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逗猫儿(四)

李溪之没想到这厮会突然醒来,好在没一会儿他就又晕过去了。

趁着这会儿功夫,她强行给顾牵白喂下一整碗药。

总算是喝进去了。

“真是欠你的,”李溪之嘟囔着,“我肚子现在还疼呢。”

就在她要坐下休息时,那道白光又蓦地乍现,笼罩住了她的整个身体。

又变回去了。

十分钟怎么这么快?

“长公子!”

方才走了的小厮终于折返回来,带着好几人匆匆赶进门。

其中站着个肩抗药箱的老者,想是刚在外找来的大夫。

李溪之猫在一旁,静悄悄地看着他为顾牵白施针。

奇怪了,这么些人好像没有一个是顾牵白的父母兄弟。

他们住在同一个府邸,难道不知道顾牵白生病了吗?

这里仅有几个婢女小厮候着,除了医师,再无他人了。

“长公子醒了?!”小厮惊喜地叫着。

李溪之畏缩着不敢上前,只能远远躲到一旁看着,生怕又被踢一脚。

看见人确实醒了,悬着的心也沉下去了。

顾牵白醒了。

他脑袋昏沉得紧,一时有些分不清方才见到的人是做梦还是真实的。

最后只听见一句嘀咕声,好像是哪里受了伤。

来不及细想,他扭头去寻着什么。

没寻到。

他有些慌神。

耳旁传来一声又一声的问候,听得他厌烦。

“你们出去吧。”顾牵白淡声道。

“长公子病得如此重,还是留下几人在这守着吧。”小厮说道。

“出去。”

周围人忙地应答:“是。”

他起身下了榻,就见那猫儿可怜兮兮地缩在角落中,像是遭了委屈。

顾牵白朝它招手,“过来。”

它一点一点地匍匐前进,挪了好半会儿才被他重新搂入怀中。

“怎地窝在那了?”

不见它回话,只是他才碰到它的肚子时,她便会发出哀哀的低叫声,且断断续续的,像是挨了打。

仔细回想,就算是猜测,也不会离了他的意。

顾牵白的脸色忽地沉了不少,他将其轻放至榻上,语气不善,“谁伤得你?”

李溪之变回猫身后,腹部的痛感愈发强烈。

她又说不了话,没法儿去找那小厮理论,只能默默忍受。

可她这身体好像根本忍不住,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哀叫。

李溪之发誓,她绝不是故意卖惨的。

谁知这顾牵白脑子这么灵活,猜都不猜就知道自己被揍了。

这观察能力属实了得。

现下她只感觉晕乎乎的,马上就能倒下的那种。

但好在还是能勉强撑住。

李溪之看着他坐下,又看着他将自己重新抱回怀里,一时间更晕了。

抬头看他到底想做什么,就见他自嘲般地笑道:“也是,你不会说话。我也是糊涂了。”

转而他又放下自己,披了外衣出门。

迷糊间,她感觉自己被消退了不少痛意。

庭院外,那名为顾牵白找来医师的小厮正闲卧在亭阁内。

亮黄的银杏叶堆积满地,沾着混腥的泥水,交叠在青得发绿的石阶上。

雨打着檐缓缓落下,四周寂静,唯有水声。

这处空剩他一人卧在那吃着点糕。

廊檐的拐角处缓缓走出一道白影,袍角处不沾一丝污泥,干净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那人手持一柄闭拢的青白长伞,步履轻快,却又叫人听见轻微的脚步声。

小厮回头一瞧,惊得将点糕塞进袖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急忙下身问候:“长公子!”

顾牵白停下脚,温笑道:“是你。”

小厮喜道:“长公子记得我?”

“当然。”

一听这话,小厮更是喜上眉梢。

要知道,这顾牵白可是顾府中品性最和善的了,若是得了他的赏识,指不定以后便是顾府中的人上人了。

顾牵白轻咳一声,“多亏你为我寻来医师,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都是我该做的,”小厮连忙摆手,后做担忧道:“长公子还未痊愈,快些回屋歇着吧。”

闻言,顾牵白弯了弯唇,“也多谢你替我照顾只只,我此刻病着,许多事不能尽心,今日还是多谢你了。”

那抹笑倏地僵在了面上,小厮的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但马上被后上的笑容带过,“长公子过谦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以后定会更加尽心!”

一阵雨风飘过,挟着丝丝寒意袭至廊檐下。

风侵入体,叫小厮不由自主地瑟缩了几下。

“我见你这般伶俐,在此做事想必是屈才了。”

顾牵白停顿一瞬,也让在抖寒的小厮心头猛地一颤。

“今日收拾好,便出府吧。”

还未反应过来,小厮结巴道:“什…什么?”

“听不懂么?方才还夸你伶俐,怎的一下就愚笨了不少?”顾牵白收回了笑意,沉水般的黑眸中泛着冷意,“留下一只脚罢,哪只脚踢的它?”

小厮“扑通”一声径直跪下,“长公子,我,我没有啊!”

顾牵白手中长伞上沾着雨水,自上而下顺着伞尖滑落,在地上滴聚成一小滩水。

“哪只脚?”

青年的嗓音温润,有如潺潺江水微波,听起来不像是质问,但小厮偏偏打了个寒颤。

不知是不是因为被风吹的缘故,他浑身上下抖得厉害。

“右,啊!”

不及他说完,茫茫雨水中,小厮的痛喊声盖过了雨声。

低头瞧,青白色的伞尖晕开了大片的红,径直地没入在血肉之间,散着作呕的腥味。

他根本想不到,以往最为平和的长公子竟会因一只狸奴失了理智,他从未见过顾牵白这般。

属实像那狱中恶鬼。

顾牵白无视他的叫喊,尽管这喊声会被外人听见。

他早就不在乎了。

持着伞的手紧了力,随后被顾牵白慢条斯理地抽出。

“听明白了?”

动作虽缓,可更要比方才的痛感强上百倍。

与其说是将伞拿出,倒不如说是在肉里头绞上一圈又一圈。

外头还冒着寒雨,可他的身上、脸上全是汗,顾不得疼,连声应着:“明,明白了!”

顾牵白嫌恶地扔下伞,对其浅笑道:“理干净了走,莫脏了地。”

“是,是。”

没了伞,他只能披雨而行。

路间遇见的下人见他没伞,紧忙拿伞为他送去,他却拒了。

不知其用意,下人们也不敢吱声。

只能任由他淋雨。

本就伤寒,此刻雨水浸没在他的衣衫中,身上的寒气便愈发重了起来。

他来到火房,煎了些药,这才急匆匆地往院子赶回。

浸了水的衣衫紧贴在他肌肤上,拖着他整个人。

看着榻上的猫儿闭着眼,顾牵白的心跳漏了一瞬。

顾牵白小心试探:“只只?”

没有回应。

他立马跑上前去,但行至一半终于察觉到身上的衣衫浸水,急忙换了衣裳,靠着才送来的火盆暖身。

麻木的手在此刻终于有了知觉,他半跪在床檐旁,小心翼翼地将药送到它嘴边,见它喝完后终于放下心来。

敲门声蓦地在外响起,令顾牵白有些不快。

“长公子,喝药了。”

侍女的声音回响在门外,顾牵白敛眸望向榻上的猫儿,随即起身走向门外。

推开门,侍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顾牵白的衣着从未出现过今日这般凌乱,不由让她以为屋中藏了什么人。

她偏了偏头,却并未发现人。

顾牵白弯唇道:“给我罢,屋中可有何要看的?”

侍女暗暗一抖,连忙道:“没有没有,奴婢这就走。”

还好顾牵白脾气好,若换作旁人,她怕是命都没了。

关上了门,顾牵白手持药碗,缓步走向房中一盆种着矮植的青瓷。

他望着这矮植许久,忽地轻笑一声,旋即转了转手腕,将这药汁悉数倒进盆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