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内含if,是两个世界的钟离。
增加了部分石锁内容,算是糖。
再度增加了部分钟离打开前的心理描写,算是糖。
删除了归终关于察觉到自己恋慕摩拉克斯的描写,感觉她并不会把自己的这份感情说出来。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钟离仿佛记得这片土地上,曾经有一位叫作归终、性子很像人类的魔神,她爱笑,也喜欢看海。
她还喜欢在黎明到来之前,赤着脚找到一朵微微湿润、香气幽幽的琉璃百合,为它低声地唱着歌: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宝帘闲挂小银钩一一」
他知道她唱的是词,词描绘的梦里有轻飘飘的飞花、有细细的雨丝、还有一只小小连着帘儿的银钩。
然而现实之中,她贴着长衫的鬓发也沾着雨的湿气和花的芬芳,奈何当事人只是随意地伸手挽了一下,抬头看到打着纸伞出来找人的他,露出的笑容是那样鲜活与明媚。
「多亏这场雨,我找到了昨天夜里开得最好的花,摩拉克斯,你看看一一是不是和往常不一样,特别地美?」
她神采飞扬,杏眼里仿佛落入遥远的天光。她知道这朵花确实很漂亮,知道他会赞同她的看法。
只是不会知道他眼里的她,比起引起诗人绮思的花和雨都更加晶莹而美丽。
所以即使转过如是年岁,他也忘不了在这片土地上的她,无论是什么模样。
“我来见你了。”
漫长的路途已然结束。
他说着,在墓碑前放下一束被雨水打湿、香气清淡的琉璃百合,再仔细整理好外面包装的油纸。
“绝云间那边,我给留云理水她们分别上了一碟清心、一碟琉璃袋;到南天门,我觉得若坨待在地底下可能会闷,给祂松了松土,另外补了一棵树;之后是天衡山,甘雨、魈还有烟绯那些小辈们之前说要选个能够守望璃月港的地方,我给他们种了一圈琉璃百合,花开满了半个山头;还有……”
钟离絮絮叨叨地说着,雨水顺着他的长发往下流淌,如某人的眼泪般凝着哀愁。
油纸伞被搁在一边,半扇伞面积了水,其余的沿着伞骨往下滴,痕迹一直蜿蜒到最下一层石阶。
随着风传来海的气息,是有些黏糊糊的腥味。
归终睡在归离原一处靠海的地方,由岩之神亲自安排。
因为她生前喜欢琉璃百合,所以他每次来都会带上自己种下的最好的花。
因为她喜欢和人交往、接触,所以他会说作为凡人生活时发生的轶事。
如今的归离原总是犹如孩童哭泣似得常常下雨,不下雨的时候就会刮起仿佛是在悲鸣的一阵阵尘暴。
然而不断被世界磨损着的岩之神已不完全记得自己是否有过流泪。
他不信仰软弱。
所以归终离开的那天,是在下雨。
冰冷的雨水里漫开丝丝触目的殷红,就连她惯常戴着的精巧花饰也被泥水溅得不成样子。
他抱着归终逐渐化为尘埃的身体,不知道自己是否流着泪。
「摩拉克斯,我不希望你哭。」
所以夜叉们在自相残·杀中陨落的那天,是在下雨。
赶来时,他看着自己曾无比信赖的部下形容破碎,肺里咽着厚重的铁锈味,不知道自己是否留着泪。
「岩神大人,您流泪了吗……」
所以战争结束的那天,是在下雨。
他宣告着一切已然终结,告诉徘徊的人们,他们终于可以回家。
风鼓荡徘徊者们空落落的衣袖。曾经喧闹的集市犹如人逝去的青春般成为了废墟,原野荒芜。
「大人,当失去了无数重要之物的时候,您会哭吗?」
所以一向爱讲着徒弟们小时候的事的留云、总是劝着留云的理水、在伏龙树下练习如何笑才能不吓到人的若陀、总算心结能够解开些许的魈、找到了瑞兽之归宿的甘雨、毕生都与律法纠缠着的烟绯……他们离去的那天,也都是在下雨,或大或小而已。
「别让我和归终那么早看到你。」
「帝君,我先行一步。」
「摩拉……克斯……」
「为了岩王帝君……」
「这一天,到来了啊……」
「可恶,律法还有漏洞……」
他从来只能够目睹,而不能改变。
若是有一天,「钟离」也将在无尽的磨损中死去。
这些故事、离别、契约与情感,又由谁来记住?
他曾这么担心过,好长一段时间都在思考着,然后仍旧是往前走了,因为这是岩神的责任,也是尘神的遗愿。
旅途碌碌,天空中的星子相遇又分离,稀疏又再度灿烂。
他丢掉了许多,有些是自愿的,有些是被迫的;也得到了许多,有些是意料之中的,有些是意外的。
她看得到吗?她会看着他么?
他并不知道,只是脚步不停。
从归终的离去出发,兜兜转转,他最终来到她的墓前,带着那些她不曾得见的变迁与沉淀,沉稳又郑重地解开了石锁。
咯哒一声,仿佛微小的地动,然而石锁的材料本就生于大地之中,当其使命终于完成,岩石的灵魂也会回应土地的呼唤。
咯哒,咯哒。
石锁从内部碎开,掉下无数打磨得平整的山岩碎片,接着是一张写得密密麻麻、字迹娟秀的崭新信纸。
钟离最终得到了这份两千年前留下的讯息。
即是归终仰望着不可知的未来、直到生命最后也想要交给他的答案。
以一贯乐观的、仿佛在调笑他的语气。
「给某位石头脑袋,原来你也有这么一天呀。
一想到有人这么努力地去破解我设下的机关,更何况这个人是我最为信任、视作知音之一的你。作为这把锁的设计者,我很欣慰。
唔,让我想想,你一定是抱着问题、经过了漫长的旅程、感悟到我不曾见过的事物、这才能够打开它的吧?
能让作为岩之魔神的你也困惑的问题,在这世间想必是屈指可数,而且很难回答。
不过,我也正为一事所困扰着,但好在已经得到了答案。本着「小心求证,大胆假设」的原则,说不定现在的你与我面对的是同一个困难的问题一一「我们的历史如何不被遗忘?」
原因无非有三,客观又沉默的地脉会铭刻逝者的故事,富有感情、代代相续的人之子会记住我们过往的契约,而作为魔神的你我能够平等地注视着每一位子民,让他们在记忆中永远鲜活而可爱。
不过,在我某一次的梦之中、跨越星海而来的旅者会目睹这一切的离别一一此人是以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见证了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故事,并且在我们的时间走到尽头之后,也能够超越这个世界,将「提瓦特」备份于ta的记忆之中。
摩拉克斯,无论多么悲伤,历史总会有人记住。
如果魔神的命运便是不断失去,你不妨试试去作为普通人而活。我承认我的想法可能有些异想天开,但请继续读下去。
人之一生都在不断地离别、结缘、再离别。正因为其生如蜉蝣,他们才更懂得珍惜眼下转瞬即逝的幸福,甚至去创造无法因离去而结束的缘。
至于我为何会想到这些……那是因为,我先前预感到在你的未来里或许没有我。
话虽如此,但我绝不会屈服于它。
如果我的博弈成功了,这些话就完完整整地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如果我暂时地失败了,在你打开这石锁之时,就请先代替有些任性的我完成我的愿望一一不要悲伤,活下去,把这世界直至尽头的故事与智慧都说给我听吧。
直到我归来之时。
……
……
明天就是决战了,最后一次偷偷写点东西。
我觉得我的未来很有希望!真的很有希望。
……
……
说不定,我的愿望强烈到了,即使离开了也会再回到你身边。
不一定的哦?但是我的第六感一向很准,一定可以的,只是可能有一些久。
……
……
至摩拉克斯:
若无我,君自去,爱天地万民、山川河海。战后种种事宜、乃至未来变化,我另有手书,务必一观,诸事一如我在时。待天下大同,闲暇时可略同我诉一番衷肠,不必枉自悲凉。
我不曾离君,只是化为尘埃,游荡四海。忧君将一切缘由揽于己身,故于此承诺,终有一日,你我再会。然所去经年,君若等,我必迎。
如阅至此,则你我契约拟定,永不相违。」
【此时,在另一个尚未完全被伤痕覆盖的世界。】
天光透彻,万物得以干爽。
钟离最终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否有过落泪。
在寂寥山海,在故人墓前。
亦在他漫长却无结果的爱恋之中。
他不明白。
但归终既然定下了契约,他就会相信她的归来。
若无摩拉克斯,则钟离等之。
若无钟离,则磐石候之。
直至粉碎化尘……
“需要我上街买话本子?稍等,我即刻就去。”
在胡桃的央求下,钟离放下手中打磨得通体温润的琉璃质百合琳琅缠花钗,推开了往生堂的百年雕花木门。
秋来,街巷人流不减。
他来到熟悉的话本小摊上,拿起最新出版的虐恋情深话本。
书里的女主角假死后失忆,多年后在故乡街头和男主角重逢。然而男主角因为先前女主角之死深含愧疚,一直没有与女主角相认。
就在这理不清剪还乱的误会之中,话本得以发行了一期又一期,让读者哭得比主人公还要死去活来。
胡桃那孩子,怎么净爱看这些一一
钟离感到自己的品味已经与年轻人相去甚远,正准备付钱的时候,听到旁边一位女子清淡温和的声音:
“哪本书能够比较全面地了解岩王帝君呢?我想送给我的外国友人,咳,这本书,有些不太适合。”
古怪的故事……
这个等了两千年终于姗姗来迟的意外让他一时没能够反应过来,然而身体却指挥着思考,自然地解决了女子的困境。
就好像在心底演练了千百次一般。
然而这的确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他报出了自己的名号,等候着她的下文。
她站在逐渐亮起的灯火之中,抱着怀里的书,浅笑着看他,如同第一次见面地介绍着自己:
“我叫终归,在外漂泊许久,今日重返故乡,时过境迁,能认识钟离先生也是件幸事。”
无端地,他想起她所留下的话语。
「若无我,君自去。」
「于此承诺,终有一日,你我再会。」
他始终记得她教给他的,要去创造更多的缘,去抓住当下转瞬即逝的幸福。
所以他创造了「钟离」这一存在,作为人而行走,结下尘世的缘分。
“「终归」,终将归来……是个很好的名字。我很高兴,我的同胞能够平安地回到故乡。”
他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她,但两千年都过去了,为了关系能够自然而然地循序渐进,他不介意再等等。
人的生命那样短,此时却又变得无比漫长。
充斥着悲喜。
谁也不能否定意外的到来,就连神明也无法动摇,只能接受。
钟离望向天空一角,历经两千年的沉寂,代表某人的命之星座不知何时开始了闪烁。
像是被那份久违的光晕所灼伤,他缓缓闭上了眼。
纵使月明星稀。
「然所去经年,君若等,我必迎。」
充满智慧的女神,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做出了这样的一句预言。
于是命运的织机,也再度循着崭新的步调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