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樱一夜好眠,没再做噩梦,反而梦见了爹娘。
梦里,她又回了宋家。
没有清河郡主的冷眼相待,没有齐辞凶巴巴的眼神,有的全是一家人有说有笑的画面。
她和弟弟在院子里玩雪,玩累了,她又回屋去,捣鼓起稀奇古怪的木匠活,给弟弟做了一把小弓.弩。
打鸟雀一打一个准。
然后,她被方嬷嬷的敲门声扰醒了。
宋樱不得不起床,在丫鬟进来前把罗汉榻收拾干净。
把被褥归整放回原处,宋樱顺手欲扶齐辞起来,男子身子一躲,她手落了个空。
忘了他不喜女子触碰。
宋樱讪讪收手。
齐辞身子虚,两肘撑在床上,艰难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问道:“你嫁进来那日,方嬷嬷就来院里了?”
宋樱点头,看见他被角没掖好,但也没上手,回道:“对呀,方嬷嬷不是世子院里的老人吗?”
齐辞没说话了,唇角抿成条线,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似在思索什么。
宋樱垂眼,下意识看了看齐辞被喜被遮住的腿。
他的双腿就再也站不起了吗?
“好看吗?”齐辞冷声道:“何不将你双腿也废了,咱俩正好凑一对,也算是夫妻间同甘共苦。”
宋樱头皮发麻,拨浪鼓似地摇头,急忙挪开目光,却不想一抬头就被齐辞那杀戮般的眼神直直刺来。
她吓得胆战心寒,连退好步,远离齐辞。
很快,方嬷嬷领了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滚!”
待两名丫鬟去整理床褥时,被齐辞厉声呵斥,吓得她们不敢上前。
两名丫鬟看了眼方嬷嬷,左右为难。
宋樱已经穿好袄衣,尚未梳妆,头发仅用一条红色发带系着发尾。
长发及腰,碎发垂落耳旁,有种恬静美好的感觉。
宋樱迟疑片刻,将活揽了下来,“我来吧,世子不喜旁人触碰。你们都先下去吧。”
看上去她一根手指就能推倒的病秧子,偏生那眼神杀气腾腾,
“有劳世子夫人了,奴婢去看看世子的药。”
方嬷嬷领了屋中丫鬟退下。
大抵是提了药,齐辞又不高兴了。
宋樱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整日都冷着个脸,满脸凶样。
他这性子一点都不好,怪人。
真是苦了她了,要与齐辞朝夕相处。
没事,等他哪日去了,就自由了,就能回宋家了,届时一定寻个温柔体贴的少年郎,把这段不好的经历全弥补回来。
宋樱跪在床褥上,弯腰仔细整理床铺,想到再嫁的事情,唇角不自觉扬起个好看的弧度。
那一尾头发从她背脊滑落身侧,落在齐辞盖住的红被上。
而齐辞拧眉,心里烦躁。
京城不乏对有心思的姑娘,但齐辞都拒之门外。
姑娘家哭哭啼啼,同他母亲一样无理取闹,吵得心烦,他宁愿去边疆待一辈子,也不想成婚。
家长里短,碎不拉几。
齐辞见过不少铆足劲想嫁给他的贵女,全靠母亲挑剔,他才能侥幸躲过婚事。
这叫宋樱的姑娘,有几分心思,竟能唬住他母亲,以冲喜的名头嫁了进来。
昨夜在他这里落了冷,今日便在方嬷嬷面前表现,抢着与他有亲近的机会。
铺床便铺床,唇角的笑意早将她心思暴露了。
齐辞冷眼,“拙劣。”
“什么?”
宋樱没听清齐辞说什么,他那虚弱的身子也指望不了声音有多中气十足。
她转过头去看,还真受了齐辞的冷眼。
宋樱缓缓眨眼,有些犯迷糊,试探性问道:“世子是嫌我铺得不好吗?”
宋樱瞧了瞧被齐辞压住的乱糟糟的被褥,已经有了答案。
——她怎么可能连铺床褥这类小事都做不好,果然是齐辞碍眼,挡了她。
宋樱自是不敢在齐辞面前道出心声,低顺着眼,慢吞吞退下床。
弄完一切,宋樱叫了报春来梳妆,期待这一日早些过完。
明日是回门的日子,她终于能回家了。
宋樱耳垂好看,摸上去肉肉的,戴什么耳饰都漂亮。
她挑了对镶了红玛瑙的耳环,配着高高绾起的发髻正好,明艳灵动。
她照了照镜子,左看右看。
明艳又好看。
齐辞靠在床头,双目无神间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脸色越发沉了。
故作娇柔,居心不良。
这厢,方嬷嬷端来药,齐辞一声吩咐,她搁下药毕恭毕敬低首退出屋子。
宋樱眼底发酸,明面上她是齐辞娶回来的世子夫人,可却连一个嬷嬷都使唤不动。
心里不高兴哼一声。
看人下碟。
等她得了清河君主的承认,也能像齐辞一样,让方嬷嬷退下,方嬷嬷便毕恭毕敬退下。
博得认可有些难,但越难,宋樱越有干劲。
区区婆母的认同,还难不倒她。
宋樱想着事情,自信地仰着头,无意间晃了眼齐辞。那药方嬷嬷端来有阵子,他好像没有要喝的意思。
宋樱心情好,随口问道:“药苦涩难咽,世子要吃蜜饯吗?我去给厨房取盏蜜饯来。”
齐辞手指落在碗壁上。
末了,点点头。
宋樱笑笑,裹了披风离开屋子。
外面寒风凛冽,风跟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宋樱刚出暖和的屋子便打了个寒颤。她跺了跺脚,将手缩进披风里,埋头大步匆匆去厨房取蜜饯。
宋樱取了满满一盏蜜饯,以最快的速度回屋。推开门,她进去在门口将身上裹着的寒气抖了抖,这才拿着蜜饯朝齐辞去。
床边柜子上放了空碗,碗中滴药不剩。
“你都喝完啦。”宋樱佩服,说话间递了蜜饯过去,“吃块蜜饯甜甜嗓子。”
齐辞轻扫了眼凑到跟前的一盏蜜饯,又看了看那满眼亮澄的眸子。
他觉得扎眼,别过头去,苍白的唇动了动,冷漠道:“不吃。”
宋樱讪讪收手,不知怎又惹了这老人家生气。
齐辞的脾气真古怪。
外面冷,是他点头要吃蜜饯,她才去外面吹阵寒风端来蜜饯。
宋樱气呼呼拿了块最大的蜜饯塞嘴里,将空的药碗一并收走。
将蜜饯放桌上,宋樱坐下。她坐的位置恰好一抬眼就能看见床边,是以就那么直愣愣看了齐辞。
宋樱又吃了块蜜饯,单手托腮打量着齐辞。
他的心病是什么?
齐韫当时就该把话说完。
吊胃口,宋樱心里痒痒的,很想知道。
齐辞半垂着头靠在床边,唇角发白,满脸病态,时不时犯咳嗽,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不在人世了一般,他眼里除了冷,便是有种厌世的情绪。
畏寒巨冷,屋中烧了地龙,盖了床被子还不够,手里还握了手炉。
宋樱叹息一声,换了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看那边。
好可惜,双腿还废了,连站都站不起来。
难得她能与齐辞离得近,还想亲眼瞧瞧他骑马射箭的威风模样。
一定很惊艳。
宋樱想出神,自然是没注意到齐辞也在看她。
齐辞拧眉,苍白孱弱的脸上写满了冷意,眼底也对宋樱的相看充斥着不满。
诚然,齐辞将宋樱归为那类一心往他身上扑的贵女。
那她恐怕要失望了,他命不久矣。
齐辞盼着离世,正因如此,这院里的事和这冲喜的人,他懒得去管。
忽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方嬷嬷和几名丫鬟一前一后进屋。
方嬷嬷先向齐辞行礼,又看眼宋樱,而她身后的丫鬟抱了一沓书。
宋樱暗觉不好,果不其然,心里的石头还没悬起来,便听方嬷嬷严肃道:“夫人给世子夫人挑了些书,世子夫人闲下来看,十日后夫人要抽查。”
《女四书》《烈女传》《女戒》《女德》
丫鬟将书摊在桌上,宋樱光看着这些书的名字就犯晕,莫提抽查了。
这些书籍甚是枯燥,这屋中暖和,她指定看着看着就犯困。
宋樱舌头捋半天,好不容易才将话捋顺,问道:“抽查什么?都要背下来?”
方嬷嬷双手叠放在腹前,仪态端正地比教书先生还要严厉,“心得,世子夫人的心得感悟。”
“夫人说,眼睛看累了,记不住,便用手抄的,多抄几遍,长记性。”
话音刚落,方嬷嬷抬手拍掌,又有丫鬟进来。
笔墨纸砚逐一放在桌上。
“奴婢就不打扰世子夫人温书了。”
方嬷嬷冲齐辞那边福身,低首出了屋子。
她身后的丫鬟也跟着离开了。
报春立在桌边,絮絮低喃,“这群人太过分了,如今翻脸不认人,得寸进尺。”
宋樱心思在那一桌枯燥的书上,愁容满面,咬牙狠道:“学就学!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别为难自己,要学早该学会了。”
齐辞冷不丁一声,直接将宋樱鼓起的信心灭了大半。
这是会齐辞今日同她说的第五句话。
太歹毒了。
宋樱气呼呼看他,轻哼一声,回过头去对报春道:“你去屋外守着,我要静心温书了。”
宋樱端端坐着,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读手中书。
起初,她用心在看,可这书确实乏味无趣,她看着看着逐渐犯困,险些睡着了。
她又提笔,一笔一划在纸上写。
写着写着,宋樱想的是另一件事,嘴咬了咬笔杆。
——倘若能做个笔舆就好了,跟马匹拉舆一个道理。
只需做好衔接并架三四支笔,牵动机.关就能让这些并驾的笔写出抄书。
和提线木偶类似。
宋樱想着想着,又想起昨夜的梦。
想起给弟弟做的小型弓.弩。
趁着尚有记忆,宋樱拿了张白纸,画了下来。
只要不看书,好像干什么都有趣了。
宋樱画了个简略,左右都是她亲自动手,自己能看明白就好。
入府这几日,总算是有一件事能让她高兴的了。
开心之下宋樱忘看她坐在桌边是为什么,将图纸悬在眼前,喜滋滋欣赏。
明日回门就给弟弟做。
余光瞥见齐辞,宋樱敛了笑意,心道他整日冷丧个脸,如此不好。
齐辞毕竟是将军,对她画的这东西多少感兴趣,便大方些,给他瞧上一眼,解解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宋樱起身,笑着走过去,“我画了个小玩意,给世子掌掌眼。”
齐辞就知她会分心,本不打算看了,但那纸展在他眼前,“弓.弩?”
齐辞意外,有些看不清她。
“如何?是不是有模有样。我给你说世子,这弓.弩和寻常的不一样,”宋樱说着喜欢的东西,眼里闪着光,将纸塞到齐辞手里方便他看,自己反而离他远些,“轻巧便于携带,这个扳扣大有玄机……”
“世子夫人在里面呢,估计正忙……”
宋樱还未细说她的设计,屋外响起方嬷嬷的声音,越来越近。
可不能让方嬷嬷瞧见这东西,宋樱慌了神,手忙脚乱下从齐辞拿东西,但齐辞攥着那纸不松手,仿佛是故意攥着等她被方嬷嬷抓个现行一样。
他心思好歹毒。
宋樱心乱意慌,扯了被子欲把齐辞手盖住,哪知探身去抓最里侧的被子时,脚被曳地的裙裾绊住了下,膝盖磕在床沿,吃痛一出声,一个前倾倒了下去,身子扑在齐辞身侧。
倒下时,宋樱手胡乱抓着东西,却不想抓的是齐辞衣裳。
与此同时,房门大开。
映入众人眼帘的便是——
宋樱扑倒在齐辞身侧,一手抓着被子,一手扒开齐辞衣领。
齐辞脖子明晃晃漏了一大截。
方嬷嬷蹙眉震惊,她在干什么!
齐韫眼前一亮,惊异又暗喜,她在什么!
齐辞冷目如刀,她在干什么?!果然是位心机女子。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的齐辞(-^O^-):快快快,我脱了衣服给夫人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