵横,被历任吴王、越王、楚王整修。它们是这江南水乡的血脉,一条条将这整个江南勾连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而这艘舟船顺流而下,终将被这四通发达的水道送往最终目的地——

余姚。

作者有话要说:

秦朝一石,有人说一石就是一斛,只是容积单位,换算成现在是两千毫升。可是秦朝是有度量衡的,衡就是用来测轻重的,没查到具体数据,只查到秦斤一斤250g左右,这里假定的是一石是60现代斤左右。

谢谢流光容易把人抛小可爱的营养液,爱你,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