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闷头低笑，喉咙里发出的笑声轻快疏朗，可是搭着祂那冷冰冰的眼眸，却透着股玩弄人于掌心之间的残忍。
怪物道：“我当然可以放过他们，但接受过我的改造，恐怕他们也很难恢复如初。”
祂站直身体，以倨傲的姿态看向某个人，那个人神智恢复了清明，但夏葵宁可他还处于谵妄的处境，因为他纵然重新拿回了对大脑的控制权，可是仍然用狂热的眼神望着怪物。
这让夏葵惊恐地意识到，他对于怪物的臣服是真心实意的。
夏葵看着他一路膝行，却在敏锐地发现怪物不满皱眉时，立刻谨小慎微地停了下来，只用讨好又谦卑的神色跪在地上，请求祂降下神谕。
夏葵蓦然想起了在克鲁苏小说里会反复出现的一个词——精神污染。
怪物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些人类的认知。
怪物趁着夏葵呆呆地看着她的同族之际，将身子黏糊糊地靠了过来，语调慵懒：“虽然只能恢复到这地步，但好歹也是放过他们了，对吧，葵葵。”
祂的目光热切地看着夏葵，浓烈的欲念与逐渐膨胀的占有欲让祂的目光格外灼热，简直要把夏葵生吞活剥似的。
夏葵的舌尖舔过上颚，确认沁出的血珠子都已经在刚才被怪物吞食干净，怪物还这般贪恋她的双唇，意味着祂只是单纯地迷上了与她接吻。
夏葵轻笑了声，她没有理会怪物，只是抬起手腕，滑开光脑，看了眼时间。
距离意外发生已经过去八分钟了。
再过两分钟那些观看‘直播’的人就会意识到发布会发生意外。
不，或许早在脉冲枪走火之时，就已经有人发现了这里的不对劲，只是事情过于蹊跷，他们还不敢走近，因此才会给她争取到了两分钟安宁。
但这两分钟应该已经是极限了。
更加头疼的是，这次怪物闹出的烂摊子比在制药厂的烂摊子还要大。哪怕祂能消除记忆也不行，毕竟那被穿透的数十面墙是真实存在的，痕检专家能很轻易地发现是脉冲枪所致，而谁能拿到脉冲枪这种高档货又是件很一目了然的事。
夏葵的手指在光滑的光脑盘上轻点，发出清脆的声响，莫名的，这个声音引得怪物有些不安。
祂看向夏葵，就见夏葵也正言笑吟吟地看着祂，只是那目光里透着股狡黠。
怪物抬手，刚想摸夏葵的脸颊，但仿佛早被她预料到，她侧过脸避开了，然后扬了扬佩戴在手腕上的光脑：“我去外面打个电话。”
怪物刚想跟上，又听她吐出一句话：“来收拾你闹出的烂摊子。”
怪物就止了步子，祂此时才依稀地想起来夏葵说过祂的存在不宜暴露，但人类过于弱小，哪怕全球的人类一起来围剿祂，都不一定能杀死祂，因此祂才没有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但此时看到夏葵以一种责备的不耐烦的眼神看着祂时，怪物却略略有些懊恼。
葵葵说得对，他们两个在一起明明可以快快乐乐的，又何必节外生枝，让他们的快乐流走。
怪物道：“我可以改造所有人的认知。”
“抱歉，我不赞成你的提议。”夏葵说，“请不要再伤害我的同族了。”
她话说得彬彬有礼，还不忘带着礼貌用语，可其中的感情是冰冷的、疏离的、泾渭分明的，哪怕她的同族臭气烘烘，愚昧无知，妄自尊大，还肆意侮辱祂，但是在夏葵眼里，她的同族就是要比祂更为重要。
这个认知拉扯着怪物的感情，让祂陷入了崩溃之中，一会儿觉得夏葵可恶无比，祂不如直接将她改造成可以顺从祂意志的玩偶，一会儿又感到无比的受伤，祂不知道这种感情因何而来，但它确实在不停地攻击祂的情绪，将祂所有的自傲击溃。
烦死了，又好痛苦，又烦死了，但太痛苦了。
怪物阴沉沉的目光望向那些仍在跪拜祂的人类，祂猩红色的瞳孔闪烁着，邪神即将降下第一道神谕给祂的信徒们。
邪神降下的神谕是：你们都去死。
葵葵不是很在乎那些同族吗？
那就把他们统统都杀掉好了。
把所有人类都杀掉了，她就不能再在乎什么，只能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祂身上了。
就在那些人类的瞳孔即将被血色弥漫的瞬间，会议厅的门突然被推开，拄着拐杖气势汹汹而来的夏肃刚好与准备出去的夏葵迎面撞上，夏葵微愣后，立刻就意识到夏肃是为何而来。
这让她极为不快。
夏肃来了，就意味着她的自主权又要被孝道剥夺，而且很有可能还要被逼迫去做她不情愿的事。
果然，夏肃开口的第一句话是：“我不相信你想不到我这个解决方案，但你仍然决定放弃，夏葵，你让爷爷很失望。”
他的目光下滑，能看到夏葵的光脑处在即将拨打的界面，那个号码祖孙两人都很熟悉。
夏肃知道怪物在里面，因此他凑到夏葵面前，轻声道：“你想把安全官拉下水，因为比起保住信诺，现在你更希望有人能替你解决掉祂。”
夏葵的双唇微微蠕动，以气声道：“既然爷爷一直在酒店里，你一定能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她指的是那数十面便击穿的墙。
“就连脉冲枪都拿祂毫无办法，我们要如何掌控祂？祂非常危险，且完全看不起人类，如果不处理掉祂，人类灭绝的罪你背得起吗？”
“谁说我们没有法子控制住祂？至少在实验舱，祂还是乖乖地跟你走了。祂被我们折磨了十年，还是愿意跟条狗一样被你牵走，葵葵，你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夏肃脸上的狂热已经和会议厅里的信徒别无二致了。
“我们可以掌控祂，信诺的丑闻不会被揭穿，我们仍然可以独享这座金矿！”
夏葵皱眉要反对。
夏肃说：“葵葵，你重利轻义这点像我，我很满意，可是你还不够狠心，可能你年纪还小，所以还会牵挂人类存亡这种虚无缥缈的事，可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人本来就只能活百年，迟早要死，更何况，你睁眼看看那些污染之地，人类早就把自己搞死了，我们的祖先在大量建造化工厂污染土地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我们这些后代？”
“更何况，葵葵，你控制了祂，不就可以阻止祂去杀人吗？这和你的目的并不相悖。”
夏葵道：“我控制不了祂，爷爷，你高看我了，如果我能控制祂，今天不会发生这些事。”
“葵葵，今天有谁因祂而死吗？”夏肃温和地问道。
夏葵一愣，摇了摇头：“但……”
夏肃道：“我从监控里看到祂裹挟杀意而来，结果闹得这样凶，祂却连一个人都没杀死，你还说你这条栓狗链没有用。”
他自然而然地提到监控，让夏葵觉得反胃，接着又因为这句话理所当然的话而觉得可笑，可是夏葵不打算反驳了，她过去的所有经历告诉她，在大家长面前，反抗无效。
于是夏葵沉默了。
夏肃对此感到很满意：“在那个老女人冲向你的那一刻，我已经命令导播，直播画面切到这里为止，绝不会暴露出祂的踪迹。”
夏葵道：“爷爷，你要怎样解释那把脉冲枪？”
夏肃道：“自然也是那个老女人带进来的。”
夏葵道：“爷爷！”
夏肃冷酷道：“夏葵！收起你的怜悯心，她要杀你是真，她并不无辜，何况信诺如果因此被丑闻影响，将有数万员工面临失业，十几万家庭会失去经济来源，难道这些都不重要吗？”
他接着说：“我已经用金钱安抚住了酒店的工作人员，那些收到通知赶来的巡护队也会很满意我们开出的价格，剩下的你会有解决办法的，对吗？夏葵，你面对这次媒体发布会发生的意外，却没有足够的应变能力处理，这让我感到失望，如果那些股东们知道了，他们一定会有微词的。”
又是这样子。
总是这样子。
夏葵闭上眼，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恢复平静，她退出了拨号界面，重新把光脑佩戴在手腕上，隔了两秒，她才轻呼出一口气，对夏肃道：“我知道了爷爷。”
她退回了会议厅。
夏肃热情洋溢地向怪物走去，这个虚伪的商人不需要任何的思想改造，就对着怪物露出狂热的神态来，但是怪物并不喜欢他，虽然他是夏葵的亲祖父，可是他实在臭得厉害。
更何况，刚才在会议厅门口，夏葵好像被他逼得很惨。
怪物虽然还在生夏葵的气，可是那护短的心理让祂毫不犹豫地把夏肃甩了出去——本来想甩得狠点，但是想到他是夏葵的祖父，本来夏葵就很护她的同类，祂要是胆敢耍了她的祖父，今晚她可能又会把祂关出房间外。
于是怪物稍微松了点力气，把夏肃仍在祂的信徒堆里，让他摔了个四仰八叉。
夏肃讨好的笑容还凝固在脸上，来不及消失，这让狼狈的他看起来像个小丑。
夏葵有些想笑，嘲讽的笑，可是最后还是只牵了牵唇角。
她看向怪物，怪物甩完夏肃，就把脸偏到了旁侧，给她看一个生气的侧脸。
夏葵就知道她刚才与夏肃的轻声细语根本瞒不过怪物，祂知道现在夏葵又有求于祂了，因此祂在等夏葵去哄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