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捧来热手巾,先请官家擦了手,再给他擦手擦脸,擦干净了依然是个白白净净的少年,皮肤洁白,细眉大眼,总是笑眯眯的,十分可亲。
“官家似乎清减了,等我晚上做几道小菜。”
赵煦端着一碗解暑的茶饮慢慢喝着,看他只用一只手接毛巾擦脸,另一只手垂在膝上动也不能动。沉吟了一会,等他擦完脸,单手接过芦根麦冬汤:“伤的这样重么?郭伴伴还说你因为血染了我赐你的衣裳,觉得伤心难过,你都多大了?”
林玄礼还是很心疼:“六哥,甭管我多大岁数,那心爱的衣裳照样是喜欢的东西。现在提起来我都觉得心疼,这些不长眼的狗东西,就不能在我穿破衣裳的时候行刺吗。幸好当时平安醮做完了,没有破坏仪式。”
赵煦一阵无语:“照原样给你再做三件。”
“多谢六哥。”
官家问:“你出门在外见了乔峰,也这样说话吗?”
林玄礼一怔,难道六哥吃醋了?不应该啊,他是至尊天子,犯不上问‘你究竟有几个好哥哥’这种愚蠢问题。“那怎么会,亲疏有别。”
“不错。”赵煦故意说:“你只是和他私下结交,陪着他冒着宵禁深夜纵马,陪他彻夜畅饮,抵足而眠。他不去见你,你还要辗转反侧。”
林玄礼脸都红了,心说这种追星的事,还要什么理智和礼法?别说后世了,就是现今宋朝的人,肉麻起来,一样叫人掉一身鸡皮疙瘩。抵足而眠又不是我发明的。但别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他的性情和武功都很好嘛,为人又很慷慨,和我很投脾气。我第一次见他,带了两坛酒,问他一些武功方面的问题,他就有问必答,而且言之有物。乔峰要是孑然一身,我早就拜师了。”
赵煦却不这么认为,乔峰当上丐帮帮主之后,丐帮的名声比之前好了不少,都是乔峰经营得当。他既然是年少成名、到了中年名声更嘉,颇具威信,慷慨豪迈、朴素守诺,知己遍天下。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人?正所谓善行无辙迹,善言无瑕滴。乔峰必然是一个老辣狡诈城府极深的江湖人士,除了武功之外还有些手段,哄骗佶儿这种单纯热诚的少年,岂不是玩弄于股掌之间。
“结交江湖人士,本身就有失身份。既然都说南慕容北乔峰,将来有空了,召慕容复进宫伴读。好不好?”
我单纯的十一弟,一时半刻不在眼前就要被人骗了。
林玄礼差点幸灾乐祸,到时候不论慕容复是抗旨还是进宫之后暴露可疑的德行,只会给参合庄带来灭顶之灾,顺便把滥杀无辜的曼陀山庄平了。到时候就带着你的小表妹浪迹江湖去吧。“好哦,只要慕容复肯实实在在的陪我练武,不弄虚作假。那实在是太好了,多谢哥哥。”
赵煦心满意足:“都说你特别看重乔峰,你就算心里看重,也不该显露出来。”
“六哥,我心里藏不住事,这您是知道的。我最多能憋上几天。然后就要到处去说。之前那些陪练,都恭维我,让着我,一副《我与城北徐公孰强》的样子。臣之妻私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强于徐公。只有乔峰实实在在的压着我打,不怕我恼。”
赵煦微笑:我就说他是个老江湖,有阅历知世故,一眼就看出你求学若渴、虚怀若谷。寻常人哪有这样的眼光?“臣之妾呢?哦,被大娘子赶出去了。把月凌儿送进宫来,我倒想看看是怎样绝色。”
内侍进来通禀:“蔡京已在门外候召。”
“召进来。佶儿,你过来。”
蔡京进门时,看到官家摩挲着郡王的手臂,满是爱护之意:“臣,权知开封府,蔡京,拜见官家。”
“免。”官家轻轻摸着纱布边缘,直接吩咐:“那三名淫贼,败坏伦常法度。既然俱已到案,张榜布告,三日之后,具五刑而诛。”
这种行刑都要提前通知,好百姓拖家带口去看热闹,恶棍看了也能心生敬畏。
蔡京:“臣领旨。听说十一郎此次居功甚伟,不仅亲自充当诱饵,不惜名声,避人耳目悄悄回京。”
“不错。天南海北,全都知道我被人刺杀后抱头鼠窜。”林玄礼阴阳怪气他们:“倘若这次有人弹劾我,那奏本正好拿来引火,给果木烧烤增加一些翰墨香。”
蔡京:“十一郎的名声虽然受损,却得以保全自身,玉成此事,善莫大焉。岂不闻老子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你就是一个又惜命又贪名还有野心的人。
林玄礼心说你他妈仿佛想坑我,但你是个傻逼,想不到吧,虽然‘抱头鼠窜之计’是我自己定下的,你这么夸也没什么大错,但把功劳和仇恨都让给别人真不是我的主意。
他不是一个真正十六岁的中二少年,也不恼,从袖子里掏出折扇,遮住嘴巴欲盖弥彰的小声问:“他怎么知道这是您的主意?”
赵煦心中暗恼,这挑拨离间低级粗鲁的令人咋舌,他竟敢破罐子破摔。官家自从亲自掌权之后,就不大喜欢与人做口舌之争。该贬的贬到天南海北,该杀的即便是刑不上大夫,也可以让他去极寒的东北、极热的西南粤州。京城中出现惨绝人寰的灭门案,而蔡京草草结案,这就注定要被撤职了。
“谁都不知道。”
林玄礼震惊的倒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胖鸟依人的开始思考一只手能做点什么开胃小菜。以及现在的合击阵法是真不行啊,戚继光的鸳鸯阵还要十一个人呢!
……
月凌儿进宫献艺之前还有点紧张:“官家要是看上我了,要纳为妃嫔,那可怎么好。”
“官家知道是你是男子。只是欣赏你的歌舞技艺。”
月凌儿:“那以什么理由打发我回到勾栏院?”我是为了镀金抬高身价,不是为了停业!
谢宝沉着脸骂他:“你把郎君教坏了。官家约束兄弟,我们娘子治家严谨。像你这样身份的人,岂能进郡王府邸。”
月凌儿大喜过望:“多谢多谢!”
打扮的花容月貌、满头珠翠、衣袂翩跹。
在禁中跳自己最拿手的舞。虽然不是掌上舞,却是壮汉肩头竖着一根长长木杆,月凌儿先是在地上舞蹈,随着穿花蝴蝶似的舞步,突然往上一跃,单脚落在木杆顶端。
风吹着飘带,他摆出许多类似于杂技百戏的既难又美的动作。忽而似天女散花,忽而似婵娥奔月。
腰肢软的像一块年糕,身姿那样的灵活柔韧,步履轻盈曼妙宛若棉花糖。
忽的一阵风吹过来,长长的披帛被风扯起,美人似要乘风归去,面纱被风微微吹起,露出嘴角的胭脂痣。
宫人看的目瞪口呆。
这就是来自飞贼的轻功+易容术的降维打击。
非但官家看的目不转睛。
陪坐两边的郡王、众臣也啧啧称奇,一盏酒都喂给胡须,自己一口没喝着。
官家:“众卿各自填词,选出最佳的三首,让佳人明日弹唱。就让美人自己来选,”
月凌儿飘也似的近前,翩翩下拜:“若不是郎君看重,奴家岂能一睹天颜。十一郎与奴家有提携之恩,今生虽不能侍奉郎君,奴家想选他做第一,也算了却前缘。”
林玄礼无语的喝酒:少来捆绑营销,别蹭我热度了。日后再有抓好色之徒的项目,还让你出动,想到这里柔和的笑了笑:“我受了伤,头脑昏昏。你就唱云想衣裳花想容吧。李太白的诗词,压过谁都合情合理。”
这种听歌看舞填词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三日之后。
三名要处死的犯人都撇去花名,用上真名实姓。
云中鹤已经被料理了一半,半死不活的被拖出来搁在旁边,臭烘烘的,伤口已经腐坏。
另外两名采花贼已经被黥面、劓鼻,现在才开始砍手脚。
刑场就在人流量最大的开封城南商业中心,来得早的百姓早就将此处围的水泄不通,都要看个痛快。还有好些乞丐在暗处探头探脑,左右打探。
衙门在此处搭了高台,确保人人都有的看,人人都能看个痛快。
章援是钦点的监斩官,三十名弓箭手埋伏左右,他甚至有点期待有人来劫狱。但用小手帕捂着口鼻看了看云中鹤现在的样子,劫走他也是全然无用,恐怕恶棍朋党没有人能为朋友舍命相救。
乔峰在远处的小酒馆里,有些江湖豪客大呼小叫:“姓徐的那个贼,分明是大名鼎鼎的云中鹤!”
“朝廷竟有这样的本事?!了不起得很。”
“我还以为是哪个好汉遭了狗官毒手,原来是他。杀得好。”
“我早说了十一郎是个有眼力的人,之前一条街上七八个哥们打拳卖艺,他只给我扔银子。”
“是他带回来的?”
“还能有谁?”
陈长老小声抱怨:“帮主,您怎么连我都瞒着?”
全冠清:“分明是帮主的战果,凭什么拱手让人,叫那小子大出风头。”
陈长老:“名声不算什么,帮主不缺这一项丰功伟绩。恶人和朝廷最会栽赃陷害。叫他们自己厮杀去。”
乔峰想到已经平安出狱的穆淼,已经心满意足:“我又不求名求利。陈长老,此前见面时没说,是担心隔墙有耳,倘若有人隐匿在林中窃听,哪有今日之盛况。”
刑场高台上,三名满脸刺字采花贼捆在架子上,被膀大腰圆的衙役接力鞭打,藤条打断了数根,打的血肉模糊肉沫飞溅,直到断气为止。
砍下人头,送往城楼悬挂,余下那没头没手脚的腔子,继续‘菹其骨肉于市’。
明正典刑。
林玄礼讲了个没人听得懂的冷笑话:“好啊,云中鹤变成了鹤酱。”
作者有话要说:六哥:我那单纯的欧豆豆桑!
好百姓是一种戏曲用词,指的是百姓里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