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盲女(三)

夜里下了小雨,温度低了几分。

雨丝挟着寒意飘落,斜斜地打在木窗上。

顾牵白烧了一大盆炭在屋中,防止夜里骤冷,遭了寒。

似是烧得太多了些,屋子里变得闷闷的,李溪之觉得再这样下去会中毒的,虽然已经开了一点窗,但还是有些闷。

李溪之唤道:“夏弃。”

忙着摆弄炭盆的顾牵白停下手来,抬首道:“怎么了,阿姐?”

“我有些闷,你扶我到窗边坐坐。”

李溪之觉得这样说最稳妥。

“好。”

将她扶到了窗边坐下,他又撑开了一点窗户,但也不敢太大幅度。

毕竟现在她这副身子弱,吹寒了怕是会一病不起了。

“阿姐莫要太过靠近,当心着凉。”

说罢,他从柜中翻出一件银白色的狐裘来,温柔地披在李溪之身上。

李溪之拍了拍他的手,轻“嗯”一声。

虽是这么说,但她整个人还是略微倾向于开出的窗缝前,感受着外面的凉风。

雨点打在窗纸上,时不时也会打在李溪之脸上。

这样卷着凉气的风丝丝缕缕地飘入缝,让她呼吸一下顺畅不少。

心口也没那般堵的慌了。

她借着这一点缝隙,望向外头。

才这么坐了好一会儿,喉间便又开始泛痒,好在压下去了。

“阿姐。”

李溪之偏过头去,“怎么了?”

顾牵白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后,余光瞥见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怕暴露,李溪之不敢抬头看他。

迟迟没等到声音,刚想开口,顾牵白半弯着身子靠近她。

李溪之努力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怎么不说话?”

他凑得极近,二人只有一指间的距离。

眼纱模糊了她的视线,但耳朵在此刻尤为灵敏。

她听见了一声笑,那笑极轻,一晃而过。

就弗若那滴入池中的水珠般透澈。

若不是他们现在挨得这么近,李溪之都会怀疑自己听错了。

可是。

他在笑什么?

顾牵白直起身来,微声道:“无事。”

总是被顾牵白这样吓着也不行。

李溪之嘴角微勾,她径直起身装作要走,故意空手,错开一旁的长框,作势就要摔倒。

顾牵白脸色微惊,伸手将其一把揽入怀中,扶着她站稳。

“夏弃,”李溪之故作惊讶道:“你怎的离我这般近?”

不过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李溪之又道:“不早了,去睡吧。”

“嗯。”

吹了烛,顾牵白并没有出去,而是坐在床榻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让李溪之很慌。

虽然说这几天顾牵白都是守在这间屋子里的,但不至于一直都这样吧?

也不知道他睡哪。

但每天醒来都没在房中看见他的身影,她猜是顾牵白应该是半夜走的。

今夜也同之前一样,他人坐在一旁,看不清表情。

困意来袭,经不住这么跟他熬下去,李溪之闭了眼便睡过去了。

知晓榻上之人沉沉睡去,顾牵白抿了抿唇,长长的睫羽下掩盖着不知名的情绪。

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般,他近乎虔诚地俯身靠近李溪之,沉如深潭的黑眸中带着几分偏执,近乎痴狂。

“我想亲你。”

此时的炭火烧得正旺,火星四溅,发出一点噼啪响声。

顾牵白执手抚上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描摹着。

青年半跪着身,对着近在咫尺的人做出信徒姿态。

他的唇缓缓贴近她,却在半指不到的距离间骤然停顿。

良久,他低笑一声,将视线定在了窗柩外。

“你会生气的,我不想你生气。”

“别生气,我不会再擅作主张了。”

“原谅我吧。”

窗外的雨丝混杂着霜雪,雪势逐渐代替雨水,宛若鹅毛一般飘浮半空。

多美的初雪。

又是一夜。

屋外大雪纷飞,一夜之间,景色素白,覆着整座山。

一清早,院门口便传来脆亮的敲门声。

“栾姑娘!栾姑娘!”

尖细的嗓门透进院中,听声音是个中年妇人。

李溪之睁开眼来,试探道:“夏弃?”

无人回应。

应该是出去买东西了。

不然这门口也不能叫唤这么久。

李溪之蒙上眼,缓步向外走去。

打开门,就见一位穿着打扮极其喜庆的中年女人站在那,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是?”

妇女甩了甩手上的绣帕,笑道:“栾姑娘,我是来给你说亲的媒婆,叫我陈婆就好。”

李溪之迟疑道:“说,亲?”

“对啊对啊!”陈婆很是热情地搀上她,往屋里走去,边走边打量着,“你家夏弃不在吧?听吴家人说他凶得很,见人就赶。”

李溪之嘴角抽搐:“吴,家?不会是吴长垣吧?”

陈婆拍手道:“栾姑娘当真聪慧!”

李溪之:“……”

这没坐下还好,一坐下,陈婆的嘴像鞭炮般噼里啪啦说个没完。

不是说吴家有多好,就是说吴长垣人有多优秀。

果然是专业的,李溪之真是有些顶不住了。

说累了,陈婆兀自拿起茶壶倒水,猛地喝了好几杯。

“栾姑娘,您看这事成不成?”

李溪之:“我是个瞎子。”

陈婆:“长垣那孩子就是不介意,他父母也赞成这亲事,你看你也不小了,现有这样好的亲事,就应了吧。”

李溪之:“我身子弱,费钱。”

陈婆恨铁不成钢:“哎呦!栾姑娘,这些都不是事,我见了长垣那孩子,他的品性,在河西村,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的。我见他是真喜欢你,他定会好好待你的。”

李溪之:“你知道的,我还有个弟弟要养,砸锅卖铁,我都要把钱全给他的,怕是没什么嫁妆,会遭婆家嫌恶的。”

看她这回怎么说。

拿出扶弟魔的样子来吓她,肯定能劝退吴家的心思。

没想到陈婆以此为由,“吴家有钱,定能供你弟弟读书。”

沉闷的重物声落下,循声望去,是顾牵白回来了。

准备继续劝导的陈婆差点被吓得从椅子上弹起,她连忙抚上心口顺气着。

“哎呦呦,吓死我了。”

李溪之心下一喜,“夏弃?”

顾牵白闷声道:“嗯。”

“阿姐先去休息吧,我来同她谈。”

也没等她答应,他的手便拉着自己往里屋走去。

陈婆方想上前阻拦,便被顾牵白一记眼神吓得缩回。

年纪轻轻,戾气如此重。

不是个善茬啊。

恐是要再费些口舌。

里屋内。

炭盆不知何时换了新,将屋子烧得通暖,减退了几分在外捎带的寒气。

扶人坐下后,顾牵白弯腰轻声道:“阿姐在此等我,我很快回来。”

他转身向外走去,温和的双眼倏地变了色,面容冷峻。

“夏弃。”

顾牵白止了步,回过身。

“好好同人讲。”

青年眉眼一弯,柔和了几分冷意,“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