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绅殷德此人,在京城可是响当当的人物,再加上他那爱招风引伴的作风,朱青雉和刘岚儿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两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似的,胸腔中憋着一口闷气。
若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出现,说要将云裳楼三楼的东西统统买走,她们会嘲笑对方装腔作势,但是说出这话的人是丰绅殷德——和珅唯一的嫡子,她们一点也不怀疑他的实力。
朱青雉和刘岚儿对视一眼,再看向那些漂亮衣裳时,眼里都是不舍,但是眼下却不得不退后一步了。
“原来是和大人家的公子,既然是献给十公主的,我等自然不好夺人所爱。”
朱青雉说完看向丰绅殷德身后的人,笑着多问了句:“想必这就是令妹吧,与传闻倒是不一样。”
金锭儿冲她们点头,微微一笑,这样轻微的动作配上她那张菩萨面,朱青雉等人硬是对她生不出恶感来。
心中也好奇是谁如此恶毒,竟然在外头说和大人家的千金长相丑陋不能见人的?眼前这个小姑娘穿着浅色衣服,发髻简单却雅气十足,对人还十分和善。
与传言中的形象完全不挂钩。
刘岚儿也和金锭儿打了声招呼:“妹妹平时应该多出来走走的,以妹妹的长相,必能结识到不少的手帕交。”
金锭儿腼腆一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里头带着期待:“真的吗?那姐姐愿意做我的手帕交吗?”
“……”
刘岚儿的笑僵在了脸上,她怎么这么多嘴,若是让外祖父知道自己不过是出了一趟门,就和和珅的女儿混在了一起,估计会将自己打死的。
金锭儿伤心地垂眸,长长的睫羽不安地煽动着,刘岚儿的心中很内疚。
空气陷入了冷凝,丰绅殷德眼珠子转了转,虽然不知道妹妹在打什么主意,但他还是不要打断的好。
刘岚儿眼神向朱青雉求救,朱青雉更是不敢和金锭儿他们扯上关系。
钱莱刚来京城没多少天,对京中的形势还不了解,阿玛没多嘱咐她两句就连夜奔向山东了,所以在察觉出气氛不对时,她就立马挺身而出了。
对金锭儿和善道:“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我叫钱莱,看你年纪比我小上不少,你就叫我钱姐姐吧!”
朱青雉和刘岚儿大惊,想要阻止却怕自己家里被拖下水,她们作为朝廷大臣的女眷,是知道朝堂上的一些事情的。
如今在京中当官的大概可以被划分为两类人:一类是和珅及他的喽啰爪牙,一类是看不下去和珅的义愤之人。
朱青雉和刘岚儿的长辈就是就是后一种人,他们以与和珅亲近为耻,两人作为其家眷自然也奉行着家人的理念。
看到与和珅有关的人或者物,有能力了就踩两脚啐口唾沫,没能力就远着点绕路走。
然而钱莱显然还没有被家里长辈灌输这个理念。
金锭儿只看一眼她们的表情,就能知道她们心里头是怎样想的,对于钱莱这个傻姑娘的捧场她很高兴,做出一副懦弱的样子上前,“钱姐姐,谢谢你,我叫金锭儿……”
说完还害怕地看了朱青雉和刘岚儿一眼。
朱&刘:……
“我们先下楼了。”不敢多说,两人只想着撤退,溜的时候顺带将钱莱扯走了。
金锭儿给了小京一个眼神,小京连忙开口:“咱们这里还有海外收来的首饰和皮革包,两位小姐要不要再看看?”
“多谢小京你的招待,我们下次再来……”
钱莱有些搞不明白情况:“朱姐姐,答应小京的提成我还没有做到呢……”
金锭儿和丰绅殷德对视一眼,略微提高声音道:“哥哥,还是不要买太多东西了,阿玛说让别人知道了咱们花钱大手大脚的,会有人向皇上告状的……”
丰绅殷德附和:“妹妹放心,三楼只剩下咱们的人了,没有人看得见,等会结账的时候再避着点人,没有人会知道咱家有钱的。”
正在楼梯上往下走的朱刘二人不由自主地支起了耳朵,钱莱疑惑地看着她们,两人下到二楼后就不再继续往下走了,而是装作挑选首饰一样,在二楼靠近三楼楼梯口的位置徘徊着。
这时两人的想法是一样,这是一个能为家里出力的好机会,等会儿看到金锭儿兄妹二人买的什么东西,最后再和云裳楼的人打听一下价值,就又是一个能检举和大人贪污的把柄!
毕竟官员一年的俸禄是有数的,多出来的部分肯定来历不正。
“这边的成衣都包起来!”两人听到楼上传来丰绅殷德一掷千金的豪横吩咐。
紧接着是小京的试探:“全都要吗?可是这些要很多银子……
“那边的首饰头面还有金腰带银腰带也都装起来!”
“还有这几个海外来的牛革包,瞧着挺稀奇的,也装起来!”
“好好好!”
朱青雉和刘岚儿听着楼上的动静,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此时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她们在家里时,常听到长辈骂和珅是大贪官,是国家的蛀虫,当时她们不以为然。
今天却亲耳听到了和珅在百姓和朝廷身上刮了多少油水,和珅虽然比他们长辈更有权势,但是和他们家里长辈的俸禄应该是相差不多的。
但事实是……她们与和大人之间的财富差距简直差到天涯海角去了!
她们心中一边发酸,一边高兴自己能抓到大贪官的把柄。
“两位姐姐在全神贯注地想什么?”
钱莱不像她们两个,看似在挑选首饰实则在偷听。
她在这段时间确实挑到了不少喜欢的喜欢的玩意儿,但是因为二楼的东西比三楼便宜许多,她身上带的银票也尽够使了。
钱莱在和她们两个分享自己搜罗到的好东西,却发现她的两位姐姐有些神不在焉,但是眼睛里却时不时地迸发出几缕精光。
两人尴尬地附和了钱莱两句,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三楼的动静上。
“呀,三位姐姐没有走啊!”但是就在朱青雉两人应对钱莱的时候,金锭儿两人下来了。
金锭儿看到她们,眼神又亮了起来,做出一副想亲近又不敢亲近的模样。
这次因为朱青雉两人有小心思,倒是没有再回避金锭儿的亲近,而是不动声色地套话:“金锭儿妹妹怎么空着手下来了,可是等会儿再让云裳楼把东西送回府?”
金锭儿眼神躲避:“没有空手……唔!哥哥不让说……”
丰绅殷德不高兴道:“妹妹你乱说什么!”
等看向两位姑娘时却又是一副翩翩有礼的模样,“刚才包圆的话是在开玩笑,让几位姐姐误会了,我们也就挑了一两件成衣,等在楼下逛完后再一起结账。”
然而朱青雉两人根本不信,等兄妹二人在二楼和一楼逛的时候继续悄悄地注意着他们。
金锭儿和丰绅殷德两人内心快要笑疯了,趁身后跟着的人不注意,凑到金锭儿边小声道:“妹妹,我以为天底下的人不是你这样长满心眼子的,就是公主那样明艳可爱的,原来还真有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啊。”
金锭儿白了他一眼:“哥哥与她们不过半斤八两,何必嘲笑别人笨呢?而且哥哥不仅笨还没有人女孩子可爱哩。”
丰绅殷德辩解:“男孩子就不能可爱吗,我不可爱的话公主怎么会看上我?”
金锭儿懒得理他,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拉着丰绅殷德去了一楼的账台,戳了他一下示意他赶紧演戏。
丰绅殷德扫了扫一楼的人群,以及云裳楼外头人流不息的大街,清了清嗓子道:“我和妹妹在外头还有事办,能不能等云裳楼将东西送到我们府上后再结算?”
朱青雉和刘岚儿也装作要结账的样子,站在了丰绅殷德身后。
账房提前得到过掌柜的培训,人生中第一次演戏还有些紧张,他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不行,你若是东西太多需要送到府上的话,你们得先付一半的银钱做定金!”
丰绅殷德:“这……”
账房提高音量大声质问:“难道堂堂和珅和大人的嫡子嫡女,出来买东西竟然不带钱吗!”
这一声“和珅和大人”可不了的,将一楼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熙熙攘攘地讨论:
“什么?和中堂的儿女出来买东西不带钱,难道是在仗势欺人……”
“大贪官和珅的儿女竟然连一分钱都掏不出来……”
“胡说!大贪官怎么会没有钱!”
……
众人的目光太热烈,站在丰绅殷德后头的朱青雉两人有些受不了,就连还在一楼挑选砚台的钱莱也被众人的讨论声吸引住了。
难道金锭儿妹妹的父亲就是爹爹说的最讨厌的那个人?可是金锭儿妹妹和她兄长长得都那般好,坏人生出来的不都是丑娃娃吗?
账房看自己第一次飙演技就能调动这么多人的情绪,戏瘾上来了,开始给自己加戏:“大家快来评评理,今天就算是皇上他老人家来了,你们也得掏银子!”
人群中不知道谁“吁”了一声,然后奚落声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响起,最后形成一股劲儿,声浪大得将外头大街上的的人也吸引了过来。
金锭儿颤颤巍巍地掏出自己的荷包放在柜台上,弱声问:“哥哥,难道是你带的钱不够吗,我带了很多钱的……”
说完怕大家不信,将荷包里装的的十几两碎银子倒在桌面上,鼓起勇气回头解释:“我……我们有钱的,这是我攒了半年的银子,一定付得起这些东西的!”
十两银子在普通的人家不算少,甚至能支撑起一个京中普通家庭一年多的花费,但是这里是哪里?
这可是有钱公子小姐的“销金窟”----云裳楼!十两银子也只能买下一楼的一个小物件,还得是最便宜的那种。
账房嗤笑道:“小姐您可别开玩笑了,京中谁不知道,和大人将家里的闺女养得比公主都娇贵,您攒了半年就攒了区区十几两银子,别是假冒的和大人女儿吧?”
丰绅殷德将腰间的一块玉牌往桌子上一拍,“这是本公子去年生辰的时候,宫里赐下的玉佩,上头还有内务府的标记,你说本公子是假冒的?”
账房拿起玉佩仔细看了看,额头冒汗道:“哎呦,是真的!”
这下人群真的炸开了锅。
“不能啊,和珅怎么会没钱,我二大爷的小舅子的外甥之前买官,听说那银子都进了和珅的腰包了,难道是有人污蔑的和大人……”
“外头还都说和珅将女儿养的赛公主,你看看这瘦弱可怜的脸蛋,哪里像娇养的,还没有我乡下大姨家的三丫头胖……”
“听说当官的最爱勾心斗角了,谁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钱莱松了口气,看来是爹爹误会金锭儿的父亲了,等阿玛从山东回来后可要好好和阿玛说道说道。
朱青雉和刘岚儿在老百姓对和珅的评价拐了个完后,脸色大变,看向金锭儿和丰绅殷德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她们两的心思没有钱莱那么浅,已经开始怀疑她们是不是上了和珅这对儿女的当。
正当她们察觉到不安,要悄悄退回人群时,朱青雉的袖子被一双白嫩的手握住了,朱青雉吓得牙齿哆嗦了一下。
“金锭儿妹……妹,有什么事……吗……”
金锭儿羞红了眼睛,在满堂人的注视下,声音发抖但字字清晰道:“朱姐姐,您祖父朱桂大人和我阿玛同朝为官,我听阿玛说他和您祖父的关系最为亲近,您能不能借我们一些银子……”
朱青雉清雅有致的脸庞出现了数秒的空白,金锭儿妹妹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是合着一段话后……这根本就是在胡说啊!
不等朱青雉恢复理智辩解,金锭儿已经松开了她的手换了个目标。
“刘姐姐,我阿玛和你外祖父一起去山东办案了,听说还是您外祖父举荐的我阿玛,我阿玛说刘墉刘大人是他一生的知己,您能不能也借我们一些银子……”
刘岚儿哆嗦着嘴唇,眼前这个金锭儿妹妹已经完全变了,这简直是菩萨面蛇蝎心啊……
祖父就是祖父,外祖父就外祖父,还偏偏将他们长辈的姓名清清楚楚地讲出来!
今天这钱要是借出去了,天底下的人不就都知道:朱桂和刘墉与和珅是一天船上的人了吗?
朱青雉冷着脸拒绝:“我们出门也没带多少银子,恐怕不能帮妹妹的忙了。”
刘岚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钱莱抱着自己东西上前,问账房先生:“金锭儿妹妹还差多少银子,我替她出吧!”
朱&刘:交友不慎!
金锭儿感动地落泪:“怪不得阿玛常在家夸钱沣伯伯是个能干的人,想将钱伯伯从御史台调到吏部呢!钱姐姐真好!等阿玛从山东回来了一定让阿玛亲自上门还钱给您!”
钱莱摸了摸金锭儿的脑袋:“我也觉得咱们两个有缘,妹妹叫金锭儿,我叫钱莱,都是贵气的名字,倒像是真正的姐妹!”
朱&刘:麻了麻了。
账房先生双手飞速地拨动着算盘,清脆的算珠碰撞声结束后,他眼冒精光道:“定金一千五百两白银!”
钱莱嘴角扯了扯:“多少?”
账房:“一千五百两。”
围观群众:嚯,真有钱啊!
钱莱攥着荷包的手抖了抖,为难地看向金锭儿:“金锭儿妹妹,姐姐这次可能帮不到你了……”
金锭儿失落地垂头,一粒晶莹的泪珠啪地一声掉在地面上。
“没关系,其实都是买给公主嫂子的礼物,几位姐姐若是不愿意借钱就算了,公主不会怪罪你们的……”
围观群众:给公主买的啊,怪不得这么贵!
钱莱终于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睁目结舌地看着扯起虎皮大衣的金锭儿。
而后扭头寻找另外两位受害者,她们刚刚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堆还没结账的盒子了。
朱青雉和刘岚儿已经快退到门口了,离脱身只剩一步之遥。
金锭儿善良地开口:“朱姐姐刘姐姐,你们的东西忘了拿了!”
“而且姐姐不愿意借钱给公主买礼物没关系的,妹妹会和公主解释清楚的,姐姐可不要和妹妹生疏了……”
刘岚儿苦笑:“金锭儿妹妹,真不是姐姐们不愿借钱给你……我们真的没带够银子,不然的话,送给公主的礼物,别说定金了,我们就直接替妹妹将全款三千两银子给付了……”
此时人群里钻出三个一头热汗的小丫鬟,看到自家小姐,高兴地上前。
钱家丫鬟:“小姐,我奴婢将银子带来了!这是五百两银票!”
刘家丫鬟:“夫人给了奴婢一千两……”
朱家丫鬟:“这是库房取的一千五百两银票……咦,怎么这么多人?”
账房搓手,说出了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几位大人竟然比和大人还有钱!”
金锭儿眼神亮晶晶道:“几位姐姐刚才说的话可还当真?”
巧啊,加起来正好三千两,够云裳楼半个月的盈利利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