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夜风下, 少年风衣的下摆被吹出一个锋利的弧度。灰尘搅拌着难闻的气体钻入鼻腔,泷川悠一缓缓眯起眼,突然想起之前有几个部下曾经提起过, 没有人敢到这里来打扰太宰治。
氛围恐怖得就好像太宰治会将他们像这里的垃圾一样肢解,然后抛弃。
绝对安静。
在这里待的每一秒,都像极了慢性自杀。
泷川悠一不屑地轻嗤了一声。
“能在这里像没事人一样待这么久, 你才奇怪吧,太宰。”
这下连鼻子也红了。
这么说来,之前红叶姐邀请悠一加入拷问组的时候, 悠一也说受不了那里的味道。
明明很难受,竟然还摆出一副凶狠的姿态。
根本没有威胁力嘛。
太宰笑了笑, 不太在意地从这个姑且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走了出来。他的脚步很大, 走过身边那抹银白色时微微停顿。
太宰治偏过头,柔软的额发被风吹起:“走了哦。”
……
总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泷川悠一抿了抿唇, 脑中下意识地跳出这个念头。但他注视着太宰的背影,拧眉思索片刻, 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你刚刚在心里嘲笑我了吧?”他沉声问道。
“诶?”太宰治侧过脸来看他, 灯光落进眼睛, 使那抹鸢色短暂地亮了一下。
太宰治笑起来的时候带了点恶作剧成功的味道。
“我还以为你要更久才能学会读心术呢。”
泷川悠一:“……”
所以说他才讨厌太宰治。
泷川悠一深吸了一口气,刚平复下心情,对方的声音却插了进来。
“不过, 既然悠一来找我,就说明已经和组织里以前的警察同伴联系过了吧。”
……这都看得出来?
泷川悠一皱眉,看向身边的太宰时目光里带了些疑惑。
“当然,我并不怀疑悠一的侦查能力。只是从以往的交手风格看来, 琴酒君的性格比想象中得还要谨慎。”太宰治不紧不慢地说道, “一下午的时间, 这是最可能的发现老鼠的方式。”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几秒,忽然轻轻笑了声。
太宰治的笑声很低,像是随时都能消失在风里。
“让我猜猜,悠一应该装模作样地威胁了对方一番,说什么是敌人,不要手下留情——之类的?”
泷川悠一没说话,他的目光阴沉,像是在心里评估着回答这个问题的后果。
直到走出废弃场,少年粘合的唇瓣才有了分开的趋势。
“之前在那条在山路上收到的短信,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猜测大概是波本发的。”
“唔,又是威士忌啊。”
“……”
“悠一的是什么来着?”
“……斯缤尼塔。”
“那不是被排斥了嘛。”
“……闭嘴!”听见这句话的泷川悠一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总之,我不需要帮忙。”
那就是不想扯别人下水的意思。
太宰治自动将这句话在脑中进行转换,他注视着身边的同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份档案室中被尘封的档案。
因为是偷偷溜进去打开的,所以之后还被森鸥外教训了一顿。
尽管如此,太宰治却仍旧毫不在意。
他比较在意的是悠一资料上家庭关系那栏。
似乎是在加入港口黑手党时由红叶大姐调查出来的,悠一自己大概也没想到会被人发现。
[泷川贵介],悠一的兄长,在悠一十五岁那年因为冲进火场救人,放弃治疗后去世。
值得一提的是,那个男人和悠一有着一模一样的头发。
甚至连长度都一模一样。
森先生过去之所以忌惮悠一,是因为没有能威胁到悠一的存在。
他好像和谁都很亲近,但实际上,不论是与谁的关系都点到即止。
悠一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对待一切事物心狠手辣,完全没有同理心。
但悠一应该也已经发现了——
如果被森先生发现他和以前警校的同伴仍保持着密切的交流,棋盘上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搜查一课,□□处理班,公安部。
如果让太宰治来做出选择,他认为最理想的解决方案是现在就将那五个人杀死。
真令人苦恼。
悠一和织田作一样麻烦。
“想什么呢。”
轻轻的一掌拍到他的后背,泷川悠一上下打量了一遍身边的太宰治,生怕他又想出了什么坏主意。
“没有。”太宰治轻飘飘地回答道,“我只是觉得悠一有时候像个笨蛋。”
“……”
到底为什么他要莫名其妙被骂啊。
泷川悠一沉默,开始怀疑起自己把太宰找来加班究竟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白痴没有资格说我是笨蛋。”良久,泷川悠一冷哼一声,反驳道。
白痴?那不是中也吗?
难以理解。
太宰治发出声鼻音,忍不住问:“为什么?”
泷川悠一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的时候几缕细碎的额发散落,模模糊糊地遮住眼里的倒影。
“假如我现在给你根绳子,你是要用他来上吊,还是用手抓住?”
太宰认真想了想:“好过分,就没有更清爽点的死法吗?”
“看吧,你是白痴。正常人上吊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用手抓住绳子的。”计谋得逞的少年翘起唇角说道,“然后等他们意识到身体悬空,已经无法挽回的时候,才会绝望地把手松开。”
“人是种很容易猜透的群居动物,他们会矛盾,会欺骗,会痛苦,会喜悦,会后悔,会厌恶这个世界,也会莫名地期待太阳升起。”
“人人如此,日日如此,这是一个循环。”
“所以,太宰。”
温热的吐息靠近了些,全然没有自觉的泷川悠一遗憾地将手插进口袋。
“你要找的答案并不存在,这片土地上的生活就是这么无趣。”
“明明知道这点,却还要企图把自己从这样的世界中隔离出去的你——难道不是白痴吗?”
“……”
太宰治脸上轻松的笑容消失了。
黑漆漆的天空中在这时出现一点白色。
太宰抬头看了一眼,记起横滨很少下雪。
就算积起一层,也会第二天清晨悄然融化。
可现在,轻盈的白色却与身边少年的睫毛融为了一体。
泷川悠一不紧不慢地走着。
太宰治注视着他的背影,突然产生了一种对方会像消融的初雪一样,离自己而去的恐慌。
……明明之前在听到中也说悠一会死的时候都没什么实感。
太宰治抿唇,无声地看了眼自己被绷带包裹的手掌。
横滨热闹的灯火下,太宰治的脚步在踏入港口黑手党的大楼前停下。
“算了。”他缓缓地眨了下眼睛,没什么表情地合拢五指,握住掌心中的那抹冰凉,“要是真到那一步……”
悠一不忍心下手的存在,就由他来除掉好了。
早就踏进大楼的泷川悠一回头:“你又嘀嘀咕咕地说什么?”
太宰治扬起唇角:“说你是笨蛋哦。”
“……白痴。”
[太宰治好感度+5]
???
“……你想打架吗?”
“那样会被首领骂的。”
“去死,我才不管。”
港口黑手党大厅的一楼响起打斗的声音,广津柳浪打电话下来询问的时候,守门的几个黑手党面面相觑。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貌似,可能——
他们组织的两个最聪明的干部因为谁更笨……打起来了?
-
黑衣组织埋伏在港口黑手党的卧底名叫[山下健人]——当然,这也许是个假名。
泷川悠一抓到他的时候,男人正企图发出最后一份资料。
太宰治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枪械室,是我赢了。”
……可恶。
泷川悠一沉默,没什么感情地一脚踹开男人手里那部用于联系的手机,他的鞋跟踩在山下健人的手背上,面色冷淡地碾了碾。
男人痛呼一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不可能,明明……”
“明明什么?”泷川悠一平静地说道,“明明我们这个时间应该不在总部了?”
港口黑手党内有着一套完美的通讯和监视系统,多疑的森鸥外借此监视着总部内的每一个人——包括所有组织派进这里的卧底。
之前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虚假信息的传递在情报战中也格外重要。
因此,剩下的难题就是从这一群二五仔中分辨出哪个是黑衣组织派来的。
少年为此颇有兴致地提议和太宰治比一场。
然后毫不意外地输了。
怎么会有人大半夜去迫害安吾的啊!难道太宰也知道安吾是异能特务科的人了?
泷川悠一啧了一声。
“要怪就怪你运气不好吧。”他蹲下说道,用大拇指指了指背后又无聊地打哈欠的太宰治,“这家伙的脑子已经是可以死后拿出来单独解剖研究的程度了。”
“真可怕。”太宰治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那我还是趁悠一不在的时候再尝试自杀好了。”
泷川悠一被吸引了注意力。
他回过头去,充满期待:“真的?”
太宰治托着腮帮子,在他身边跟着蹲了下来:“当然是假的,你好好骗啊,悠一。”
“……”
悠一不说话了。
好像是生气了。
太宰治看了一眼,愉悦地收回视线,再开口时却语气冰冷:“那么,山下君,可以告诉我琴酒君把窃听器放哪了吗?”
山下健人神色阴沉,他的一半脸高高肿起,眼睛被挤压成一条缝。
可尽管是这样,他仍然紧抿着唇角,似乎是做好了死之前都一言不发的准备。
“你的嘴很严啊。”泷川悠一突然笑了一声,他伸手,在男人的惨叫声中毫无预兆地卸掉了他的下巴,“既然不打算开口,以后也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白色的手套上沾了血污,泷川悠一撑着膝盖站起,毫不在意地理了理褶皱,对着身后的部下吩咐道:
“割掉他的舌头,一分钟找不到窃听器,就多往他身上划一刀。”
“是!”
“怎样避开要害,不需要我教你们吧?”
“当、当然!”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泷川悠一垂目,慢悠悠地开始思考。
他作为“斯缤尼塔”回来前,琴酒似乎还有其他任务。
虽然不知道现在结束了没,但……
“你在听吧,琴酒?”
少年的声音又低又缓,带着十足的挑衅意味。
“我可是在折磨你的同伴哦,知道的话就赶紧想想办法来救他吧。”
嗓音通过电子设备的传导,准确地传达到了千米以外。
“……”
泷川悠一耐心地等了一会,直到口袋里的手机振动。
这是琴酒出任务前扔给“斯缤尼塔”的,里面只有一个号码。
短信的内容言简意赅。
【在哪?】
哦,这不是在听的吗。
看来任务结束了。
泷川悠一想了想,手指点过屏幕。
【睡觉】
【但是被吵醒了】
【设了特别铃声,我是不是很贴心?】
【啊,我真是组织里最忠诚的成员】
【人呢?你为什么不夸我?】
即使可以一次性发完,但泷川悠一就是要一条一条发。
烦死他。
这么想着的泷川悠一洋洋得意,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却多了两个脑袋。
一个是本来就在看戏的太宰,一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中原中也。
[悠一]
笑容满面的太宰治比了个口型。
[你好像玩得很开心嘛]
“……”
与其同时,在遥远的东京的某栋大楼上,伏特加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身边手握狙/击/枪,难得失手的琴酒,觉得自己可能是要被灭口了。
“大、大哥,要、要不我来吧?”
“闭嘴。”琴酒冷冷地说道。
瞄准镜里的任务目标在逃窜,他却不甚在意地再开了一枪。
六百码,这次没有打歪,正中对方的头部。
琴酒冷哼一声,手机上不断跳出来的消息令他心烦意乱。
斯缤尼塔最后发过来的是个猫猫晚安的表情包。
男人眯起眼,又一次无情地扣下扳机。
往死人身上开枪——这是个没有必要的举动,但用来发泄怒火倒还不错。
【明天滚过来】
琴酒毫无耐心地发送消息。
表情包上的猫猫还在安详地重复拉被子的动作,琴酒对此不为所动,甚至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把你的手机清理干净,不要做没必要的事】
斯缤尼塔没有再回复消息。
于是琴酒的目光挪到了身边的伏特加身上。
被无辜牵连的伏特加冷汗直冒,一边在心里疯狂地辱骂这个新人,一边表面上颤抖着打着圆场:
“早、早睡早起?”
“斯缤尼塔大概……不是,是肯定!肯定是睡着了!要不然大哥你也回个晚安?”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长久的沉默过后,琴酒终于收起了恐怖的眼神。
“伏特加。”他警告道,“你不会说话的时候就给我闭上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