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一剑

大雪掩映的崇山峻岭之中,矗立着一把巨大的青铜剑,足有十几米高,剑尖深埋地下,只露出半截剑身。从这里进去,就是传说中的剑庐了。

天下名剑七成都出自剑庐,这里从不缺求剑的人,但今天这位,是带着剑来的。

少女踏过地上的积雪,衣袖纷飞,长阶上的灵力禁制在她面前宛若无物。她怀里抱着一把剑,在飞雪中抬起昳丽的眉眼,面无表情道:“我找摇光前辈。”

“摇光大人云游未归,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接引弟子面露为难之色,看向少女的目光中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容大小姐,您……”

容潇冷冷哼了一声:“那就找你们主人。”

剑庐与清河剑派多年交好,清河剑派的大小姐自然是剑庐的贵客。接引弟子转身去通报,余光瞥到她怀里的剑,忍不住心里嘀咕,她明明有自己的剑,为何还要求见主人?

剑庐主人名叫渊岳,修为平平无奇,却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师。容潇简单行了个礼,随后便直奔主题:“十年前摇光前辈拜访我清河剑派,见我练剑,曾指点了几句,让我等时机成熟后来剑庐找他,说是能帮我重铸这把剑。”

摇光是渊岳的师弟,与清河剑派宗主,也就是容潇父亲是至交好友。如今摇光不在,欠下的承诺便落在了渊岳头上。

然而等容潇拔剑出鞘,渊岳陷入了沉默。

这把剑并非出自剑庐。剑庐打造的剑无一不是万里挑一的名剑,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其中的磅礴剑意,剑出之时光华四射,气冲斗牛——哪会像容潇这把,黑黢黢的,感受不到任何剑意。

渊岳试着掂了掂,还挺沉。

“嗯……你注些灵力进去试试?千万小心点啊,别把我这里的火给震灭了。”

——清河剑派主修水系功法,容潇更是极为纯正的水天灵根,生来就克制剑庐的火。

他能感受到容潇与这把剑之间隐隐约约的联系,想来已经认了容潇为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渊岳定然不会相信,清河剑派的大小姐,本命剑居然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灵剑。

容潇没什么表情,手指轻轻一点,剑身短暂地亮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黑黢黢的模样。

无法容纳灵力,证明它连灵剑都不是,分明是凡间四处可见的铁器,和老农下地干活时手里拿的锄头没什么区别。

别说打架了,拿来切瓜都不如菜刀好用,起码菜刀是专业的。

这下给渊岳整不会了:“你就选它当你的本命剑?你到底怎么想的?”

铸剑炉啪啪作响,火星四射,容潇的红衣落在火光之中,她微微蹙着眉,五官明艳张扬,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凌人傲气,面对剑庐主人也不曾退让半分。

世人皆知清河剑派的容大小姐风华绝代,一袭红衣如骄阳烈火,美得不讲道理。但在那股傲气的映衬下,再艳丽的五官也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不管是谁见到她的第一眼,想到的绝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而是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

浩然剑意并不在她的剑里,而存乎于她眉眼间的傲气之中。

“我没怎么想。”容潇淡淡道,“机缘巧合它认我为主,我就收了。它是强是弱于我并没有什么影响,大部分人即使拿着剑庐的得意之作,也赢不了我手里的破铜烂铁。”

渊岳嘴角抽了抽,心想你爹怎么教你说话的,在我们剑庐的地盘上说我们的剑不行?

“话虽如此,但你总不能拿一把破铁剑行走江湖吧……”渊岳摸着胡子,对清河剑派的教育水平感到万分的担忧,“我这里各种各样的剑都有,你挑一把合眼缘的带回去吧。”

“我来此地并非为了求剑,十年前摇光前辈告诉我,这把剑表面平平无奇,实则大有机缘。我日日用灵力滋养,它始终没有反应,直到前日练剑时,它开始发烫,并且离剑庐越近,发烫的就越厉害……”容潇顿了顿,接着道,“十年磨一剑,我想所谓机缘,就在今日。”

渊岳咦了一声,稀奇道:“我摸着也不烫啊。”

“我到这里之后,它就不烫了。”

渊岳:“……”

玩我呢?

渊岳呵呵一笑:“我觉得吧,我这师弟压根就是逗你玩的,他摇光就是一挂名长老,他懂什么铸剑?在外面混了那么久一把剑也没铸出来,说出去都给我剑庐丢人……你看他明知道你来,却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出去云游,不就是故意躲着你?——你看我也没用,我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你见他的时候才十岁吧?依我看啊,他就是故意忽悠小孩子……”

容潇将信将疑,自己难道真的被摇光骗了?

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但这把剑早就和她缔结了契约,贸然更换本命剑会受到反噬,况且她暂时也没那种想法,将就着用吧。

想到这里,容潇点了点头:“多谢前辈解惑,待摇光前辈回来,容潇会再度拜访。”

“走吧走吧,下次也别来了,”渊岳早就盼着她走了,连连摆手,“到时候我让摇光去你们清河剑派一趟,一是赔罪,二是和你爹讨论讨论你的教育问题……”

“我爹说我现在这样就很好。”

渊岳语塞:“……来人,送客!”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咣铛一声巨响,渊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眼前红衣掠过,剑光一闪,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钉在了墙上,

紧接着青年的惨叫声响起:“女侠饶命,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容潇拔出钉在他衣袖的剑,她本意只是吓吓他,清河剑派和剑庐都是名门正派,不可能因为偷听就要了人家性命。但眼前的青年似乎更害怕了,说话磕磕绊绊的:“我就是普通路过,什么都没听见,真的……呃,打扰了你们十分抱歉,求您大人有大量别杀我……”

容潇仔细打量着他,青年头发不及肩膀,穿着长衣长裤,衣服上全是蓝色的竖状条纹,不同于她见过的任何服饰。

忽略青年奇异的穿着打扮,他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皮肤透着病态的苍白,在火光照耀下几乎可见其下血管,像是一碰就碎的瓷器。

只可惜脑子有病。

“我为什么要杀你?就算你听见了又如何,我还能因此杀人灭口不成?”

青年陷入了沉默。

许久,他小声嘟囔:“小说里不都这么写……”

容潇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也懒得问。她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出任何气息,想来只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罢了:“你是剑庐弟子?为何穿着打扮如此奇异?”

青年吸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说道:“对,我之前不小心落水,衣服湿透了,只能随便捡找一件先穿着……”

“剑庐弟子?”里间的渊岳探头,“可我没见过你啊。”

打脸来得太快,青年再次陷入了沉默。

这下容潇不得不起了疑心,屈指一弹剑身,长剑出鞘,精纯的水灵力四处激荡,连铸剑炉中的火光都晃了晃,黯淡了几分。

即使是一把生锈的破铁剑,在她手里也如同神兵利器。

渊岳:“收收你的灵力!我火都快灭了!”

容潇没理,剑尖横上青年脖颈,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

先前容潇在屋里和渊岳说话时一直关注着周围,她确定没有感受到任何传送阵法的波动,这人出现太过诡异,简直是大白天撞了鬼。

最初的惊慌之后,青年迅速镇定下来,小心翼翼地抵住剑尖往外推,冲她笑笑:“你刚才说了不杀人,出尔反尔不好吧……”

话音未落,容潇剑柄一转,剑气震开他的手指。

其中一道细微的光芒从他的指尖渗了进去,五行中以水灵力与人体最为契合,用来探查再好不过。转瞬之间这道灵力已经进入了他体内经脉,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也就是说,他没有修为,仅是普通百姓——若他也是修仙者,从一开始容潇就没有探查他经脉的机会,毕竟哪有傻子会将自己的命门示于人前?

容潇松了口气,正想收回那道灵力,却发现它已经消失了。

她神色微变,一时间没控制好,手中剑承受不住激荡的灵力,逸出了一部分。

渊岳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我的火!!”

落在青年眼中,则是赤|裸裸的威胁。

他果断滑跪:“等等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子!划伤我不要紧但是划伤女侠,不,划伤尊贵的大小姐的手就不好了……我招我全都招,我叫方言修今年二十三岁家住xx省xx市家里只有我一口人暂时无业,哈哈说出来你肯定不信,其实我是机缘巧合穿……”

那几个字仿佛有某种魔力似的,骤然扼住他的脖颈,令他失了声。

他脸上浮现出几分惊异,又重复了一遍:“我是穿……”

容潇神色冷冷,道:“穿什么?”

这人来历不明,言行举止到处都透露着诡异,说了半天也没几个字能听懂的,想来是患有什么疯病——但这人与她见过的几个疯病都不一样。

看他似乎说不出那几个字,难道是某种咒术么?

“穿……穿这身病号服过来的。”方言修意识到不对,只好把嘴边的“穿越”二字拐了个弯,自暴自弃地指指自己的头,“如你所见,我有病。”

容潇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许久,收剑回鞘:“对,确实有病。”

那边渊岳总算稳住了岌岌可危的炉火,得以腾出手来处理这两个麻烦。一个是来历不明疑似患有疯病的青年,一个是水天灵根的清河剑派大小姐……咦,怎么好像后者对剑庐的威胁更大?

为了炉火的安全,渊岳必须尽快送走这位瘟神,他装模作样地咳了声,拿出长辈的架势:“我仔细想了想,我那师弟虽然经常丢人现眼,但在这事上也许没有骗你。”

容潇微微颔首:“请前辈指教。”

“剑庐最近太平无事,唯一的不太平就是你——”渊岳嘴快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连忙改口,“身边这小子,摇光说你的机缘在今日的剑庐,恰好他就是今天出现,你说,你的机缘是不是就在他身上?”

容潇抿唇,扫了方言修一眼。

方言修无辜摊手。

容潇说:“我觉得不像。”

“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听长辈的话,你觉得没用,我要我觉得。”渊岳一手按住一人的肩膀,把他们往外推,“哎呀,你带他回去再慢慢审嘛,总之别在我这里待着,我怕我忍不住火气,回头不好跟你爹交代——来人,送客!”

剑庐大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可见容大小姐是真不受人待见。

雪已经停了,门前的长阶一路通往山下,沿途皆被厚厚的积雪覆盖,放眼望去全是大片的素白,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种颜色。

长阶上有灵力禁制,因此容潇是走上来的,但禁制只对上山有效,下山畅通无阻,以她金丹期的实力,完全可以御剑飞下去。

可她不想御剑载一个陌生男人,只好耐着性子陪他走下山。

她走了几步,没见方言修跟上来,便回头望过去。

之前在炉火照耀下他脸上尚有几分血色,这会儿可能是冻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了,清瘦的身形在素白色的天地间好像随时都会消失似的,容潇横看竖看,只看出他是个麻烦的病秧子……还是脑子有病的那种。

怎么想都和她的本命剑扯不上半分关系,渊岳一定是想把这个麻烦扔给她,才故意这么说。

“喂,你……”

方言修没听见,目光轻飘飘地没有落在实处,嘴唇不断开合说着什么。

这人怎么还自言自语上了?

容潇眯了眯眼,依稀辨认出他反复提到的几个字。

“xi t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