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消息的时候,殷嫱正在会稽吴县市集溜达。
系统一句卧槽脱口而出:【怎么又是这个冤种。】
殷嫱白了它一眼,随即让系统代打回复李建平:(在的,您好。)
(您好您好。)收到殷嫱的回复,闲鱼那头的李建平来了精神,(是这样的,我对您卖的这些汉服挺感兴趣的。就是我瞧着,那男装汉服挺少的,古代普通平民穿的那种看着完全是没有啊……)
殷嫱闻弦知意:(有是有,但都是二手的。)
(可以看看图片吗?)
殷嫱随手街拍了一张市集中的人们,系统发送。
李建平大喜。又白嫖一设计图。主角的衣服必须精工细作地买,那群演演平民的衣裳还不兴他借鉴了工业化一下吃吃回扣了?
飞速点开殷嫱发来的图片,李建平一愣,背景是白墙黛瓦、斗拱飞檐,这还是个秦汉古装影视城呢。
远景是个身着一群短褐襦裙的年轻男女。近景是站着个老妪,好像正卖布。她身上穿着一身灰褐色的窄袖襦裙,别说,那麻布洗得发白、带一两个补丁,直接省得做旧了。
别说,这群演真专业。
就是这卖家忒不讲究了,直接从群演身上扒拉戏服卖。
这吃相——太难看了。
哪怕是偷摸呢?偷摸的能费得了多少功夫?
李建平大摇其头,又不放心问了一嘴:(那您挂的二手服装也是剧组服装么?)
万一让主演全撞衫,导演不得削死他啊。
捕捉到这“也”字的话头,殷嫱瞬间梳理清楚来龙去脉,原来是拍剧的,难怪他要买二手服装。殷嫱说:(都是我私人物品,全网独一份。您要是不放心,可以去搜搜看看。)
李建平有些犹豫。
看消息已读不回,殷嫱耐心等了一会儿,才又加了把火:(您是影视从业者吧,也有熟悉的制衣厂了?我这呢,其实也缺一些低端的服装。如果有可能的话,也想委托您替我收购点曲裾襦裙秦汉时期的戏服——)
(当然了,如果您不愿意的话——)
说起这个,李建平可不困了。敢情那边也在以次充好,拿劣质戏服去替换这些好的戏服呢?
况且这样一来,交易多经一道手,他岂不是能多吃一道回扣了?
通吃!
喜滋滋的李建平这时候才懒得管什么导演不导演的了:(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呢?您那儿现有上架的衣服我都要了。嗐,今天那襦裙短褐您看着上架就是了。)
殷嫱笑着应承了,双方在经过一系列亲切交流后,终于在衣服数量、价格、回扣比例等众多问题上达成了一致,双方会谈最终在和睦友好的气氛中圆满结束。
不过还有个问题就是——
【你哪来那么多短褐襦裙?】系统如是问道。
殷嫱说:【我是公主。我说有,自然会有。】
◆
然而仅在短短五日后,公主就体验到了人间的险恶。
郡丞黄叙笑吟吟为公主递来了她尊贵的父亲大人的帛书问候。
此帛书内,就丹阳长公主家僮仆前往黔首百姓百姓家里索取过冬的旧衣一事进行了严厉的批评。
他定性,此举严重伤害了会稽人民的感情,是不正确的,是极端错误的。
当然,东楚王也在信中对公主进行了维护。大意是我家公主年幼,心是好的,只是做事时刁奴欺骗云云……
殷嫱攥着帛书,心下冷哼。
哪个贱人往她爹面前告黑状!
她爹居然还说她年幼无知被人欺瞒,这跟说她难担大任有什么区别?
瞧瞧这群长吏笑得吧,一个个笑面虎。
郡丞黄叙更是直接问道:“那强夺黔首衣物的刁奴已锁在吴县县狱,敢问公主当如何处置?”
“强夺?刁奴?”殷嫱冷笑一声,“尔等审讯过了么?可有人犯认罪?可有签字画押?”
她明明是给了财货命仆人前去收购,怎么就成强索了?
郡府里倒没把这事的询狱做圆。
郡丞黄叙却也不提,只说:“公主,可是大王意思……”
“我阿翁的意思?”
殷嫱深吸一口气,找了个地痞做局,闹大了事情,还要拿她爹来压她是吧。
“阿翁说刁奴欺主,”殷嫱将帛书掷于案前,“黄公,你猜猜这刁奴是谁?”
郡丞黄叙笑意微僵,好恶毒的指桑骂槐:“公主说笑了,大王还能指谁?”
殷嫱淡笑道:“黄公说笑了,我又不是阿翁肚子里的蛔虫,哪能知道阿翁还指谁啊?”
“我自然是等着询狱结果。到时,结果自明。”
目送着公主拂袖而去,郡丞黄叙捋须而笑,笑小公主的天真。询狱?由吴县县丞主管,他的老部下了。
【郡丞黄叙对您的好感度+1,现好感度为-10。难得呀,亲,这人还会对你有好感度上升的一天。】
殷嫱嗤笑:【觉得胜了我一局,自以为了不起了。】
系统并不同情,并在手机本体上发出了“哈哈哈哈哈”的表情包。
殷嫱懒得理它幸灾乐祸,只冷笑:【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这造反才开始,离成功还远着呢,就开始争权夺利针对我了。】
和这群虫豸在一起,怎么能造好反呢?
系统就像个忠心不二的臣子,不忘适时劝谏:【亲,乙女路线不比你那夺权路线香吗?你想想,男人征服世界,你征服男人,这多简单,不比你这勾心斗角的强?】
想想系统画的这条道,殷嫱瞬间平息了怒火,觉得现在这样倒也不错。又问:【我的土豆种子到了?】
系统:【亲,你的土豆已经配送完毕,收入空间了哦。不过你买这一千多斤,恐怕不好解释来历吧?】
【解释,我为什么要解释?】
殷嫱眉梢一压,眉目凝霜,沾染了几分秋日的肃杀:【这些人,拦着我入手政权,那我就先入手神权。】
系统:【???不是,你在说什么?】
【我说,】公主眯眸,目淬寒星,犹如锋刃,【我要在三日后的社祭上,给我爹搞个大新闻。】
◆
秦二世二年,亦东楚二年,孟冬之月元日,一年之始。①
这是一年中最盛大的社祭日。
社祭,就是祭祀土地神。土地主宰万物生长,在上古先秦时代,社神就是最重要的神明之一。
孟冬社祭,就是这个时代第二重要的祭祀。
而今日主祭者,正是郡丞黄叙。
即使今日大雨淅沥,也不能浇灭了黄郡丞的好心情。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②祭祀权柄,就象征着权力。
“要说公主也是小孩子脾气,为了一个奴婢的事,连社祭也不主持了。”功曹郑昌叹道。
“然也,社祭之日天大雨,岂非神明不乐?”
有人如此附和,有人低眉不语。
郡丞黄叙咳嗽一声:“不利东楚的话不要说。”
“神明心意岂是咱们可以揣度?公主脾气又岂是咱们可以置喙?”
郡丞捋须斥责间,自有一番威严气度。可这话又着实让人感慨,郡丞君当真是好心胸、大格局。
众人于是又是一番感叹。
黄叙心下满意,公主确实还是太年轻,稍有不如意,便退缩放弃祭祀之权,此为软弱。
连为自己做事的人也无法保护,此为无能。
黄口孺子,又是一介女流,加之软弱无能,便是再尊贵,又岂能让人安心归附?
思索之间,忽听万籁俱寂。
抬眼见,公主遥遥而来。她着绿衣黄裳,笼一身轻烟薄雾,不若人间,倒似仙神。
黄叙一愣,待回过神来,公主已至近前。
她向诸人点头示意,还是如往日一般温和有礼:“劳诸君久待了。”
黄叙等均自回礼,恭顺得瞧不出丝毫龃龉:“不敢不敢。——不过吉时将至,还请公主先行。”
是的,公主今日虽然不主祭,但她也是祭祀中重要的一环,还得先上祭坛。因为她放弃主祭后,似有后悔,便为自己争来社祭中的“尸”的角色——
尸,并非后世所指的尸体。在先秦时代,尸专指在祭祀中扮演的神主、先祖受祭之人。
殷嫱微微点头,心中暗自问系统:【统啊,你的天气预报靠谱吗?】
系统难得一本正经:【亲,你可以怀疑我,但你不能怀疑系统出品!这可是你那心动值兑换的。】
不要问心动值哪来的——那当然是上次薅项羽羊毛。不但消灭了项氏集团,还薅出了个【一眼万年】的巨大成就。
殷嫱想了想,靠不靠谱的也不影响大局,至多细节不靠谱。
她于是理了理衣襟,道:【那倒计时,开始吧。】
【六十。】
公主自雨中迈出了坚定的第一步。
而以黄叙为首的官僚集团们,开始欣赏起公主的表演。
尸,神主化身,多么尊贵。
然而就像公主一样,受人尊敬的木偶泥塑。
无害,且美丽。
【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公主莲步轻移,不似在行走,却似神女乘雾飘飞。
多么叫人赏心悦目呀。
围观的官员、黔首们感慨着。
【三十五,三十四,三十三……】
公主攀上了阶梯。
落珠如幕,溅起薄雾。氤氲的视野中,公主若浮。
却也有眼尖的人瞧见,雨珠在公主的衣袂上打了个滚,又滑落了下去。
【十五,十四,十三……】
公主走上四四方方的地坛。
雨势渐小,晨雾渐散。
越来越多的人看清,公主身不沾染雨露,亭亭似雨中清荷。
【十,九,八,七……】
惊叹的人们看见,公主走到了神主独座边。
【六,五,四!】
雨势更小——
【三!二!】
公主坐定。
【一!】
雨停。
太阳的光芒刺破层云,霞彩浮光丝缕落下来,映得公主髻上十二行金钗熠熠,犹如绽放的万丈光芒。
刹那间,观者皆惊!
作者有话要说:①秦朝用颛顼历,十月岁首,所以十月过年。但正月还是一月,正旦还是一月初一,当然问就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就是秦的龟腚,出土秦简就是这么写的。后来为了避秦始皇的讳,正月在秦朝改叫端月。
②《左传?成公十三年》。
再ps,翁,公都是秦汉时期口头对父亲的称呼,先秦两汉“翁”其实就是“公”的读音。阿翁的阿字隋唐时期才喜欢用,用在这里只是方便行文。就叫翁,或者公感觉很奇怪。隋唐时候,父亲叫耶、爷,这俩也相当于一个字,翁在这时候就变成了爷爷的称呼。
当然后来爷也变成了爷爷,然后才流行叫爹。所以其实爹是一个很后期才发展出来的称呼,嫱妹心里这样叫方便读者看,对话里只会叫,阿翁,父亲,大人之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