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观星台。
苏念慈被皇后禁足静秋苑,可此时却出现在观星台。为了不让人发现她私自出来,苏念慈披了件黑色斗篷在身上,和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
这几日她一步都未曾踏出静秋苑,都快生生闷出病来了。她白日里不敢出来,唯恐被人发现传到崔皇后耳中,免不了被责罚,于是只好夜里披上斗篷偷偷出来。
这景色怡人的避暑山庄,她头次见,待在屋中错过这大好景色,着实可惜。
苏念慈路过观星台,偶遇钦天监,踏上观星台,问道:“这几日天气如何?还是酷暑难耐?”
钦天监摸摸嘴角花白的胡须,道:“大雨将至,暑气将消。”
阴云遮盖星宿,月光也是朦朦胧胧,整个夜空仿佛笼罩了一层薄纱,水雾朦胧,后面几日确实不像是晴空万里的模样。
大雨?
林间大雨倾注,是个生出祸事的好日子。
苏念慈忽然间有了想法,似乎透过水雾朦胧的弯月看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唇角弯出一抹喜悦的笑意,苏念慈从袖中拿出一片金叶子,“烦请大人莫将今日见过我事情说出去。”
钦天监不会和钱过不去,喜滋滋收了那一大片金叶子,“下官定当守口如瓶,权当今夜没见过昌王侧妃。”
苏念慈笑笑,拢紧披风,扫了眼观星台四周,趁着四下无人,裹了披风匆匆离开。
翌日,晨间朝霞鎏金似火,火烧云染红了东边的天空,乍一看似乎是个晴朗的天,可临近午时,天气骤变。
密实的云层挡住金灿灿的光芒,初露的锋芒被掩住,天暗了些下来。
疾风拂过,吹得树干东摇西晃,枝叶乱颤,但凉爽中仍带了些许闷热。
午后,柳姝妤看着笼中的两只大雁,泛起愁意。
“姝妤妹妹,我恐怕帮不了你了,临时安排了值夜。不过这大雁的伤我已经上了些草药,这段日子好好养养应是很快就能痊愈,但若要飞起来,怕是要月余。”
沈轻舟今日一早将笼子里的两只大雁还了回来,说的话柳姝妤至今还记得。
沈轻舟归在萧承稷麾下,他值夜定然是萧承稷安排的。
柳姝妤眉心拧成一团,尽是对萧承稷的不满。
让她照顾受伤大雁的,是萧承稷;如今将她寻来的帮手给支走的,也是萧承稷。
柳姝妤生气,一边喂大雁食物,一边说着萧承稷的不是,“若不是需要借你力,我才不愿搭理你。”
这厢,紫檀进屋,手里拿了一封信,“王妃,咱院子门口落了一封信,信笺上写了给您,也不知是谁写的。”
“我看看。”柳姝妤把手里的食物放回去,拿丝绢擦干净手后接过那封信。
她既好奇,又有种不详的预感,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这信上恐不是什么好事。
扫了眼信上内容,柳姝妤面色大变,迅速将信合上,唯恐被旁人看了去。
写信之人未署名,约她下午后山树林一见。
信上画了两只大雁。
柳姝妤脑中一下浮现一个身影,是萧承稷。
不用想也知道是萧承稷写信约她见面。
当着景帝的面亦是若无旁人,今日约她后山一见确实像是萧承稷能做出的事。
紫檀将柳姝妤的变化尽收眼底,料想这信里必然是什么可怖的内容,大抵是有人存心之举,“王妃,可要让侍卫来查查这写信之人?”
柳姝妤将信折回袖中,淡然一笑,道:“不用。信上没写什么,小把戏而已,无需惊动大家,届时传到圣上耳中恐生是非。”
紫檀直言道:“王妃次次都忍让,换来的却是侧妃仗着王爷的宠爱欺负您。”
诚然,紫檀是误以为这信是苏念慈写来膈应人的。
想想这段时间,苏念慈因有身孕,确乎是越发猖狂。
“随她去吧。”柳姝妤起身,去到屏风后面,“午间有些乏了,我午眠片刻,你先下去吧,期间莫要有人来打扰。”
“是。”
紫檀将竹笼一起收走,离开屋子。
柳姝妤解丝绦的手停住,待门关上后手指绕着丝绦一端,将松下来的丝绦重现系好。
柳姝妤犹豫不决,倘若不顺了萧承稷的意,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夜闯她房间的事情,萧承稷不是没有干过。
权衡再三,柳姝妤还是决定去一趟。趁着屋外没人,她悄悄去了山庄后山。
避暑山庄绿树环绕,后山偏僻,小道曲折,几乎没人会去,这恰好让柳姝妤更好坚信是萧承稷约她相见。
柳姝妤顺着石子路走,丛林深处,石子小道渐渐隐没在黄土里,前方已然没有路,旁边那废弃已久的假山满是藤萝,假山周围杂草丛生,确是可怖。
柳姝妤一直不清楚为何这座假山会被废弃,但就这阴森森的气氛而言,这处地方不宜久留。
密实的绿叶缀满枝头,四周除了高壮的大树,还是高壮的大树。山林阒寂,枯枝被踩的声音尤为响亮,甚至有几分渗人。
明明是午后,这日头骤然就变了。天色昏暗,阴云密布,黑沉沉的云团仿佛千斤重,逐渐逼近,似要压弯繁茂的枝头。
柳姝妤犯怵,暗觉不好,掉头往回走,刚走哪几步一道闪电骤现,照亮阴暗的树林,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雷声。
林间草丛窸窸窣窣,一条七尺长的蛇突然出现在柳姝妤眼前,她素来怕蛇,孤身一人在林间遇到这么长的蛇,恍然愣了片刻,而后脑中第一个反应便是掉头就跑。
哪知柳姝妤一跑,那大蛇追了上来。
柳姝妤脚踝被蛇咬住,跌落在地,疼痛瞬间漫上心头,钻心的疼。
被蛇咬的是右脚,六神无主的柳姝妤几乎是同时,拼命蹬脚,希望能将大蛇甩开。
倏地,在她余光下,一只拿了小刀的手忽然伸过来,刀刃直指那蛇的七寸之处。
柳姝妤惊魂未定,蛇被杀了。
是萧承稷,萧承稷来了。
男子一袭水墨衣衫,飘飘然如谪仙一般。
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握住那已死的蛇身,扔在远处。
柳姝妤着实被那大蛇吓到了,眼泪夺眶而出,一想到适才种种皆因面前的男子而起,她便憋屈,伸手推开凑近的萧承稷,“你混蛋!”
她哭了,倔强的脸上满是委屈。
倒是来救她的萧承稷茫然无措。
霎时,风声呼呼,豆大的雨点顷刻落下。
后山深远,因来时的路上没遇到萧承稷,信上只说了让她来后山树林相见,并未说约定的地点在何处,柳姝妤便闷头往前走,如今遇上下雨,返回也需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夏日的雨来得匆匆,就在两人微愣的间档,雨越下越大,万千银丝丝丝缕缕,将阴沉的天幕和这阒静的山林连成一体。
山雾朦胧,水汽氤氲。
“骤雨突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先去假山避雨。”
萧承稷抿唇,将柳姝妤拦腰抱起,不顾她的反抗,往那荒废的假山走去。
余光落到她白皙的脚踝上,他道:“这蛇恐是有毒,蛇毒需要及时吸出来。”
女子脚踝细白,两枚蛇咬出的小点泛着血珠。
萧承稷悄然间喉结微动,挪开盯着她脚踝的视线,再看下去,他对自己可没有十足的把握。
柳姝妤埋首在他胸膛,还未走到假山,女子的一滴泪砸落在他下颌,混着雨水滑落他脖子。
眼泪温热,雨水却是凉的,两人的衣裳被大雨打湿,带着凉意。
怀里的女子轻颤,低低的啜泣声传入他耳中,萧承稷步子微顿,心仿佛被人剜了一刀一样,很疼很疼。
“混蛋。你混蛋。”
女子谩骂的声音细弱蚊蝇,瓮声瓮气带着浓浓的哭腔,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
后山中相见,柳姝妤从头到尾只对他说了这几个字,大抵是无缘无故被骂,萧承稷面色不佳脚步未曾停留,抱着柳姝妤去了假山避雨。
青砖绿瓦淌着牵连不断的水珠,从屋檐落到,汇入一个个浅水洼,地上的水泡破了一个又生出一个,接连不断。
烟雨朦胧的山庄被水汽萦绕,仿佛入画江南。
廊檐下,崔皇后赏着骤雨,沁凉降了暑热,好不舒服,“新雨过后,明日又是个晴天。”
萧承泽伴在景帝崔皇后左右,附和道:“许久没下雨了,这场骤雨刚好解了京畿佃户的燃眉之急,庄稼在这场雨后长势定然喜人。”
萧承泽虽没萧承稷受景帝喜爱,但借着这场大雨,说些吉利话,也能让景帝欣慰。
果真,望着檐下的瓢泼大雨,景帝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就在此时,一个侍女的身影出现在三人视线中。
紫檀撑伞冒雨前来,雨水打湿她衣衫,狼狈不堪。
“陛下,皇后娘娘,昌王殿下,”紫檀匆匆行礼,“殿下,王妃不见了。”
“什么?!”
崔皇后惊异,也是第一个说话的人。
萧承泽急于在崔皇后面前表现,紧接着问道:“怎么回事?紫檀你慢慢说,姝儿怎会不见?”
“午后,王妃乏了,打算午眠,奴婢便去了房间外守着。适才打雷闪电,怪渗人的,但王妃屋子里安静,奴婢觉得奇怪,便擅自推门进去,哪知王妃根本不在房间!”紫檀长话短说,她知晓崔皇后比萧承泽更在意她家主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崔皇后,“皇后娘娘,这滂沱大雨,王妃不知去了何处。雨天路滑,奴婢怕王妃脚滑摔倒,又或是淋雨受凉。”
崔皇后惴惴不安,唯恐柳姝妤有个闪失,“山庄重地,没人敢行劫持之事,廿廿肯定是睡不着出去散散步,哪知被大雨困住了。陛下,派人去寻寻吧。”
景帝安抚崔皇后,道:“好,朕让羽林军去。”
“陛下,娘娘,奴婢不久前看见昌王妃去了后山。”
一内侍将看到的事情如实说道。
闻言,景帝舒展的眉渐渐拢起,“她去后山作甚?”
后山鲜少有人去,而那后山中的假山,他已下令不得任何人靠近。
萧承泽将事情揽下来,面色焦急,道:“父皇,姝儿是儿臣的妻子,要寻也是儿臣去寻。儿臣即刻动身。”
“砰——”
随行侍女中有人不慎摔了个果盘。
崔皇后回头之前那摔了果盘的侍女面色煞白,她警觉,刹那间觉得不对劲,厉眼扫过,问道:“你知道实情?”
侍女忙跪地,声音颤抖,“奴婢、奴婢端果盘经过后山小道时,瞧见翊王殿下往里去。”
“何时?”萧承泽问道。
侍女颤颤巍巍回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约莫……半个时辰前,那时尚未下雨,只是天色阴沉。”
柳姝妤和萧承稷,都去了后山。
再结合崔皇后适才的话,倒显得柳姝妤的偷偷摸摸了。
耐人寻味。
此时,闪电乍现,狂风大作,雨势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