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手是血的怪物杀了关押祂的仇人,正是最气势汹汹要找最大的仇人报仇雪恨的时候,结果恨意出鞘,没有任何锋利的痛意,只有这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着实荒诞。
夏葵没有回答,她拧着细眉在思考怪物的用意,这种半只脚踩在死亡边缘的谈判让她不得不格外谨慎。
她久久不答话,祂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阴翳的目光落到夏葵身上因为带着不满,让祂更像是随时随地能把不如祂意的人砍杀的暴君。
祂说:“你忘了,你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性成熟了,你就同意和我交/配。”
夏葵的睫毛缓慢地眨了一下,随着长睫轻覆,如蝴蝶振翅掠起涟漪般,一段久违的记忆猛然蹿出夏葵的心头。
是的,她曾这样答应过祂。
夏葵与祂的相遇在十年前,在一场惨绝人寰的车祸后。
那是个雨夜,夏葵的父亲载着母女从山间别墅回到城里的小家,车行到一半雨势渐大,终于在公路转盘处,让车胎打了滑,整个车子翻下了山崖。
在最紧急的关头是母亲护住了夏葵,但在天旋地转,车砸树断的惨烈碰撞中,得到母亲庇护的夏葵也不过是在死前留了点意识而已,她挣扎睁开眼,想在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但目之所及只见到浓雾般的黑暗。
但她到底没有死。
幸也不幸的是,车子翻在湖泊岸边,窗玻璃被崖间凸起的石头砸碎,夏葵摔下来的时候,一条断裂的手腕软趴趴地搭在车窗上,玻璃扎进了她的血管中,血水被雨水稀释,顺着车身流到泥泞的土壤中,一点点往下渗。
潜伏在湖泊中的地外生物舔到了第一口鲜血,腥浓甜美的味道让祂在茧中醒来,黑红色如游丝般的触手飘浮出水面,顺着血迹的来源,攀爬上女孩瘦弱的胳膊,贴着她的伤口贪婪地吸吮了起来。
本就濒死的夏葵随着血水大量外流,气息渐弱,那血水失了体温的鲜活,不再如之前般美味,湖底的怪物不满地睁开猩红的双眼,爬出了湖面。
祂用触手碰了碰正在失去体温的女孩,尽管祂不了解人类,但也知道这是生命体征逐渐消失的迹象,那些好不容易能食得一餐美味得触手不甘心地拍打着车身,哐哐的声响像是急躁的催促。
怪物几乎是顺着本能取下了自己的血肉,喂给了夏葵。
喂完之后,怪物有些呆滞,最后竟然懊恼地原地打转,用触手沮丧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但是夏葵也因此在逐渐恢复生机,那本没有痊愈的伤口又神奇地流淌出鲜血,是鲜活滚烫的鲜血,怪物立刻被腥甜的美味吸引,凑了上去,贴着夏葵的手腕进食。
整整一个晚上,除了手腕被开了口子,夏葵身上其余的伤都在奇迹般复原,好像这次惨烈的车祸仁慈地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的伤害。
而经过一整晚的饱食,那原本只如半膝高的怪物也长大了两倍,触手从之前的游丝长成了藤蔓的粗壮,虬劲十足地顺入湖底,懒懒地随水漂浮,像是朵盛开的霸王花,惊得湖底生物退避三舍。
而夏葵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怪物,她惊慌失措之余甚至以为自己被堕入了地狱,苍白着脸,僵着身子,心惊胆战地看着怪物把触手贴在了她的额前。
这个怪物刚从茧中诞生,祂于这个世界来说,不过还是稚嫩的新生儿,所以祂还不会人类的语言,只能用本族的沟通方式,强势地介入夏葵的思维,将祂的思想灌入。
“我们已经互受血肉,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配偶。”
高维思想入侵的排斥反应让夏葵头晕目眩,仿佛一个晕车的人被迫在挤成沙丁罐头又空气不通的公交车上待了四个小时,呕吐反胃的恶心感激烈地击中了夏葵,她晕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她已在干净整洁的病房里,窗明几净的房间,吸色的郁金香在阳光下开得缱绻,让她几乎以为在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
但那种脑震荡似的恶心感仍旧盘桓在她的身体里,提醒她并非一场噩梦。
就在此时,爷爷夏肃推开门进来了。
他拄着拐杖,人却很矍铄,一身革履的西装衬得他衣冠楚楚,哪怕年过六十,也不会让人怀疑他丢掉了年轻时搅弄风云的本事。
“爷爷。”夏葵虚弱地开口,输液管尽职尽责地把葡萄液输入她的体内,但那冰冷的管状物的触感总让夏葵回忆起那些同样冰冷的触手,让她觉得很难受。
夏肃并没有立刻关心她的身体,而是说:“在新闻报道里,出事的那天你待在龙城,并没有在车上,现在进医院是因为听到父母双亡的噩耗而晕倒,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家里人出于担心才强制你住院。”
迎着夏葵惊诧的目光,夏肃沉着地道:“葵葵,祂的存在不能被外人知道。信诺制药能不能打一个漂亮翻身仗,就看祂愿不愿意把祂的身体奉献给我们了。”
很显然,夏肃已经知道了夏葵那蹊跷的康健身体的来历。
因此夏肃双目灼灼地看着自己的亲孙女:“葵葵,现在轮到你为家里做贡献了。信诺制药刚刚痛失了继承人,股市动荡,许多人都想趁机蚕食了我们的企业,这是你太爷爷,爷爷,还有你爸爸三代人的心血,你不能坐视不理。”
夏葵陷入了沉默。
尽管年逾六十,但夏肃眼里因为野心而流露出来的狂热目光仍旧让夏葵心惊胆战,她不由地想到昏死前听到的那句话——因为身体的异样,让她很确信那不是她的臆想——她知道作为夏肃亲生孙女的她不该怀疑爷爷,但是哪怕只存在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害怕。
如果夏肃知道那个怪物莫名其妙视她为配偶,他会不会也会顺手推舟的答应。
夏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怀疑夏肃,可能完全是因为怪物太可怕,太强大,让她恐惧得一分一秒都不肯和祂在待在一起,所以她才会连这一点点的可能都要毫不留情地掐断吧。
总而言之,夏葵默默地把那句话当作一个秘密藏在了心中。
她在医院住了两天,做了全套的检查,尽管爷孙二人对她的身体情况心知肚明,但夏肃仍旧强硬地压着她做完了检查。
人前他是担忧孙辈的和蔼爷爷,人后他是拿着检查单陷入狂热欣喜状态的野心家,他将检查数据视作金子,一遍遍看,一遍遍抚摸:“葵葵,你知道你现在身体的康健的程度就像个新生儿吗?!”
夏葵不想知道,尤其是当她得知这一切都依赖于怪物的血肉后,她更不想知道了。
“检查做完了,明天你就可以出院了,我带你去见祂!”
夏葵下意识拒绝:“我不想去,为什么非要我去见祂?祂本来就好好地待在爷爷身边了,不是吗?”
夏肃看着孙女天真稚嫩的脸庞,和蔼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傻孩子,因为祂想见你。爷爷承诺了等你出院后带你去见祂,祂才肯待在爷爷身边。”
夏葵感觉自己被一把长矛扎穿心脏,钉死在了山崖壁上。
夏肃盘下了一整个度假村,因为那里有一个面积很大的湖泊,可以供怪物生存。
同时,他也在抓紧订购可以困住怪物的囚笼,只等怪物轻信人类的甜言蜜语后,立刻将祂从贵宾打落成阶下囚。
夏葵坐在去见怪物的车上,颇为煎熬。
良心与自私互相拉扯,像是冰火两重天,让她在想到自己即将背弃救命恩人,助纣为虐地把无辜生物当作实验体后,因为羞愧而燥热不安。又让她在想到怪物丑陋的模样,恶心的触手,而她又要成为这种恶心生物的配偶时,如坠冰窟。
夏肃把她送到了度假村门口,教她学会了该如何开导览车后,便彬彬有礼地站在门口,等孙女传回捷报。
——听说那怪物刚刚诞生,正是需要食物的时候,祂在夏葵那儿饱尝美味后也想猎捕人类,但是不知为何,无论换成怎样高矮胖瘦,男女老少的人,祂都很不满意,宁可饿着也要拒绝进食。
在最后,因为担心实验体会把自己活活饿死的夏肃大着胆子奉献了自己,不知怎么被刺激得格外恼怒的怪物毫不留情地将他摔了出去,摔出了一条断腿。
——这也是为什么夏葵在病房里会看到夏肃拄着拐杖。
这些都是在车上时夏肃慢条斯理地告诉夏葵,夏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为何夏肃直到她上了车,才肯告诉她这些事。
夏肃误解了她和怪物的关系——或许也没误解,他只是没想到怪物会把夏葵视为配偶——他担心怪物真的会饿死自己,因此在孙女出院的第一天,就迫不及待把她当作口粮送到了怪物的身边。
这个认知让夏葵崩溃无比,她坐在导览车上,身体僵硬地连火都打不上,夏肃看出来她无声的抵抗,用和蔼的声音安抚她:“别怕,葵葵,祂只是需要你的血而已,你不会死的,祂的血肉能生死人肉骨,你很对祂的胃口,祂不会舍得让你死的。”
很荒唐不是吗?
夏葵坐在导览车上,不愿动,与夏肃陷入了长久的对峙中,无论夏肃说什么,用心血亲情来绑架她也好,夏葵也不动。
直到那个嗅到她的气息的怪物,用触手爬出了湖面,水淋淋地迫不及待地来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