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最厉害的将军吗?
不,那是从前。
现在的齐辞连站都站不起来,是挺窝囊的。
是夜,齐辞做了个梦。
梦里,他策马在蜿蜒的林间飞驰,双腿一夹马腹,马匹便驮着他往林深处去,甩了后面追赶的人一大截。
他手持弓.箭,在林间猎得的飞禽数量最多,成为秋猎世家子弟中的翘楚,引人瞩目。
场景骤变,是在演武场上。
他挥着长戟,动作敏捷,击败一个又一个来挑战的人,频频得到圣上的称赞。
束发的红绸带和戟上红缨随风飘扬,少年气盛的他眼中带着些许傲慢。
又逢黄沙漫天,两军交战。
齐辞孤身策马冲出敌军围困的圈阵,长缨枪上滴着血。敌军将领从马背跌落,喉咙被划破,血流不止。
齐辞耳边是众人恭贺的声音,恭贺他的年轻有为,赞贺他的神勇无敌。
一朝出征,他躺在床上不醒人事,耳边的恭贺声逐渐被奚落取代。
众人看着齐辞动弹不得的双腿,奚落啼笑,满是小人得志的蔑视。
他们指着他嘲笑,笑他身子虚弱,笑他犯病残喘于世,成了病秧子。
齐辞想站,站不起来,换来的是越发大声的嘲笑。
他挣扎着,却被人从轮椅上推倒,连个孩童都能欺负。
倏地,齐辞醒了。
尚未天明,烛火燃了大半,屋中光线昏暗。
齐辞混沌的眼睛和这昏暗的屋中一样。
他闭眼,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叹息一声。
长久的静默中,齐辞睁开眼睛,起身坐靠床头,他掀开被子,借着昏暗的烛光看这双腿。
齐辞是试探性动了动腿,还是没知觉。
眉间染上愁意,齐辞挪了挪身子,坐在床沿,将双脚放在地上。
撑住拔步床,齐辞想借力站起来,可他没有成功,双腿因为无力跌坐在床边。
“咚”的一声像极了扇他耳光的声音。
宋樱被这一声惊醒,她先是躺在罗汉榻上懵了片刻,而后惺忪的睡眼透过烛火才看到齐辞背着她跌落在拔步床边。
“哎呦,我的祖宗。”
宋樱暗道不好,想必这声就是齐辞从床上掉了下来。
她掀开被子,匆匆穿上鞋,点了蜡烛过去。
宋樱披头散发处出现在齐辞面前,关切问道:“世子,你还好吧?有没有摔伤?”
齐辞低垂着头,怔怔看着双腿。
不知是不是错觉,宋樱竟从他眼神中读出惊慌无措。
宋樱握住齐辞的手,轻轻拍了拍,“没事没事,以后都会好起来的。双腿健在,只是被雪冻得没了知觉而已,日后会恢复的。”
齐辞笑了笑,挣脱开宋樱,手掌握拳狠狠锤了捶右腿,“是呀,又不是腿断了。”
没知觉而已,何必就像天塌了一样。
有办法治。
宋樱被齐辞吓了一跳,忙拉住他手,凶他一眼,厉声道:“不许再这样自.残!腿本来有救,再捶下去就真瘸了!”
“我知道世子心里不好受,但我们听太医的话,好好吃药,好好治疗就一定好起来。那可是太医诶,是万千医者中的佼佼者,肯定能把世子治好!”
宋樱说着,眼里闪着光芒,亮澄澄的。
宋樱想了想,道:“清河郡主不喜欢我,让我学这学那,就像我前阵子逼着世子喝药一样,难捱。假使我能做到郡主满意,讨她欢心,世子就乖乖听太医的话,乖乖喝药,乖乖治腿,如何?”
齐辞看她一眼,冷冷说道:“无聊。”
宋樱不乐意了,“我这是很有诚意地和世子讲条件,让世子觉得不亏。若是我态度再强硬一点,世子就该被绑在床头被太医治腿了。”
宋樱笑了笑,露出浅浅的酒窝,说道:“我这人一向体贴。”
齐辞伸手,宋樱却以为他要打人,半个身子往一旁缩了缩。
齐辞气得一笑,冷声道:“愣着作甚,扶我起来。”
宋樱努努嘴,心里哼一声。
凶凶凶,有本事自己起来,连个求人的态度都没有。
心里骂骂咧咧,宋樱还是过去扶齐辞起来。
相比于头次,宋樱感觉这回齐辞好扶起来多了。
宋樱正欲离开床时,齐辞冷不丁来了句,“成交。”
她愣了好一阵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宋樱笑了笑,在烛火中一如既往的明艳。
她伸出手来,掌心悬在齐辞面前,“成交!”
见齐辞无动于衷,宋樱催促道:“快呀世子,击掌为盟。”
声音软糯,语速快起来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齐辞耳尖微烫,须臾后抬手同她碰了碰掌。
宋樱眼尾轻扬,藏不住的雀跃欢喜,“那就一言为定喽。”
晨间。
报春如常将药端来,就在宋樱习惯性给齐辞灌药时,齐辞先一步端起药,一口气喝完。
宋樱惊讶之余有些欢喜,伸手从齐辞手里接过空的碗放下,手一挥让报春退下。
宋樱笑着说道:“世子真的想通了,没骗我。等这副药喝完,我再找太医来给世子诊诊脉。”
齐辞看她一眼,苍白的唇动了动,“你很吵。”
宋樱耸耸肩,尚有几分得意,“那没办法了,我话密,委屈世子忍一忍。”
齐辞仰头,下巴朝角落里的木质轮椅扬了扬,说道:“把轮椅推过来。”
宋樱抿唇,黛眉轻挑,转身去推轮椅,心道齐辞真是嘴硬。
齐辞有事找清河郡主,刚巧宋樱要过去会请安,便推着齐辞一起去了清河郡主院中。
齐辞在屋里不知和清河郡主说什么,两人似乎发生了小小的争执,宋樱在屋檐下听不太清楚,况且方嬷嬷和桂嬷嬷就在屋外守着,她不好凑近偷听。
等了好一阵宋樱才见齐辞推着轮椅出来。齐辞回了水梨院,可宋樱却不能离开,今日清河郡主要教她宴席上的礼节和点茶礼节。
进宫谢恩回来,清河郡主知晓太后赏了宋樱对玉如意,心里舒坦了些。宋樱总算没给侯府丢面子,不枉这段日子她的苦心教导。
因和齐辞有赌约,宋樱学得格外认真,虽然她半段因为内容枯燥有些走神了,但好在点茶博了清河郡主的点头。
大抵算是无功无过。
宋樱喜滋滋回了水梨院,走到一半才发现方嬷嬷没有跟来。
她有些疑惑,但没细想,一心只想着快些出现在齐辞面前。
“世子,我今天学了点茶哦。”
宋樱提着裙裾上台阶,还没进屋就迫不及待同齐辞炫耀。
她一进屋,惊在原处。
一陌生男子跪在齐辞身边,男子衣衫单薄,身上背了些光秃秃的枝条,手上拿着同样光秃秃的枝条。
男子闻声回头,是略显圆润的一张脸,一脸憨厚,但憨厚得让人莫名联想到一个词
——憨气。
齐辞糟心地拧眉,手指捏了捏眉心,命令道:“起来!”
“世子夫人!想必这就是世子夫人了!”
男子这次倒是听了齐辞的命令,起身朝宋樱奔去,喜道:“多亏了世子夫人,世子才能平安渡劫!”
他手里还拿着枝条,靠近后大抵是意识到不妥,这才将背过手去将枝条藏到背后。
宋樱吓得一步□□,怔怔看着齐辞,“世子,这位是?”
齐辞揉了揉太阳穴,有种无奈的疲惫感觉,“张二,我的随扈。”
话音刚落,张二熟练且热络地介绍起自己,“属下便是守护世子的随扈。注意是张二,不是张三,世子夫人有所不知,只因属下在家排上老二,老爹嫌省事,就给属下取名张二。”
宋樱恍然大悟,“原来世子有随扈。”
齐辞拧眉,一记冷眼飞去。
宋樱抿抿唇瓣,手指轻轻拍了拍唇,目光从齐辞身上挪开,疑惑地看向张二,远远指了指他身上那些枝条,“所以你这是?负荆请罪?”
张二点头又摇头,一副聪明点破的模样,“世子夫人别具慧眼,与世子甚未般配。属下这身行头既有负荆求罪,也有别的含义。”
旋即,张二转身,又跪了下来,在地上挪着双膝往轮椅上的齐辞去,“这次出征是属下没能保护好世子,属下失职!夫人说得对,世子醒了又昏迷,身子始终不见好转,怕是惹了脏东西缠身,属下这次回来,定会护世子周全,不会再让世子再受伤!”
张二扬起光秃的枝条,一本正经严肃说道:“这柳叶能去晦气,属下这就将世子身上的晦气扫走。”
宋樱有些惊,齐辞竟能容张二这般久。她看这那光秃秃的枝条,心情复杂,“可你这柳条也没叶子。”
张二叹息,正经地回头看宋樱一眼,解释道:“世子夫人有所不知,如今是寒冬,距离柳叶抽枝还需段时间,便只能先这样凑合凑合。”
宋樱:“……”
这是常识,她知晓。
齐辞又揉了揉太阳穴,打断道:“行了,那事翻篇了,你给我起来!去把你这一身有的没的卸掉,换件衣服再进来,带了脑子再进来。我有事安排你。”
“世子不计前嫌,属下自当尽心尽力!”
张二起身,朝齐辞重重鞠一躬,离开时不忘对宋樱作揖。
宋樱朝齐辞走去,“世子,你这随扈……”她顿了顿才想到个不失尴尬的贴切词,道:“性格挺活泛的。”
齐辞蹙了蹙眉,两指揉了揉太阳穴。
“对了,”宋樱在齐辞面前蹲下,仰着头看他,水灵的眼睛亮亮的,喜道:“我学了点茶,郡主看后点头了。”
炫耀的样子就差没把尾巴扬上天了。
宋樱今日高兴,话也密,“等我空下来,我给你重新做一个轮椅,我们把这个换了。”
她伸手在半空展开,笑语盈盈望着齐辞,“全京城最好看、独一无二的轮椅!”
齐辞愣了一下,唇角微不可察弯了弯,嗓子咽了咽。
作者有话要说:张二:好久没看见世子这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