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谈起顾渐的事儿便刹不住闸,她开收容所好些年,南来的北往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能主动找到收容所的少年儿童,普遍家庭生活复杂,社会关系混乱,造成性子叛逆张扬,非常难管教。
她绘声绘色地和程希觉讲第一次见顾渐的情形,感慨万千地说:“我当时都看直眼了,还以为哪家的贵族少爷流落街头了!”
那日,于晓回到小院里看到沙发上坐着一对母子,母亲穿得整齐洁净的衬衫和过膝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没有一缕发丝散乱,模样端秀清丽,神情恬淡中透着高雅,像是虔诚的教徒一般恪守清律。
旁边的顾渐一直低着头,坐姿却很端正,双手搭在膝盖上一动不动,像弓上绷紧的弦似的紧张。
于晓从没见过父母亲自送上门的,无论宁婉软硬皆施,她都不愿意将顾渐留在收容所,坚持让宁婉为自己的儿子负责。
双方僵持不下,宁婉神色冷冰冰的,接了一通电话出去了,留下于晓和顾渐两个人在房间门里,顾渐一抬头,她才发现这孩子长得俊,朝她笑起来嘴角的笑涡招人心疼,乖乖地喊她姐姐,一下把于晓的心给喊化了。
宁婉前面说顾渐品行不端,脾气暴戾,打了一位很有名的教授,那位教授德高望重不和他计较,否则他要进拘留所,以后一辈子都完了,于晓想着顾渐应该是那种野性难驯,目无尊长的少年,但顾渐与她想象中的恰恰相反。
谦逊有礼貌,讲话慢条斯理,在严苛的教育环境里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但并不是献殷勤的那种,而是一种通彻事理之后的洞若观火,他用这份本能,协助于晓把收容所的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程希觉听得很认真,静静地看着于晓时而感叹,时而欣喜的脸,脑海里勾勒出顾渐年少时的模样,难怪顾渐的性格会变成现在这样不把一切当回事,因为他的人生从少年时期开始,便一直在重复两个字:失去。
失去音乐才能、失去母亲、失去家庭、失去过往的荣誉,一个普通人花费一辈子才能走完的路,他早早尝遍了一切的不如意,他精疲力尽,无法承担再次失去的苦痛,但命运无法对抗,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自己封闭起来。
他就像玲珑剔透的玻璃瓶,细腻的瓶口点缀金漆,再用鎏银铜丝的缠绕,贴上剧毒的标签,束之高阁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人人都知道应当敬而远之,可这种冰冷迷人的剧毒太吸引人一探究竟了,程希觉何尝不是,只不过他运气好掀开盖子尝了一口,从此上了瘾,欲罢不能,想再一次细细品尝其中的美妙。
程希觉心中酸楚,他无法回到过去,拿回顾渐属于的一切,但他可以重新建造一个家,将顾渐失去的,一样一样重新给予他。
晌午程希觉回到家,顾渐最近肚子太显眼了,向引力公司请了长假,在家里安心养胎,他求之不得顾渐待在家里,方便医生随时照顾。
他叩几下房门,推开门走进来,顾渐倚坐在阳台的凉椅上看手机,八分趴在他脚底下呼呼大睡。
斑驳明亮的阳光穿过树荫,跳跃在顾渐温润的脖颈上,程希觉俯身嗅嗅他后颈软和好闻的气息,余光瞥到手机上的新闻页面,“嗯?看的什么?顾渐举起手机让他自己看。
来自一条社会名人的八卦,宋良的前妻竟是他曾经在大学执教时的学生,两人在学校里暧昧不清,前妻刚刚一毕业就和宋良举行了婚礼,这场师生恋情的婚姻仅维持几年,最终以离婚结束。
师生恋属于不道德行为,宋良一个文人雅士的典范竟然有过这样的黑历史,媒体口诛笔伐地声讨宋良的职业道德,但大部分人并不买账,虽然确实不道德,但都是成年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好指责的。
娶学生这种事情太多了,宋良只是其中之一,网友都懒得骂宋良。
程希觉下颚压在顾渐的肩膀,看完之后问:“穆罗发给你的?”
顾渐从来不主动去搜宋良的事,他锁屏后将手机撂在小茶几上,“嗯,不知道谁翻出宋良的旧闻爆料给媒体,但没什么用。”
“确实没用。”程希觉从背后搂着他削薄的脊背,鼻尖蹭着颈窝里丝润的黑发,声音闷闷地说:“神像上有一条裂缝,人们从来不会当一件大事。”
但当神像崩塌的时候,人们亦不会怀疑其中的真假,因为他们亲眼见证过神像上早有一条裂缝。
对付宋良这一类异于常人的偏执疯子,肉/体上的痛苦并不能摧毁他,反倒会让他沾沾自喜,再一次成功地操控了别人暴怒的情绪。
唯有像他摧毁顾渐一样,从精神上彻底摧毁他,拿走他赖以生存,毕生最重视的——名誉。
顾渐颈窝里湿热发痒,炙热的呼吸像羽毛似的扫过皮肤,他推开程希觉的脑袋,“一会医生过来给我测腹围,我去换件宽松的衣服。”
先前测腹围的时候,程希觉都没在家,没有到现场观看,只从医生嘴里得到几个数字,确定顾渐和宝宝的数据都很健康。
医生带着两个护士按时到来,托盘里端着消毒喷雾和软尺,见到程希觉,几个人毕恭毕敬地问好。
程希觉点下头,抱着手臂靠在窗台上,直勾勾地盯着顾渐。
顾渐换了条松垮的运动裤,躺在床上熟稔地掀起上衣,露出圆润紧绷的肚皮,细腻莹润的皮肤上布着纤细的青筋,肚脐眼的旋涡像水滴似的,很可爱。
“必须要露着肚子量?”程希觉不冷不热地问医生。
医生怔愣,随即回答:“隔着衣服量不太准。”
程希觉抿一下嘴唇,撇过脸不说话。
医生拿着软尺,用眼睛衡量一下要量的范围,“太太,裤子再往下拉一截。”
顾渐习以为常,双手向下拉几下腰边,露出纯白的底裤边缘,再往下几寸可就一览无余了。
程希觉睨眼,手臂一伸利落地拉上窗帘,掩住窗外明亮的光芒,房间门里陷入半明半暗里,他忍不住问:“一定要这么低?”
“这样量得更准。”医生无语地说。
程希觉大步走过来,立到床边,冷声说:“那你还不快一点?”
顾渐翻他一眼,拱起腰身方便医生手里的软尺穿过去,冰凉的软尺围绕孕肚一周,医生看不清上面的数字,低头凑近他的肚脐眼附近去看数据。
程希觉手掌蓦然扶住医生正要贴近的脑袋,瞥一眼软尺上的数字,“81厘米。”
医生抬起头,和身后的护士说:“记一下,这次是81厘米。”
程希觉一手拉下顾渐的衣裳,另只手同时提起他的裤腰,遮盖得严严实实,没好气地问,“你近视眼不戴眼镜?”
“……程总,我回去就配。”医生很无奈地说。
顾渐轻哧,故意揶揄程希觉,“嗯?你不近视,怎么还会戴眼镜?”
程希觉捏一下他鼻梁,目视医生和护士离开后,扭头和顾渐认真地说:“以后我给你量腹围,刚才我已经学会了。”
顾渐懒得理他,踢上鞋下床,站起来伸个长长的懒腰。
程希觉眯起眼梢看着他扯起的衣裳下洁净的皮肤,一想到顾渐这几个月都是这么量的,后悔没早点学会量腹围。
顾渐的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不方便,医生建议他多多运动,散步或者瑜伽,有助于身体健康,产后的体力会恢复得更快。
别墅的顶层有间门家用健身房,那是程希觉常去的地方,晚上顾渐穿着一身运动服,脖颈上挂着耳机,推开健身房的玻璃门,准备在跑步机上散步。
明亮宽敞的健身房里器材一应俱全,配备了一个奢华顶级的按摩舱,洗手间门里有蒸汽浴缸,从健身到放松肌肉一样不缺。
程希觉坐在椅子里,左手握着一颗洁白的棒球,手腕一扬砸在墙上,猛地弹回来后他伸手敏捷地接住,一下一下地重复动作。
顾渐走了几千米的路,回头一瞧,白墙上被程希觉砸出一个浅浅的坑,似是觉得这样的锻炼不够强烈,程希觉左手捏着金属握力器,手臂上线条流畅的肌肉绷紧,专心致志地练着左手的技巧和握力。
“你练左手做什么?”
顾渐慢吞吞走下跑步机,扯起毛巾擦擦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大咧咧地坐在他旁边。
程希觉手掌微微一松,握力器上的粗壮的弹簧放松之际再次握住,反复地掌握均匀的力道,右手臂揽过顾渐的肩膀,像变态似的闻他身上刚运动完的气味,“现在不能告诉你。”
顾渐挑起眉头,故意漫不经心地说:“我还不想知道。”
程希觉明白他在下钓饵,偏偏就是不说,鼻子从细腻的颈窝上嗅到锁骨处,再一寸一寸到胸膛,隔着运动衫深深呼吸一口,一本正经地说:“你身上有股奶香味。”
“我可没奶。”顾渐仰起脸,后脑抵在沙发背,动得懒得动,恰好满足了程希觉的色心。
程希觉蹙眉,似是慎重其事地说:“我要闻个清楚。”
说着掀起他运动衫,冰凉的鼻尖蹭过孕肚,脑袋钻进宽松衣裳里,道貌岸然地在他胸膛嗅来嗅去,寻找子虚乌有的奶香味。
顾渐被他硬挺的短发蹭得身上发痒,手掌压着他脑袋用力推出去,好气又好笑地说:“你真他妈变态。”
程希觉意犹未尽地抹抹嘴唇,他倒没说谎,顾渐身上确实有股淡淡的奶香味,后来他才知道怀孕的人身上会释放一种激素,类似于奶香的味道,会给肚子里的宝宝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