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藏着事,秦忘机连日不得好眠。这日,她约了自己的闺中密友林疏疏到街上散心。
时下民风虽然不算开放,但她一个被人退过婚的大龄少女,又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所以这次便没有戴帷帽遮掩。
林疏疏却带上了一顶密不透风的帷帽,准备将自己遮个严严实实。
两人来到街上,正要下马车。
秦忘机突然拉住林疏疏去整理帷帽的手:“你不是已经与徐二郎订婚了吗?”
林疏疏的目光瞬间暗淡下去。
秦忘机从她的表情很快猜到两人的婚事有变。这等事情,她已经体会过一遭。只是慨叹,她离开这段日子,京中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不过她却没有像林疏疏一样沉浸在悲伤里。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我们去买首饰,买漂亮衣裳!”
什么女为悦己者容,女子打扮,首先取悦的是自己!她从林疏疏手中拿过帷帽,扔到对面车座上,拉着她就下了车。
林疏疏一开始还用手捂住半边脸,在她的影响下,很快便大方了许多。
也许是连日休息不好,秦忘机有些心神不宁,甚至到了十分敏感的地步。她总觉得,周围有一道锐利的目光在打量着自己,可扭头一看,除了空旷的街道上走走停停的车马行人,并未有任何异样。
不是冤家不聚头,没走一会儿,她们进了一家首饰店,竟然遇见了林疏疏的前任徐睿。
徐睿身旁,一个女子头上插着一把金步摇,正在对镜自怜。
“这个簪子我要戴着,你把这只发簪给我包起来吧。”说着,她便把柜台上面一支成色有些暗淡的银簪推到小二面前。
“好嘞!”小二笑看向徐睿,“客官,五两银子。”
徐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咽了口唾沫,又挤出笑容,看向女子:“莺儿,这个簪子不好看,咱再去别处转转?”
那个叫莺儿的女子极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你明明说,只要我相中就买给我的!”
徐睿脸色瞬间有些不耐了,但是碍着面子,只能继续哄。
秦忘机先前就觉得这个徐睿人品欠佳,没想到今儿在此处遇见。一来想替好姐妹出口气,二来是想戳穿这个负心男的伪装,让他露出真面目,顺便拉那个倒霉的姑娘一把。
一面拉着林疏疏往里走,一面跟她说话,就好像姑娘家闲聊天:“前几日,我把那个季恭帖甩了。”
“哦?”林疏疏听得一头雾水。
“因为他的名字倒过来,就是‘铁公鸡’啊!我一想日后跟他成亲,他连件漂亮衣裳都不愿给我买,我就觉得害怕!”
林疏疏这才明白她这是在暗讽徐睿呢。不禁引袖掩口,噗嗤一笑。
徐睿知道秦忘机是林疏疏的好姐妹,她这番指桑骂槐的话,他如何听不明白?
他瞬间露出了凶相,可奈何他爹的官不如秦忘机爹的官大,利害权衡之下,他决定先忍下今日这口气,立即拔下莺儿头上的步摇,拽着她的手腕要走。
大抵是看到了他眼中凶光,此刻莺儿也不敢反抗,竟跟着他走了出去。
经过秦忘机二人面前,徐睿停住脚步,目光越过她厌烦地看了林疏疏一眼,又把视线挪到秦忘机脸上,威胁意味十足。
秦忘机毫不畏惧,连一个假笑都懒得给他。
拉着林疏疏,挺直腰板,朝柜台边走。
走了没两步,便听见门口传来哎呦一声惨叫,她扭头看过去,只见徐睿竟然一屁股瘫到了门口的台阶上,一手扶着腰,一手指着一个面容白净却眉眼凌厉的男子。
“你竟敢……”
两人显然是发生了肢体冲突,但是徐睿见这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说了半天,威胁的话也没说完。
莺儿本来心里有气,又见他这样丢人现眼,顿时撂下他走了。
秦忘机心道真是恶有恶报,拉着林疏疏走到柜台前,一下就被一支做工精良的鎏金镶红宝石发簪勾得挪不开眼。
“客官,这里有铜鉴,您可以试试。”
小二阅人无数,一眼就看出秦忘机身份高贵,立即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又是给秦忘机搬镜子,又是给照着她的喜好,给她找来了更多好看的发簪。
“看到了吧,那个徐二,根本就不值得你为他伤情。”
秦忘机从那一堆发簪里头挑出一支嵌着孔雀石的给林疏疏插进发髻,她冷白的脸配这样的最好看,秦忘机不禁惊艳,端起镜子对着她,“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美!”
林疏疏对镜顾盼间,早已面露霞色,笑容却坦荡了几分,显然认可了她的话。
给好姐妹选的时候倒容易,轮到自己却有些纠结了。秦忘机对着一个镂空牡丹金步摇和一支蛾扑花纹双头博髻簪,不知该选哪一支时,身旁突然响起一道男声。
“这些我都要了。”
是方才撞倒徐睿的那个男人。
秦忘机顿时竖起了眉:“这是我先看上的!”
“敢问姑娘看上哪个了?”那人看着她面前一排琳琅满目的发簪,面无表情问道。
秦忘机看着这个高自己一头的冷面男子,总觉得来者不善。一个男人,没带女人,却要来买发簪?
她心里头那点斗志又生起了:“这些我都看上了。”
转头对小二:“给本小姐包好。”
小二做梦都没想到凭空飞来这么肥的一笔生意,瞬间眉开眼笑,不住点头,一面去柜子里头翻找首饰匣子。
那男人:“小二,这些全要,多少钱?”
小二只好又把手里的活放下,拿出算盘打了一会儿,亮着一双眼,看看秦忘机,再看看男人:“三百七十六两!”
听得秦忘机额角渗出了冷汗。
她今日出门可没带这么多银子,而且一下子买这么多,若被父亲知道,肯定又要责备她铺张浪费了。
但是,气势不能输。
她梗着脖子对小二:“给、给我包起来。”
谁知那男人竟说:“四百两,卖给我。”
秦忘机和林疏疏惊诧的目光从两边一起射向中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男人:京里何时出了这号出手阔绰的财主?
算了,原本剩下那些,她本就不打算买。
她扯出一抹友好的微笑,对那男人:“那个,我看上的那两只,可不可以卖给我?”
“不行。”男人回得斩钉截铁,眼皮都没动一下。
“你一个男人,买这么多发簪做什么……”如此豪横,林疏疏也看不下去了,在一旁小声嘟囔。
男人仍冷着一张脸,回话的样子就像个傀儡:“买给夫人。”
秦忘机看着他青涩的脸,年纪轻轻,胡须都未蓄,还夫人上了。她腹诽一通还不够,嘴一快,把心中的不满给泄了出来:“想必你的夫人一定很多。”
男人竟也不生气!
秦忘机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只好气鼓鼓拉着林疏疏又去了别处。
可谁知道,她们前脚到哪儿,那男子后脚就跟了来,看上的,又都偏偏是秦忘机看上的东西。
经过几回,秦忘机有些明白过来了。
这个男人,一定是宋桢派来,故意跟她过不去的。
她险些忘了,当时她被送去做官妓,宋桢却能在天子脚下,堂而皇之地将她救出京城,天知道他暗地里还有多少耳目、爪牙。
他那样大胆,蔑视生死,就算无诏,只要他想,是能进京的!
难怪今日走在街上,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偷窥着自己。一定是他,这个疯子,他当真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一瞬间,她丝毫没了逛街的兴致,只想快些回府。可这时,林疏疏突然说她好像来了癸水!
街上净房很少,而且不太好找,这里距离侯府又有一段距离。秦忘机便耐心等在一旁,等到成衣店的掌柜送走了店里的顾客,才向她提出借用一下净房。
热心的掌柜二话不说便答应了,还贴心地让人送来一块月事布。
行礼道谢后,在下人的带领下,秦忘机搀着林疏疏通过后门,进入了后院。
将她们送到净房外,下人便告退了。
林疏疏摇晃着步伐,谢绝了秦忘机的帮忙,一个人去了净室处理,秦忘机只好守在门外。
这成衣铺的后院倒是别有洞天,就连净房外都种着密密的竹子,风一吹簌簌地响。
秦忘机正注视着眼前的风景,忽然觉得身后罩过来一块阴影,紧接着就被人从后面缚住,紧紧捂住了口鼻。
她心中大叫不好,挣扎着要喊人,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嗓音响在耳际。
“噤声。”
是宋桢!
果然是这个疯子!
秦忘机身上所有的汗毛顿时都炸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被宋桢拖到一处隐蔽的墙角。
宋桢一只长臂抵在墙上,拦住她的去路,正深深地凝望着她。
才短短不到一个月,秦忘机感觉他好像变了个人。并非是五官改变,而是他的眼神。
恣睢中透着一种寒意,寒意里带着一丝邪魅。
像一把冰刃,却又像一团烈火。这把带火的冰刃,好似随时要将自己千刀万剐。
看得秦忘机心脏狂跳不已。
虽然怕,但是她仍是迎着他炙热的目光,毫不露怯:“宋桢,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喊人过来,今日你我都别想好过!”
宋桢冷笑,狭长的眼慵懒又肆意地一掀:“那你不妨试试。”
不用想,秦忘机也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她们来的这家店,又是他的人开的!
威胁不管用,秦忘机只好暂时服软。
“那日在信中,我已经跟你道过歉了。若你觉得不够,那我现在,再正式跟你道一次。”
说着就整理衣裳,准备给他行一个跪天子的大礼。
宋桢却伸出另一只手臂,抵着她的肩,将她往墙上一按,修长的拇指一勾,擦着她的下颌线轻轻松松便顶上她的下巴,迫她抬头。
幽黑的眸子里暗潮汹涌:“你知道,本王想要什么。”
秦忘机知道。
那晚她狠心喝下媚药,本欲将自己献给他,以博取他的爱怜。谁知,他竟然碰都不碰她一下,生生磨着她,直到下人请来了大夫。
后来她才知道,他竟然心悦她,还说等求得圣旨赐婚,再三书六礼娶她进门,才会做那种事。
没想到她随随便便就惹得他对她如此情根深种,可被宋桓负过一次,帝王家的浑水她是决计不会再蹚了。
“宋桢!”她坚定地仰视着他,“我有喜欢的人,可他不是你!”
宋桢的眸色顿时暗得仿佛一团墨要倾泻出来,将她湮灭。
他三指并用捏住她下颌,把她的脸一偏,俯身凑近她耳边,压低嗓音:“秦忘机,本王要你。”
“现在就要你。”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