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你男人都被你克死了,你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们说得不对?我家迎你进门,是为了冲喜,谁知道你八字这么硬,居然把二弟克死了。”

“后天,就是二弟下葬的日子,你这么孤零零的活在世上,倒不如到地下去陪二弟享福,总好过活着吃苦。”

这些话听着耳熟,许南星轻垂双眸,看着自己身上穿的麻衣,神情有些恍惚,喃喃道:“我这是死了?还是又活了?”

许南星抬起头,仔细打量面前二人的模样。

婆婆王氏双目细长,似睁非睁,看向自己的目光带着恨意,大嫂小王氏唇薄齿长,嘴里吐出来的话,刻薄又恶毒,这两人,曾经是许南星噩梦里的常客,到现在她还印象深刻。

“婆婆?大嫂?居然真的是你们?连死了都不能消停吗……”

许南星皱眉,表情有些苦恼,哪怕是死了,她也不想见这两人,看着就烦。

房间逼仄阴暗,又未点蜡,许南星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看得人心里瘆得慌。

家中本就死了人,法事都还没做完,大嫂小王氏疑神疑鬼的左右看了看,警告道:“许南星,我们的话都已经说到这里了,该怎么做,你自己心里有数。”

放完狠话,小王氏就赶紧拉着婆婆离开,不敢在房间内久留。

门一打开,晨光照了进来。

许南星起身,试探着摸了摸那束光。

想象中的灼烧感并没有来临,倒是那光中漂浮的灰尘清晰可见,鼻尖还能闻到潮湿的霉味。

这感觉真的太过真实。

许南星呆滞了几秒,忍不住朝自己的大腿狠狠一掐,痛得面目扭曲。

“嘶~好痛。”

“所以……我没死?我又活了?”

许南星先是庆幸的笑,然后又忍不住小声的啜泣了起来。

她这辈子过得太苦。

这样糟心的人生,体验一次就够了,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呜~我的命怎么就硬成这样,连死都死不成……”

“阿嚏~”

许南星想从身上找手帕,没找着,顺手就把床边的白绫拿来擦泪,揩鼻涕。

这白绫,是孙家人拿来给她上吊用的。

四天前,她嫁到孙家冲喜,但成亲当晚,男人就去世,喜事变丧事。

许南星在灵堂跪了三天,也被言语讥讽了三天,今早终于撑不住病倒。

她没能直接病死,孙家人格外惋惜,所以亲自给她送了一段白绫和一把剪刀,劝她早日归西。

最好死在孙家二郎下葬之前,两人的丧事可以一起操办,免得给家里再添麻烦。

如今的许南星,是死过一回的,还是多活了十年才去世的,经历得多了,自然没把孙家的这些手段当回事。

但在当年,许南星真的上过吊。

十六岁的年纪,本就懵懂,再加上她以前的娃娃亲被满门抄斩,刚嫁的这个男人又在成亲当晚去世,她的内心本就充满了恐惧。

孙家的人一激,许南星就害怕的上吊了。

只是她运气好,没死成。

关键时刻,求生的本能战胜恐惧,许南星怯懦的苟活了下来,遭了孙家不少的白眼和辱骂,最后还被孙家送给了进城的乱军小头目。

再来一次,许南星可不会再上吊了,那种濒死的窒息感,哪怕是过了几十年,许南星也还清楚的记得。

哭完一场,擦完眼泪,许南星就拿起剪刀,把白绫剪成了几段,扔在床上,然后推开门,去厨房找吃的。

这几天她被孙家人挑剔,吃饭都没上过桌,饥一顿饱一顿。上辈子她性子怯懦,又没有娘家撑腰,挨饿了也不敢声张,只能忍住。

但许南星死前,已经是新朝的四品恭人,还管着抚育孤儿的善功堂,经常和官宦人家打交道,涨了不少见识,可不像十六岁的时候那么好忽悠了。

孙家不过是底层的九品小官,还没到只手遮天,能草菅人命的地步,虽然心里巴不得她快点死,但只敢逼她自.杀,不敢亲自动手。

只要她不想死,孙家也不敢拿她怎样。

许南星一进厨房,就看到案桌上放了一篮馒头,正冒着热气,一看就是刚出锅的,许南星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手都没洗,直接伸手去拿。

“这些馒头都是有数的,可不能乱动……”烧饭的马婆子知道许南星在家里的地位,板着一张脸,不留任何情面的挡住了许南星的手。

“我好歹也是这个家里的二少奶奶。”许南星把婆子的手拍开,当着她的面,拿起馒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你……”

婆子虽是老仆,但也是下人,不敢和许南星硬碰硬,她横了许南星一眼,把手里的菜刀放下,就出门去找靠山。

等许南星吃完三个馒头,大嫂小王氏就急冲冲的走了过来。

“你脸皮怎么厚成这样,还敢在这厨房里偷东西吃,我要是你,我早就没脸活了……”

馒头有些噎,填饱肚子之后,许南星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慢慢的喝着。

哪怕小王氏骂得再难听,许南星的表情也不曾变过。

这些话,她听了几十年,早就麻木,不像之前那样,一被骂就诚惶诚恐,觉得那是自己的错。

今天的许南星表现得有些怪异,跟鬼上身了似的,小王氏骂着骂着就怂了,虚张声势的说道:“既然死不了,就别在后院躲懒,还不去前面灵堂跪着赎罪。”

“就是,二少爷还等着你呢,要不是你,二少爷可不会死。”马婆子也跟着帮腔。

孙家所有人都说,孙二郎是许南星害死的,年少无知的许南星,也这么想,还自责了多年。

但后来许南星遇上了许文君,许文君教她读书,让她明白了许多道理。

所以面对小王氏的责怪,许南星现在能理直气壮的反驳,“孙二郎是病死的,跟我没关系。”

“还敢顶嘴?要不是你命硬克夫,二弟会在成亲当晚就去世?早知道你是这样的货色,当初无论你大伯说什么,我们都不会同意你进门。”

许南星冷笑一声,回道:“那你们去找我大伯啊,我也是被他骗上花轿的。谁知道他居然能狠得下心,让亲侄女去嫁一个死人。”

“什么死人,那是你男人!我看你是活腻了,居然敢这么说话。”小王氏的声音拔高不少,显然被气得不轻。

她是王氏的亲侄女,和孙家两兄弟是表兄妹的关系,对那位病秧子二弟,十分疼惜,看许南星出言不逊,立刻就想冲上来收拾许南星。

许南星拿起案板上的菜刀横在胸前,刀锋指着小王氏,提醒道:“我大伯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我要是在孙家出了什么事,你看他会不会找上门来!”

对方人多势众,许南星只会花拳绣腿,打不过,就只能言语威胁。

她大伯不会替她主持公道,但会以她为借口,向孙家索要好处。

这里是天子脚下,以人命为代价的好处,孙家就算给了,必然也会大出血。

“你这是疯了吗?”小王氏的表情震惊。

昨天她还打骂过许南星,可许南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软和得跟个面团一样。

怎么现在如此扎手。

“我是疯了,我都要被你们逼死了,能不疯吗……”

许南星拿刀指着小王氏,说道:“你那么怕二郎在地下寂寞,你怎么不下去陪他?一大家子都下去陪他好了,逼我这个外姓人做什么……”

小王氏瞪大眼睛,紧张的咽了咽唾沫,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退什么?你不愿意,你不是那么疼你二弟吗?”许南星一步步向前逼近。

她嫁到孙家三天,就被大小王氏两人狠狠磋磨了三天,现在整个人面色惨白,眼下青黑,眼中还全是红血丝,再配上她诡异的神情,仿佛恶鬼在索命。

“你…你别过来。”

小王氏想都不想,转身撒腿就跑。马婆子也不敢在厨房久留,跟着慌张的离开。

“真不禁吓。”许南星嘲讽的笑笑。她年少的时候,为什么会怕这个女人,明明那么不堪一击。

她和上辈子面临的是同样的处境,同样的人,可心态不一样,得到的就是不一样的结果。

上辈子她上吊没死成,又羞又愧,被大小王氏讥讽得恨不得钻进地里,这辈子小王氏却被她吓到逃跑。

果然,文君姐说得对,人只要自己立起来了,很多困境就会迎刃而解。

想到这个,许南星忍不住轻松了起来,好像重生一回,等着她的也不全是苦日子。

等再过半个月,几路乱军一起入城,孟彪就能领着她离开,她也有机会提前认识许文君。

光是想想,许南星就忍不住笑容满面,然后哼着小曲,把厨房的馒头都搬进自己房间里藏着。

这半个月,泰安城会被封两次,孙家人对她可不会客气,想不饿肚子,不能指望他们。

许南星吭哧吭哧的藏馒头,小王氏就慌张的跑到前厅告状。

“娘啊,你不知道,许南星她疯了……”

听到许南星没上吊,还活着,王氏的眼神立刻就冷了下来,抓着丈夫的胳膊,怨毒说道:“她害死了我儿,居然还敢在我家装神弄鬼,老爷,我们不如拿根绳子把她勒死,让她给我儿陪葬。”

“你个蠢妇,想什么呢?当初我让你去乡下买个丫头来冲喜,你不肯,说那样的女子,配不上二郎,非要挑好人家的姑娘。许家虽然今年才冒头,根基浅薄,但也不是你我能随意拿捏的。”

“我是盼着二郎病好起来,能有个好媳妇,谁知道……”说着,王氏就泣不成声,埋怨道:“大师明明都说了,许南星的八字能旺我儿,谁知道居然是个克夫的……”

正说着许家,许南星的大伯许长平就被管家领进来了。

看着孙家愁云惨淡的模样,许长平有些心虚。

自家侄女命有多硬,他心里清楚,妻儿都把许南星当丫鬟使唤,他自己也不待见许南星。

许南星的爷爷和父亲曾经是宫里的御医,但在许南星出生那年,他们给皇帝治病的时候出了纰漏,两人都被砍了头。

许南星周岁那年,许长平在自家医馆医死了人,坏了名声,医馆开不下去,只能改行做药材生意。

幸好许南星未婚夫家中也是御医,有他们照拂,许家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大。

可在许南星五岁的时候,她未婚夫家中又掺和进了后宫争斗,罪名涉及到谋害皇嗣,全家都被砍头。

许长平怕被牵连,就带着一家子人逃回了老家,等许南星及笄,才敢回泰安城。

为了重新在泰安城站住脚,许长平果断卖了自家侄女,掩盖了许南星命硬的事,把人送到孙家冲喜。

没想到真把人给冲死了。

但他已经把许南星送给孙家,该他的好处可不能少。

孙二郎死了,许长平也不敢笑得太谄媚,只能忧心的问道:“亲家,大军都开拔这么久了,这后方药材采购的生意,怎么还没动静呢?”

“急什么,军需的生意,你以为是那么好做的吗?户部那边的钱还没拨下来,你再静心多等几日。”孙承辉冷着一张脸解释。

“行,听您的,我再等几天。”

想着两家如今的姻亲关系,孙承辉又多说了两句,“不用担心,等前线的捷报传回来,户部不敢拖着银子不放。”

两人言语之间,都没把逆贼当回事。

大庆朝安稳了近百年,实力雄厚,在大家看来,只要朝廷大军一出动,逆贼就只有洗干净脖子等死的份。

谁能料到,朝廷大军就是个花架子,一碰就倒,直接让逆贼打到了泰安城。

其他人一看大庆朝内部烂成这样,纷纷起事,一年的时间不到,大庆朝就被瓦解,各路叛军称王称帝,打得好不热闹。

许长平不关心许南星在孙家过得怎么样,问完药材的事情就直接离开。

可他的到来,还是提醒了王氏,许南星不是她能随意弄死的人。

但心中那口气,王氏还是咽不下去,许长平一走,她就恶狠狠的说道:“许南星人呢,让她来灵堂跪着。”

小王氏紧张的劝道:“娘,许南星她今天脑子不正常,前院又会有客人来,别到时候丢咱们孙家的脸。”

王氏不甘心,还想找点法子来折磨许南星,但她还没想出什么好主意,孙家大郎就慌张的从门外跑了进来。

“爹,娘,城中有消息说,叛军打过来了。”

“什么打过来了?”

“叛军啊!朝廷的军队大败,叛军打到泰安城来了。”孙大郎的语气焦急说道:“城里如今都乱起来了,出城的马车已经排起长队,听说下午就要关城门了。”

“怎会如此?”孙承辉的语气有些怀疑,皱着眉说道:“朝中并没有消息传来。”

王氏也不相信,说道:“这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么会乱起来呢?”

泰安城是国都,别的地方过得再苦,生活在泰安城的人也没什么感觉。

孙大郎解释道:“年初的时候,北边遭了灾,来了一堆讨饭的灾民,这群人还没走远,就被人怂恿着造反了,听说有三十来万人。”

“这群没良心的泥腿子,枉我今年还给他们施了粥,也不怕吃了穿肠烂肚。”王氏一听,就忍不住骂了起来。

“娘,你先别骂了,我的意思是要不要先送二弟回老宅安葬,不然这城门一关,二弟的丧事怎么办?”

孙大朗可不惧那些乱民,哪怕叛军都快军临城下了,他对朝廷依旧有信心,他担心的是孙二郎的丧事。

孙承辉作为一家之主,好歹还稳得住,安排道:“若是乱军真打过来,老宅那边情况难料,说不定他们还要进城避难。大郎,你去你四叔那里走一趟,他官位最高,知道的内幕肯定比我们多。马管家,你回老宅跑一趟……”

孙承辉的官职虽然低,但也是世家出身,哪怕是旁支,也比寒门子弟强。大庆朝的官场被世家把持,哪怕是九品小官,寒门子弟想要够到,也难如登天。

孙家人此时忙得团团转,许南星却躲在房间里睡大觉。

孙二郎死了三天,她就瞎忙活了三天,守夜添灯之类的事,都是她在做,差点没把她给累死。

就破城前的这点子事,许南星心里有数得很,毕竟她上辈子全程围观不说,还真心实意的替孙家着急过。

孙大朗去他四叔那里跑了一趟,回来就告诉大家,情况不妙,赶紧逃。

可城门关得太快,泰安城中逃出去的人寥寥无几,孙家也没能跑出去。

第二天,城外的叛军就发起了进攻,喊杀声震天响。

这仗一打起来,孙承辉的假期就结束,日日都要去衙门点卯,家中愁云惨淡。

好好睡了一觉,养好精气神的许南星,适时的提醒,“二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葬,家中也该多买点石灰,免得尸体腐烂。”

上辈子封城的时候,孙家就是一股怪味,孙承辉和王氏还因此生病了,病就算了,还骂她是丧门星。

如今想来,许南星心里都还憋屈得慌。

若不是为自己的身体,许南星也不想多嘴提醒王氏,可谁叫她现在也住在孙家。

封城期间,城中商铺都关门了,这石灰最后还是从许家拿的。许家做药材生意,家中不缺石灰。

在此事上欠了许家一个人情,王氏不得不勉为其难的让许南星上桌吃饭。

“都已经吃了四天的酱菜,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儿子下葬的事情,一直横在王氏心头,等得越久,她的脾气就越暴躁。

好在孙承辉稳得住,安慰道:“昨晚叛军吃了一个大亏,我军胜利在望。若是情况好的话,今天就能打退叛军,开城门。”

“流民果然不足为惧。那开城门的时候,咱们还逃吗?”孙大郎嘟囔道:“咱们东西都收拾好了。”

“逃什么逃?我大庆朝国运昌盛,哪需要逃。”

听到这话,孙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许南星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你在笑什么?”孙承辉看到许南星古怪的表情,心里有些不悦。

“朝廷得胜,我开心。”许南星扯出一个假笑。

地方上烂成一团,泰安城岁月静好。

大庆皇帝心里早就已经感觉到不妙,不得不偷偷藏宝,以图后事,面上却岿然不动,放一些好消息来稳定民心。

这波叛军被打退,过不了几天,又会有新的叛军打来。

等泰安城被攻破的那一天,城中权贵都还不敢相信。

这群权贵往常都是高人一等的模样,城破那天,却被他们口中的贱民踏在了脚下。想想都觉得好笑。

在孙家人的期待中,朝廷的军队获得了暂时的胜利,城门也打开了。

但刚经历了一场大仗,城内城外都是乱糟糟的一团,孙承辉不敢立刻送儿子回老宅下葬,只派了两个小厮去乡下打听消息。

孙家的祠堂在城郊,半天就能走个来回,可等了半天,那两小厮都没有消息,不得已,孙承辉又派了两个丫鬟回去。

一天过后,依旧没有消息回来。

孙家只是世家旁支,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家中的钱财还没许家多,一共就养了七个下人,连着派出去好几个,已经无人可用了。

最后,孙承辉把目光看向了许南星。

“许氏,明日一早,你和马婆子走一趟。你也希望能尽快探清楚消息,让你男人下葬吧。”

上辈子没这出啊。

许南星抬头,有些疑惑的看向孙承辉,然后就看到了他眼中清晰的不满,还有旁边王氏那得意的表情。

这一瞬间,许南星好像有些明白了。

上辈子她多好拿捏啊,若不是后来乱军进城,她早晚得死在孙家人手里。

现在她硬气了,孙承辉就想把她扔到外头自生自灭。

若是许南星死了最好,能给他儿子陪葬。失踪的话,许家也能重新买个丫头配冥婚。

这算盘打得响亮。

在孙家人期待的目光中,许南星犹豫了两秒,点头应道:“好。”

她要是闹腾起来,再搬出许长平,孙承辉为了名声,也不敢逼她太过。

可重来一次,她也想试试能不能改变更多的东西。

城外不止有孙家老宅,还有大庆朝皇室的宝藏。

许文君的丈夫,未来的新帝,就是靠这批宝藏起家,但最后他却抛弃糟糠妻,让许南星极其不耻。

这次出城,她正好可以把那狗男人的机缘抢了,抢来讨文君姐姐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