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的夜灯已经熄灭，醒来的天空如鱼肚般白，朝云渐渐浮起。
温柔却不炽热的天光从遥远的天上落入这座古老的、尚在深梦中呓语的濛濛水港，描摹出浅金色的轮廓。
我打开窗，一阵海风便争先恐后地涌进宽大的寝衣，带着午夜时分寥寥的雨。
昨夜辗转不安，到底没能睡着，还是同在往生堂提供宿舍的钟离先生出于善意泡了壶安神茶，我饮下半杯方才有了些睡意。
“真得感谢钟离先生一一”
“早呀阿终，要一起下来做早操吗?”
楼下的胡桃热情地挥手招呼着，旁边是钟离先生和派蒙，还有站在最前面似乎在带操的荧。
我下楼之后便被堂主递了一件绣着「璃月」二字的绿色外套，一边穿一边瞧了一眼音乐的来源处一一晃悠着头顶花草正在发出某种魔性旋律的草史莱姆。
（本草纲目播放中）
据荧说这是她以前去过的世界里特别流行的一种健身操，她今天要去很远的地方，所以特地来这里和我一起做操然后告别。
“很远的地方是指?”
“绝云间。凝光的秘书一大早来找我，让我去和仙人报备岩王帝君的去世之事。不过最先来的公子也带着一份叫「百闻禁忌箓」的纸片，说怕我被仙人伤害，特地把这份信物给我。”
荧回忆着，似乎是在努力憋笑。
“这时候秘书小姐来了，给了我一份甘雨小姐的亲笔信和更多的「百闻禁忌箓」，说「即使有信物，仙人们也有可能愤怒，但这份甘雨小姐的信足以作为担保。不过若是您需要，库房内还有好些这样的纸片。」”
趴在我肩膀上听着的胡桃率先笑出声来。
钟离先生只是点头:“天权手下的人，向来很有她的风格。若不介意，我收藏有几份质地尚可的石珀，或可作为小友访仙之礼。”
做操的时候，堂主和荧着实很有柔韧性，做出的动作动感十足，体型小的派蒙一时看不出什么，只是钟离先生一一
我似乎听到了从他关节处发出的咔嚓响声，十分清脆。
“钟离先生，是受伤了吗?要去白术先生那里看骨吗?这方面我有过经验，也可以应急处理的！”
对于「受伤」有习惯反射的我立刻在芥子袋里寻找起了绷带和药膏。
“无碍。”钟离先生按住我在芥子袋里折腾的手，声音端着一如既往的沉稳，“典仪当前，不必为这些小事自乱阵脚。”
“……我有种感觉，他们莫非是在一一”
远处，荧拿着钟离给她的随时都流光熠熠的「质地尚可的石珀」，要说什么，却被胡桃捂住了嘴。
“嗨呀，旅者，说出来不就没意思了嘛！”胡桃略一眨眼，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先祖法蜕被放置在了暂时停止生产摩拉的黄金屋里，至于当日的现场则是作为民众怀念帝君的场所而开放着。
往生堂内部已经有人和七星接线，陆续在采购这场特殊葬仪的用品了。
撤去彩绸玉带、转而挂上山水素缎的玉京台上，七星不语，乐师肃立，民众窃窃私语，间或夹杂几声抽泣。
“阿终，你知道我们这行，对于生死应有何种态度吗?”
重新把乾坤泰卦帽的位置整理妥当的胡桃忽然换了一副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郑重神情，娇小的身躯里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被擦去千年的尘埃和斑驳的锈迹、排列整齐的青铜编钟在她的身后层次敲响，历经时光打磨的厚重音色仿佛一次古代祝祷的回声。
在宏大的编钟、无声的挽言中，身着肃穆深衣的乐者们不言不语，在风中露出坚毅的面庞。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死乃万物不可逃者，而先贤曰生为死之徒，死为生之始，何哉?
生命更迭，或延续于后代血脉，或流传于后世精神。可比拟草木历春秋荣枯，尚存经霜历雪之老根，盼雨待风之新芽，非万般皆逝。故先祖命「死」为「往生」。
吾辈知生死之所出，知死生之所去，知生生死死之所由。由眼目之观，生敬畏之心，终愿捍卫生死之尊严。”
在少女的身后，仿佛站着无数个与她类似、黑帽黑衫的身影，我知道那些人是谁。
嗯，我知道的。
他们也曾因感情而自如地哭笑、庄重地领悟着心中的「道」，直到安宁地闭上眼，终于如愿用尽了梦幻般的一生来证明它的重量。
如今，他们仍旧存在于我见到的这种精神中，从未离去。
我想，摩拉克斯也是如此吧。
于是，那些压抑着呼吸的哀伤最终还是被摇撼而去。
人群议论声稍止。
胡桃深吸一气，在逸散的香尘里用尽肺腑气力，把心中往生堂历代堂主反复打磨了数百年的话语，送到浩浩风中、滚滚人间、渺渺天上去。
“守护璃月之神，岩王帝君，立吾辈未有之大格局，建吾辈未见之大港湾，创吾辈未闻之大天地。为千万生民尽一生者，今于此共哀其逝。日月无情，为其一哭而复转；吾辈有情，当为其大哭而承志！”
胡桃忽然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分明带着涌起的泪。
「我的前辈们真是精明，早早就走了，把我丢下来料理这份重挑子。」
「可是帝君，我为您高兴，我们不会离去的守护神，您终于得享休憩了啊。」
「一直以来都辛苦了。接下来的路，即使没有您的监督，我也会向着大道追寻而去。」
“愿薪火相传，美德不灭。”
胡桃没有看其余的人，只是抬头去看那天色，亮堂堂的。
可那天当真下了一日的雨，仿佛天地为岩神而垂泪。
「往生堂第七十七代堂主，名胡桃，幼年颇辛，任期中目帝君之逝，操办典仪，可叹尤全，时人有闻其死生之观、慷慨之词者，无不感叹。一一摘自《璃月人物志》」
我和钟离负责接见前来哀悼的璃月民众。
“祖上相传，您很喜欢我家的辣椒藕片，请再尝一回吧，我这老骨头只能用它来送别您了。”
“昨晚哭了一夜，边哭边炒辣椒的人是谁?帝君才真该尝尝我种的藕，夏天的时候，也回来看看荷花吧……”
年迈的老婆婆与老爷爷互相搀扶着，把篮子里用莲叶包裹着的辣椒藕片放到香位前。
“当年，您给还是小孩子的我抓了把饴糖吃，我一直没能忘记。今天我带着孩子来送您最后的这一程，来，阿花、阿生一一”
尚且在啃着手指的小孩子们伏在父母的怀里，有些懵懂地抚着父母沉默的面颊，一扭头，仿佛看见了什么神奇，咿咿呀呀地把手上的饴糖洒落。
“帝君帝君，长大后我想跟北斗姐姐去海的那边！”“我想去挖南天门那棵大大的树！”“我不想长大，不想出去，只要留在这里就好。”
叫上小伙伴来的孩子们仿佛只是和他们的神久违地见一面，露出了花儿般可爱的笑脸。
无数人前来，无数人离去。可无论如何，组成一道长长的溪流般挨挤的人群仍然在前进。
在他离去后的世界前进啊。
摩拉克斯，你送别我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吗?
“请先不要看我……”
我拽住钟离的衣袖，带着些许哽咽低声地说道。
“我原以为，有了提醒，况且你是习惯了的，便足以从容，看来是我失误。”
身旁传来一声叹息，没来得及细想，我便落到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岩王帝君虽然离去，但若是岩石存在之处，璃月港、轻策庄、归离原、绝云间……他仍然存在，只是以另一种方式行走于世而已，不必感伤。”
“我想，他大抵也希望他在意的人们带着他的期许，去完成他未竟的一切。”
绝云间的爬山之旅，是荧绝对不想经历的第二次噩梦一一随缘找神瞳的旅行者经常容易上演爬了一半体力条空空、最终喊出“世界，咀嚼了我”的悲剧。
“派蒙，以后就是岩王帝君复活，我也不会再上这绝云间折磨自己了QAQ！”
哭着传送去蒙德打鸽子做花酿鸡的荧尚且不知道，自己未来还会为了一众需要清心琉璃袋突破的璃月人再度折煞老腰。
旅行者终于爬完了山。
而接到帝君托梦通知旅行者要来的理水叠山真君也在山头吹着冷风等了许久。
“你好?请问此处仙人在吗?”
荧忍住自己想要把眼前仙鹤做成花酿鸡的冲动，试探地打着招呼。
“本仙就是理水叠山真君……啊啑！”正在努力模仿好友留云的仙鹤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仙人这是……感冒了?”荧顺手掏出简易的铁锅，“要我煮一锅热乎乎的薄荷甜花汤吗?”
本来打算高冷拒绝的理水再度打了个喷嚏，而旅行者的锅已经架好了。
甜甜花熬煮出的甜浆和薄荷略带刺激性的香味混合在一起，让刚刚感冒的理水觉得十分亲切。
看着脸庞被热气熏得微红的鹤，荧不禁失笑，也放下了先前对于仙人的戒备，她正式解释了来此的目的，并将石珀交给仙人。
“帝君，竟然也离去了……”就在理水按照托梦吩咐的说话时，旅行者抓住了其中的“也”字向他发问。
理水思考片刻，鉴于帝君并未提及不能介绍璃月的历史，最终还是将「尘神归终」的名号告诉给了她，并且建议她下一个去找留云借风真君。
“削月筑阳真君那我会帮忙转告。留云个性有些独特，但只要真诚相待也能正常交流。”
“多谢仙人指点！这是刚刚汤的配方，以后我可能没什么机会再上来了，仙人要好好保重！”
理水被荧塞了一张纸，没来得及补充，便看着荧风一般地飞速下山了，有些疑惑。
「这里其实有通往奥藏山的便捷风场的，帝君还特意嘱咐我记得告诉她……难道旅者格外喜爱运动?真是个好孩子呢！」
此时什么都不知道的荧正在快乐地下落攻击中。
留云自认为自己还算有些名声，所以当从理水那里传来旅者已走的讯息时，她已经在洞府里布置好了全套崭新的仙家机关。
并且悄悄给洞府开了一条缝，随时探听外面的动静。
“虽然帝君嘱托我不要太为难旅者，但还是得有仙家风范，若都像理水那样，如何让她产生对仙家的敬畏……”
碎碎念的留云这么想，顺便又降低了一点机关的难度。
然而，又过了一个时辰，留云仍然没等到旅者，又开始担心是否是她的风场机关出了故障。
“本仙还是去看看好了。”
从山上洞府飞下来察看机关的留云，正巧看到了在山脚下背影沧桑地啃着甜甜花酿鸡的荧。
“……不敬仙师！”
这是荧今天遇到的第六十六只不能吃的仙鹤了，可能是因为绝云间罕有人来，可能是因为有仙家庇佑，那些平日里展翅高飞、不近人间的仙鹤一点都不怕她，而她也确实不敢化身无情的鸽子猎手。
她还不想因为一只甜甜花酿鸡就被仙人和与仙人关系破裂的七星同时通缉。
因此，突然被喊了一声“不敬仙师”的时候，荧首先选择把还剩下的半只鸡腿极其迅速地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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