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炎炎夏日,昼长夜短。

宋云舒一路慢悠悠地走到宋宅附近时,天都未黑透。沿街的商铺房舍檐下却早已点上了灯笼。

竹篾空隙里照出点点斑驳的烛光,照亮的是游人归家的路。

满城的饭菜飘香。

宋府外,巷口角门处。

杏雨上前去敲门,里头半天没动静,守门的小厮也不知做什么去了。她们又不敢走正门,这个点儿宋丞相保不齐刚散值,见女儿回来晚了,免不了要教育她一顿。

宋云舒还是挺怕她爹的。

于是,主仆二人只好候在角门处,等里头的人一会儿回来给她们开门。

对面街道,瘦高个儿的卖货郎挑着担子卖力吆喝着,云舒瞧见那簸箕里头正有新鲜的麻糖杆,登时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推推杏雨,“我想吃那个。”

云舒手指指向那货郎的担子。

杏雨顺着云舒的食指看过去,面露为难,道:“小姐,一会儿就该吃晚饭了,你要是吃不下,夫人又该念叨你了。”

“你少买点儿,我们分着吃。”宋云舒睁着亮晶晶的星眸,眼里的渴望掩饰不住,“你家小姐要吃不到,晚上怕是会睡不好的。”

杏雨不为所动,仍是站在不动,她记得夫人的交代,小姐太爱吃零嘴了,导致晚膳常常吃一两口就放筷子。

这个习惯不好。

云舒又软下语调,求她:“好杏雨,去嘛,去嘛,不然待会儿卖空了。”

杏雨架不住她这样撒娇,认命般“唉呀”一声,彻底放弃无谓的抵抗。她提起裙摆走了过去,“那小姐等奴婢一会儿,奴婢这就去。”

“嗯嗯。”

云舒点头如捣蒜,欣然答应下来。

宋云舒平常出门回来都很早,像这回这么晚归家还是头一遭,她很少注意宋府外的景象,这等待的片刻,忍不住四下张望。

这个时辰,酒肆的生意最好,忙碌一日,脚夫们自是舍得花几个钱喝上几口好酒。

男人们寻求那口酒香入喉带来的恣意畅快,也借此缓解一整日的忙碌疲惫。

附近的孩童们,趁家里大人准备晚饭的间隙,纷纷溜出家门,三三两两的在街上追逐着,略带凉意的晚风里全是他们朗朗笑声。

也不知是哪家的大黄狗,从巷子深处跑来,它嘴里叼着根见不到一丝肉的腿棒骨,屁股│后面还跟了只嗷呜直叫的黑狗——

......

眼前,一切的一切,都是热闹而稀疏平常的人间烟火,全是宋云舒以往艳羡而不得的轻松模样。

她看得津津有味。

顾衍将喝醉的友人送回府,正要打道回府时,不期然地发现立在灯影朦胧之中的宋云舒。

钱府与宋府毗邻,他和钱家三公子既是同窗又是同僚,志趣亦是相投,二人时常约聚。

今日,他特意从桪晤斋绕行回府,没想着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见到她。

况且,这个时辰。

她早该回府了才是。

顾衍又瞧了一会儿,见她喂自己的小丫鬟吃东西;见到她将零嘴分给周围叽叽喳喳的幼童;甚至见到她逗弄趴在院墙上的橘猫。

直到见她入了府,顾衍这才收回视线,提步向外走。

来钱府接人的明芜,觉得自家世子爷最近怪怪的,具体哪里不对劲,让他说也说不上来。

就好比他刚到那会儿,他惊讶地发现,世子爷居然盯着宋府、宋大小姐身影出神。

世子爷什么时候会关注宋大小姐了?

实乃怪乎哉!

***

入夜后,丞相府后院,此起彼伏地响起蛙鸣。暑意随着日头落下,一点点隐隐消散了。

深色夜幕之下,一轮银月中悬苍穹。

泠泠月辉铺陈一地。

在花园里沿着卵石铺就的小径漫步两刻钟,消食得差不多后,宋云舒坐在兄长回住处的必经之路的一座凉亭里。

等着他。

她有话想问他。

晚膳时,章氏突然提及兄长的婚事,与以往不同,这次宋清琤意外的好说话,竟答应了下来。

此举,不可谓不让人惊讶。

后来,爹娘一直在花厅跟兄长商议结亲的人选,她不好插嘴问话,借口溜了出来。

可实在架不住好奇,因而,宋云舒到这儿来堵他。

想要问问,他是怎么想的?

况且,娘要他娶舅舅家的女儿,可哥哥一向都不热忱亲上加亲,怎么这次——

虽不知道最终定下的是谁,但左不过是,几个舅舅家适龄的那些个姑娘,可是不管选谁?宋云舒都不喜欢就是了。

不是她们品行不端或是性情不好,相反几个表妹都是好的,只是这种深闺小姐循规蹈矩过了头。

无甚出挑之处,云舒觉得无趣。

哥哥这样的性格,活该娶个活泼些的妻子。

如此,漫漫人生才有意思。

她是真的在乎家里这几个人,因而,不管是爹娘,还是哥哥、妹妹,她都想让他们好好的。

最好一生得偿所愿。

要不是外书房有小厮带着信件过来寻兄长,说是有要事,宋云舒估计等不了这么久。

亭子周围的蚊虫颇多,杏雨怎么赶也赶不尽。后叫人在亭子四周熏了一遍艾叶才好些了。

在宋云舒的耐心一点一点被耗尽前,终于,她等的人,提灯稳步进了亭子。

宋清琤撩袍坐下,侧首见妹妹额头上被蚊子叮咬出一个小包,顿时拉下脸,道:“傻不傻,在这儿喂蚊子,怎么不去我院子里的茶室等我。”

“我着急嘛。”宋云舒摸摸被咬的地方,不甚在意。

说完,她直奔主题,问道:“哥哥,爹娘要你娶谁?”

“还没定,等族老们商议。”

“那你属意谁呢?薫儿、茗儿还是蕊儿?”宋云舒记得,章家众多未出阁的姑娘中就这三个及笄了。

其余的都还小,还不到议亲的年纪。

“都不是。”宋清琤笑着摇头。

“啊!那不是她们还有谁?”宋云舒极少去章家走动,跟府里的姑娘也不过点头之交,记得住名字的也就那几个。“不是这三个表妹,那嫡系就只有大舅舅家的庶女芸儿表妹了,若我没记错,她好像跟咱们家婼婼差不多大.......”

芸儿的姨娘得宠,她在府中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虽然长得娇美可人,可她下月才及笄,跟宋清琤差了七岁不止。

“哥哥总不可能娶个庶女当正妻吧?族里只怕不会答应,做妾氏倒是可行的。”

“啧啧~芸儿表妹姿色不错,哥哥艳福不浅呐。”

宋云舒手臂环上胳膊,促狭一笑,借机调侃道。

她的话音甫一落下,立马迎来宋清琤的一记弹指扣在脑门上,男人温柔地训斥道:“你当你兄长是什么?一个都够我受的了,还妾氏,我哪有那个功夫陪她们在内院耗。”

“况且,女人多了,家宅不宁。”

宋云舒来了兴致,“这么说,哥哥以后不准备纳妾了?”

古代男子有这个思想觉悟的实属罕见,她哥哥可是实打实在三妻四妾环境中长大的男人。

整个大魏朝堂,宋云舒了解的,从不纳妾的达官显贵,除了定国公顾屾,朝野上下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连她爹也是有妾氏的。

宋清琤正色道:“除非你未来的嫂嫂不能生养,不然,我宋清琤此生绝不纳妾。”

宋清琤跟妹妹关系好,妹妹信任依赖他,同样的,他心里怎么想的也不介意告诉她。

这话,在花厅时他亦告知过双亲。

当年他姨娘之事,是他不可言说的伤痛,他不提起不代表遗忘。细究起来,柳姨娘和父亲都是受害者。

他们也痛失所爱,痛不欲生。而他自己,连怨恨都不知道要算账在谁头上。

因为,造成这场悲剧的始作俑者宋老夫人早已离世。

他心智早熟且早慧,从小就意识到,一个男人身边的女人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宋清琤神情正肃,不像是说说而已,云舒默默在心里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么说,哥哥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

“嗯。”宋清琤颔首,直视云舒的眼睛,他漆黑的眸底漾起点点笑意,“妹妹还记得苳儿表妹吗?”

“苳儿?”乍听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可宋云舒对她实在没有什么印象。

宋清琤猜测云舒可能忘了这个表妹,于是向她解释道:“苳儿是已故五舅舅唯一的女儿,五舅舅战亡后,舅母悲痛欲绝,郁郁寡欢不到一年便跟着去了。她外祖父家担心她在章家无人照管,这才将其接回了青州亲自照料。”

“你们多年没见,记不得她也正常。”

听兄长这么一提,宋云舒的脑子里恍然间多出了一段关于这个小表妹的记忆,她喃喃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可惜脑子里的记忆模糊,连小姑娘是圆脸还是鹅蛋脸都辨不清了。

随后,云舒又表现得不是很理解地问道:“苳儿表妹既生长在青州数年,那同京中章家定然不亲,人家外祖家哪里舍得把人嫁到京城来?还有,这两地相隔数百里,哥哥忍心让她想家而不能回么?”

宋云舒问得起劲,没注意到一只黑白环纹长脚的蚊子伺机想要凑近她的身侧,还好,宋清琤眼疾手快地站起来将它拍死了。

而后,宋清琤掏出袖里的素帕,慢条斯理地擦去手背上遗留的蚊子血,“正是因为她跟章家不亲,我才要娶她,这样咱们跟章家结亲,你嫂嫂日后便不会专顾娘家,而忘记身为宋氏宗妇的责任。否则,我娶其他人不是更好。至于她外祖父家,这门亲事,我想他们自是万分愿意的。”

宋云舒手掌托腮,“哥哥,那你既然不想娶章家女儿怎么不直接跟娘提,哥哥知道的,娘她不会逼你的。”

“没有不愿意娶章氏女。”宋清琤抬头凝望亭外的皎皎明月,俄而,他语气无波无澜地说道:

“我这一生总归是要娶妻的,既没有心仪之人,那娶谁不都一样。只不过,眼下朝堂上皇嗣之间夺权日趋激烈,母亲觉得咱们宋家同舅家合该团结一心。如此一来,太子殿下的东宫之位才能稳如磐石,两府联姻自然是最好的方式。”

亭子里没有外人,云舒是太子殿下正儿八经的亲表妹,宋清琤便点到即止。

“那哥哥不会觉得委屈吗?”

宋清琤神色淡然:“为兄少时失母,这些年母亲待我如亲生,我哪有什么委屈可言。再说,这人选不是让我自己定的吗?父亲母亲也没逼我。

“且我着人打听过了,苳儿性情开朗大方,又有当世鸿儒做外祖,人品万万不会差。日后她入了我宋家门,定然会好好待我的双亲和妹妹们。”

宋云舒没想到哥哥还打听过这些,“那苳儿妹妹长什么样?有画像吗?”

“画像江家没有送过来。也不重要,不是?”

他少时曾在章家见过她一面,那时她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他记得是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

多年过去,总不至于长残了才是。

再说,他一点也不好奇未来妻子的长相,本朝盲婚哑嫁再是正常不过了,他娶妻权当例行公事。

“在哥哥眼中,娶妻是不是只要是个女的,活的就行?”宋云舒气哼哼地嗔了兄长一眼,“你不知道,你两个妹妹是个颜控吗?”

“嫂嫂可是要与哥哥相伴一生的人,哥哥怎可一点都不上心?”

“应该......不会,丑,吧...”

宋云舒:“???”

什么叫应该...不会?

都有功夫让人打听未来嫂嫂的性情人品了,画像是有那么难弄到手吗?

“哥哥,你那脑子是不是没长感情这根筋啊?娶媳妇是那么随便的事吗?人家议亲事先都要见见对方画像的;不然隔着屏风见一面;再不济也是要远远瞧一眼的。”

“你倒好,啥也不在乎,真是——”

妹妹的眼神不善,像是要刀人,宋清琤讪讪地摸了摸鼻尖儿,给自己找补道:“洞房夜不就知道了,急什么。”

“哥哥......你......”宋云舒被兄长气得胸口疼。

算了,就当开盲盒了。

云舒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远在青州的嫂子os:不好意思,未来小姑,你兄长对我来说也是开盲盒。

很好,大家相互开盲盒[○?`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