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
七姑娘向来是睡到巳时才起的,院里的下人们也都知道,在那之前都不会打扰。
绿莜到了林娇平日里醒来的时间才进去,她进去的时候,看了一眼桌上被姑娘临睡前翻过的画册。
自从陆府回来后,姑娘就再也没有提及陆侍郎,反而开始寻着可以接受的公子了。只是……唉,这一时半会儿,可哪能寻得上称心的。
掀开床帐,林娇果然已经将醒未醒了,她的眼还朦胧着,努力睁开后又不受控制般要耷拉上,露出被褥外面的手,纱裙被睡得褪到了胳膊上,显出白皙嫩滑的皮肤。
红唇微微嘟起,雪肤与乌发相映衬给人的冲击愈发明显。
“绿莜?”
似娇似嗔的声音,还带着刚醒来时的慵懒。林娇嘟囔着叫了一声后,无意识般抓住了绿莜的手,安心地又要睡了。
想来以后嫁了人,这日日来唤她的就不是自己了,也不知是谁有这个福气。
绿莜一边想着,一边轻笑同她说话:“姑娘,该起了。”
“嗯……”像是撒娇的鼻音。
绿莜也已经习以为常了,姑娘这个时候都是要跟她说会儿话,让她自己慢慢清醒。于是她温声细语地又说起了:“方才孟姑娘差人送了请柬过来,三日后是孟老夫人寿宴,想请姑娘您也过去。”
这京中唯一跟七姑娘交好的,也就只有孟府的大姑娘了。只是不知为何,七姑娘虽与孟姑娘交好,却并不喜出入孟府。
绿莜在心里想着这次七姑娘大概也是要拒绝的。
林娇“不想去”的话确实差点就脱口而出了,却在意识微微回笼之时止住。
她的脑海里浮出一个人影,想起那人倚在桃树下,嘴边一抹邪肆的笑容。
“恭喜啊。”他虽然是笑着,眼里却是凉的,似有似无的幽怨,“觅得如意郎君。”
他从来没有用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同自己说话过。他们两个在京城的名声其实都是不好的,一个是娇纵任性的娇娇女,一个是流连花丛的浪子,但彼此却都知道并不只是如此的。
林娇觉着不适,转身欲走时,身后再次传来男人清亮的声音。
“夭夭,你喜欢他,就因为你喜欢好人?”
林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怎么这说得,像是陆郎除了是个好人便没别的优点了,他不知道的多着呢。
“喜欢哪有什么理由。”
男子闻言,倏忽一笑,竟是比身后盛开桃花更加耀眼。
“说得也是,”他抱着胸,彻底地靠在了树上,神情慵懒,“若喜欢一个人真是要理由,那小子就只能是贪图国公府的地位了。”
一番话说得林娇又气呼呼的了。真当她傻呢!这不是在说她除了国公府一无是处了嘛。这人果然是说不出好话。
她握着小拳,反驳的话想了又想,最后却是话也未说便走了。她吵不过他的,向来如此。
出园之前,一阵树枝抖动让她回头看了一眼,盛开的桃花,像是被人惊扰,纷纷下落。而树下男人的背影,带着莫名的萧瑟。迟钝如她,在不经意之间,察觉出某种萌芽。
自那以后,林娇就再也没去过孟府了。
因为那时,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但现在……她心思微微一动。
这一来二去的思索间,林娇已是完全清醒了,但还是打了个不甚满足的呵欠,才懒懒出声:“先起吧。”
绿莜应了一声,但心里却觉着奇怪,这次,姑娘竟是没有直接拒绝了。
因着林娇的作息,国公府的午膳时间向来要早一些。
林娇来到膳厅时,除了林书南因公务没有回来,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不起便罢了,”林锦正看着走进来的女儿,照例是要唠叨她两句,“早膳总要吃的。”
林娇已经坐上了自己的位置,闻言还觉着他说的话傻,脸上一派天真:“不起还怎么吃?”
“你还骄傲上了。”林锦正想说她几句又不舍得,只得叹了口气作罢。
林娇巡视一番后看着了桌上的大闸蟹,个个蟹黄金灿饱满,这个季节倒是难得能吃到,林娇侧转了下身子,绿莜马上了然地上前:“怎么了姑娘?”
“那大闸蟹给哥哥留了吗。”这是林书南最喜欢吃的。
“留了留了。”绿莜笑,“不过大公子晌午怕是回不来,方才奴婢似乎见着府衙有人过来传话了。”
林锦正也听到了她们的交谈,随口说了句:“不用管你兄长了,他的事没忙完。”
吏部尚书已经正式革职查办了,今日才被收押,想来书南近来都不会闲。
听着哥哥不能回来,林娇有些失望:“再忙饭总是要吃的。绿莜你等会儿让人盛好了送去。”还不忘又嘱咐了一句,“看着他吃完了才能回来。”
林锦正听了好笑,这丫头是自己糊弄惯了,当人人都像她似的。
等终于正式吃饭了,他才终于说起了正事:“三日后,你没什么安排吧?”
林娇略一思索,她记着绿莜方才说的孟老太太寿宴,就是三日后吧:“有事。”
林锦正还想说让她有什么事就推了,却听林娇又继续说了:“我收到了请柬,要去一趟孟府。”
他的话便这么被堵在嘴边,还微微发愣了一下,她不是不喜欢去孟府吗?
然而林娇并没在意那么多,她已经看向了坐在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蕊。
“三姐姐也会去吧?”
若是在往常,她大概会只顾着用餐或者与爹爹谈话,很少会主动会关照三姐姐。
林蕊有些受宠若惊,抬头对上林娇因为期待而熠熠生辉的眸子,当真是任谁看了都会心下一软,她忙停下了玉箸,面露为难:“我……”
“你三姐姐自然会去的。”林锦正一边给林娇夹了个大闸蟹一边替林蕊回答了。
林蕊一愣,其实她方才是想说,她是庶女,按礼是去不得的,那毕竟是首辅家的宴会。
思索间,林锦正给她也夹了一个,林蕊忙回神道谢:“谢谢父亲。”
“无需这么拘束,”林锦正眼里闪过深思,“你们姐妹俩在外面,也能互相照应。”
夭夭落水之事,他还存着疑虑的,对林蕊也有怀疑。可是看着夭夭如今倒是喜欢这个姐姐,三丫头也看不出坏心思,他便压下了。
他的女儿无论嫡庶,将来嫁的必然都是非富即贵。这姐妹俩关系好一点也不是坏事情,只是还需让绿莜盯着些。
林娇却是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听三姐姐也去,安心了不少,脸上漾出笑意。
饭桌上气氛明显好上不少,大家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的请安声:“老夫人。”
几人动作均是一滞。
毫无疑问,在国公府能被叫老夫人的,自然是林娇的祖母,林锦正的母亲。
林娇是最先有反应的,她已经丢下了玉箸,纤手一伸,绿莜赶紧把手绢递了过来。
林老夫人向来不喜林娇,这要追溯到当初国公爷娶林娇的母亲,她便是反对的。只因嫌弃对方只是一个商贾之女。
即使是拗不过国公爷,让她进了门,但也没少磋磨她。
据说林娇母亲会难产,也是因为孕期被她再三刁难,自那以后,母子俩的关系也彻底僵持下来,她常年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国公爷吃穿用度倒是没有亏待,只是很少去请安问候。
林娇已经忘了她上次见着老夫人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老太婆对自己刻薄的话语。
“我儿把你母亲的死都怪在我的身上,倒宠你这个带走她性命的小煞星。”
那时林娇还小,却也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被老太婆这么说的时候,她有一瞬间也真的觉着自己就是煞星。
国公爷将林娇的不喜都看在了眼里,他的心里闪过心疼。
夫人在世的时候,他碍于孝道,无法插足太多后院之事,让她最后走得那么凄凉而冤屈。
这是林锦正心中永远的痛处,知道后悔也是无济于事,他只能将对夫人的爱意和愧疚都弥补给他们的女儿。
他会反对林娇与陆思明,何尝不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害怕女儿重蹈她母亲的覆辙。
思绪间,林老太太已经带着下人们走进来了。林娇往门外看着,只见她身后还跟着两人,畏畏缩缩的。竟然是已经被林锦正禁足的林韵诗和柳氏。
柳氏低头没敢看过来,似乎是有些害怕林锦正,但林韵诗却跟林娇对上了目光,那眼神仿佛淬了毒想要剜她一刀般。
林锦正面色愈来愈沉。但他还是起身沉声叫了一声:“母亲,你怎么过来了?”
林老太太一辈子养尊处优,如今即使老了,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身珠光流彩,看着贵气逼人,更显得威严。
她不喜欢林娇,向来不会掩饰。林娇不喜欢她,也亦然。所以这会儿满堂都站着,只有她还坐在那里不曾动。
“我怎么来了?我要是再不来,这府上还不知要怎么闹腾!”
老太太说话间,因太过愤怒而用手上的拐杖狠狠敲击了地面,那枯瘦的手还紧紧抓着拐杖,让人一看便能想象到用的力道。
林娇只是听着心里就已经不适,她甚至能感觉到老太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真是讨厌!
而身后的林韵诗赶紧上前搀住了老太太的一只胳膊,柔声安抚:“祖母,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这里哪里有你……”
国公爷正要责怪,老太太开口拦住了他的话:“你不用怪她们母女,是老身带她们来的。柳姨娘这么多年为你操持这个家,勤勤恳恳,你不给一个正妻名分便罢了,现在为着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要治罪于她。诗诗也是你的女儿,你却连证据没有,便要这般折辱她。清砚你也是天下文人的楷模,便是这样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