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莜当即掏出了碎银递过去。
“给这位小公子拿几个包子。”
收了钱,小贩自然是马上变了脸色:“得嘞!都是刚出炉的新鲜包子!”
刚刚还眼巴巴望着包子的小男孩,这会儿倒是只盯着林娇看,眨巴着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叫了一声:“美人……美人姐姐。”
林娇笑了出来。知道自己是美人,还不算太傻。
她这一笑,眉眼弯弯,两颊漾出浅浅的梨涡,又娇又甜,让人看了只想连心肝都掏出来给她才好。
然而下一刻,林娇就笑不出来了。这个混小子!竟然牵住了自己的手,用他那刚刚还含在嘴里的手指!林娇只觉得两眼一黑就想晕倒。
还好绿莜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孩子抱去了一边,也将手拉了过来。
“姑娘,”浅画赶紧掏出一块帕子,“您擦擦。”
林娇接过帕子便用力地擦着,想到这是那个混小子的口水,她就全身汗毛直立。
可是等看到懵懵懂懂一脸委屈的小孩子,又说不出责怪的话。
她深呼吸压下不适。
“绿莜,让人找到他家在哪,然后送回去。找不到就送去大理寺。”
反正哥哥也会处理。
绿莜蹲下来,拿着包子哄着小男孩:“小公子,我们吃包子,然后回家找娘亲好不好?”
小孩子看看包子,又看向林娇,软软地又叫了一声:“美人姐姐。”
这是在吃的和美人之间选择了美人,林娇又消气了。目光瞥到一边的茶楼后想了想。
“算了,我就跟他一起等等吧。绿莜,你尽快去打听清楚这是谁家的孩子。”
“是。”
一群人带着孩子在茶楼寻了个雅间。
林娇点了一杯碧潭飘雪,她不怎么会品茶,但喜欢茶香,准确来说,是喜欢一切带着香气的东西。
浅画带着小男孩坐在对面,林娇尝了一口茶后,抬眼看过去,浅画正一边给他收拾干净,一边问话:“小公子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吗?”
“家里还有什么人?”
“今日是跟谁一起出来的?”
然而小孩子来来回回就只会说一句美人姐姐,然后眼巴巴盯着林娇看。
这倒是把林娇逗笑了:“还挺可爱的孩子,只可惜是个傻的。”
她们待了没有太久,林娇就瞥到茶楼门口停下了一辆马车,那马车看着隐隐熟悉,她正想着,就见从马车上走下一人来。
绯色的官服引得不少人多看了两眼,却不及那张龙眉凤眼惹人注目,才不到三十的年纪,不知是因为那双深邃的双眼,还是周身的气场,威严得让人不敢直视。
附近路过的百姓已经不自觉退后了些。
这不是裴景吗?林娇微愣。她见过裴景几次,是在家里祖母的大寿上,他似乎年年都来。每次只要一来了,在场莫不是噤若寒蝉,连爹爹都拘谨了不少。
是以这人每次都待不了太久,林娇也没敢仔细打量过。
她平日里再怎么任性,碰到裴景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地不敢出一点差池,不仅是那人周身骇人的气势,更是因为知道裴景在朝中的地位。
若真是得罪了他,牵连的可就是整个家族。林娇这点心还是有的。
今天这是什么运气?她出门前就该拜拜菩萨的。
虽然这么想着,她也没有移开视线,难得这么居高临下地打量这人,其实,他长得还是挺好看的。林娇心里拂过这样的想法。
正想着,原本面色淡淡听着侍卫说话的人,突然抬头斜目看了过来。
遥遥视线相对中,林娇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压迫感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传来,使得她下意识收回视线,人也往里躲了躲。
糟糕,大意了。不过自己这是在雅间,应该也不会遇到。她这样安慰自己。
好一会儿,雅间的门被人扣响。
“七姑娘。”是绿莜的声音。
林娇松了口气,刚刚怎么莫名那么紧张?
“进来吧。”她撑着脑袋看向门外,“怎么这么快就……”
雅间的门被打开了,然而待看到绿莜身后的人时,林娇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门外的过道大概因为人太多了,显得狭小拥挤,可是裴景就像是跟他们隔绝出了一个世界,他在绿莜身后,看向林娇。
林娇的目光还来不及避开,这一次,她看清了男人的表情。那双眼睛,像是聚集了万千风暴,要将人拉着深陷其中。只是……为什么会那么熟悉?她是不是……在梦里见过?
林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她终于反应过来慌忙起身。人也紧张起来。
裴景怎么会在这里?
绿莜更紧张,紧张得说话都有些哆嗦。
“七姑娘,这位小公子原是裴府的人,”但她还是在尽职尽责地解释,“裴大人是专门过来接人的。”
她说完就退去了一边,后边的裴景走上前。
他的步伐缓慢又沉稳有力,一步步靠近时,林娇第一次觉着了一种除了威压以外的东西。
她明明也不是没见过,但总觉得,今日的裴大人,跟以往似乎是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她也说不出这种不一样的来源。
“给七姑娘添麻烦了。”
男人语声低沉,但奇怪的是也不难听出其中的感谢和歉意。这声音还真是配他的脸,一样深不可测。
林娇没敢居功,她按住异样的情绪,浅浅一笑,把自己唯一学的那点淑女礼仪都用上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没想到竟然是裴大人的公子。”
她说的时候心思还转了转,没听说裴景娶亲生子了啊?然后就看到绿莜在裴景身后努力向她摇头。
说错了吗?林娇也有些懵,她对上了裴景墨色深沉的眼睛,男人微不可察地愣了一下,而后开口解释。
“明朗是我姨母的孩子。”
林娇快速把自己知道的情报汇总了一遍,好像是听说,裴景当年跟家里断绝关系后,唯一联系的亲人就只剩下一位姨母。
在他那位姨母的夫君战场捐躯后,裴景更是担了赡养她的责任。
她还在思考间,裴景又走近了,林娇嗅觉向来敏锐,闻到了他身上冷冽清爽的竹香气。
他在距离自己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凤目微微眯起,看向不远处还坐在桌旁的痴儿。
“明朗,过来。”他开口,不怒却威。
哪怕是个痴傻孩子,也是知道怕他的。靠近的时候还带着小心谨慎,小心地叫了一声:“哥哥。”
林娇视线微斜,看着裴景摸了摸他的头:“又乱跑了。”
他这么说着,但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一屋子的人,都因为裴景的到来忐忑不安,只有他自己神色自若,还重新看向林娇。
“七姑娘要不要再续杯茶?”
林娇本想说不必了,可是看着裴景都已经抱着明朗入座,她只能改了说辞。
“那就打扰了。”
她浑身不自在地坐回了原位,听到裴景给她点了一壶云顶。林娇看过去,这茶她都没听说过,该不是什么上等的茶才是。
似乎是知道她心中所想,裴景开口。
“这茶虽然喝起来一般,但闻起来香。”
这话让林娇笑了出来:“不打紧,我就喜欢香的!”一时间又没克制住嗓音里自带的娇俏。
裴景身旁的陈迟因林娇的笑容微微晃神,真是不得了,这林七姑娘的笑,可真是太勾人了。明明是最纯真无邪的笑容,偏生上扬的眼尾就像是在含情魅惑。
他又看了一眼自家大人,眼眸微敛看不清表情,但桌上的小指,却微微一动。
明朗还是喜欢把手指放进嘴里,被裴景看到了,将他的手指拿出来,眉头微皱:“我说过了,不可以这样。”
这次,他的语气终于带上了严厉。明明不是训斥自己,林娇却不自觉收敛了笑意,坐得端端正正。这可真是她见过最可怕的人了。
裴景的目光往这边扫了一眼,又继续转回去,用手帕擦拭着明朗的手。
这样伺候人的动作,他也做得优雅而矜贵,林娇多瞟了两眼他的手,陆思明的手就已经是修长匀称了,但裴景的手却更胜一筹,在墨蓝色手帕的映衬下,还多了几分力量感,像是什么东西在那手里都会被捏碎一般。
被训斥的明朗委委屈屈,含着泪又不敢哭,最后看向林娇:“美人姐姐。”
像是在求助。
林娇面色僵了僵,你跟我求助什么?我也怕啊!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得惯了的,如今这环境只觉着压抑。不等茶上来,就已经坐不住得起身了。
“既然小公子已经交给裴大人了,我出府已有些时候,就先行告辞了。怕是回晚了姨娘会责怪。”
国公府的姨娘哪有那个胆子责怪她?别说裴景,便是陈迟也看出了七姑娘这是找的说辞。
开口挽留的竟是明朗,见林娇起身,小家伙儿往外探着身子就要拉她,嘴里还叫着:“美人姐姐……”
那模样要多不舍有多不舍,看得人心也融化了些。
裴景一只手就把他按住了,沉声开口。
“既是如此,七姑娘早些回去吧。今日之事,改日再登门道谢。”
“还请裴大人不用放在心上。”林娇又福了福身,裴景坐在那里没有动,是陈迟送她出去的,但她却觉着直到自己出门前,男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
“朗哥儿的父亲,当年是死在了云关之战。”送她出去的居然,陈迟突然开口,“朗哥儿三岁的时候不小心头撞到了假山上,便变得痴傻了。”
“明夫人一直自责,觉着是因为自己没能走出丧夫之痛,才疏忽了朗哥儿,酿成大祸。这次他又差点走丢,还好有林七姑娘。不然明夫人只怕会真的承受不住。”
林娇觉着哪怕自己没有遇到,依着裴景的权势,找到明朗也是晚一会儿的问题。
她只是有些感慨,原来这小公子的父亲是死在云关之战。
当年各地藩王叛乱,大梁大乱。南域的安南国趁机来犯,驻关将军连失两城后,死守云关,才算是守住了大梁的边境,只是也死伤无数。
一时间,林娇想着明朗,又多了几分同情。
陈迟回来的时候,裴景给林娇点的茶已经上了,满屋飘着茶香,失去了主人的茶水,如今在裴景手里,他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缓缓摩擦着杯口。
陈迟如往常一样汇报着:“林七姑娘今日是去了陆府。大约是想同陆老夫人请罪的,只是被拒之门外了。”
裴景的手顿了顿。
陈迟也没想到林七姑娘对那陆思明这么执着,想来够大人头疼了。
“手镯。”裴景突然开口。
陈迟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继续说起:“七姑娘的手镯,是被陆思明的妹妹要了去。”他以为是小事,才没特意汇报的,只是大人是如何得知的?
不过想想,这位七姑娘,什么时候出门会不把首饰带齐。
他能明显感觉到,裴景的脸色沉了沉。
也是,这陆家,除了陆思明,竟是没一个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