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出城的官道修得宽阔、平顺,马车一路向城外行驶,车内却不显颠簸。

季春时节。

出城赏玩的人不少,沿途风景清新怡人,宋云舒瞧着车窗外花红柳绿的一片景色,连先前被禁足几月,心中郁郁不舒的沉闷都一扫而空了。

宋清琤骑马随行在侧,时不时地碰上几个熟人,各自相互见礼,浅聊几句,得知他带两个妹妹出门散心,倒是赢得众人赞许声一片。

宋云舒闲适地靠坐在车壁,喝着杏雨递来的清茶,听别人反复夸赞自家哥哥,也是由衷自豪。

哥哥如此儿郎,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先不提。关键是他家世好,人也生得斯文俊逸,性格最是温润柔和不过了。

年不过二十一的世家公子,又是京中四大家族宋氏未来的掌权人,洁身自好,至今尚未婚配。

自成年起,便成了京中各家勋贵眼中的香饽饽,明里暗里各家争得面红耳赤,却碍于宋夫人一句“长子婚事全凭他自己心意。”而作罢。

作为妹妹,她真是不知道,这么好的哥哥以后会便宜哪家闺秀?

宋家幼女宋妍婼,则垂首靠在姐姐肩头,已经睡了好一会儿了。

她昨日跟丫鬟在院子里踢了一下午的毽子,累得不轻,晚上兴奋得又半夜才睡下,导致今早差点起不来,一坐上马车,晃晃悠悠的,没过半盏茶的功夫就睡着了。

宋云舒也由着她,自己甘愿给妹妹当靠枕。

她侧首,垂眸看过去,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还未褪去一脸的婴儿肥,小脸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出了城,又行了有十来里路程了。

马车沿着京城外的运河缓缓行进,道路不复先前平坦,偶尔车轮轧过不平的路面,车厢也会被迫颠簸起来,饶是如此,也未能将熟睡的小姑娘颠醒。

宋云舒爱怜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脸,发现微微薄汗附着于手心,杏雨见状欲上前服侍来着,却被宋云舒制止了。

下一瞬,只见她掏出袖中质地柔软的锦帕,撩开小姑娘额前的碎发,轻轻地替妹妹擦去了额上的细汗。

事毕,宋云舒又轻摇手中团扇,心无旁骛地替妹妹扇起风来。

她记挂着她娘临出门前的嘱托,“一路上要照顾好婼婼,别让妹妹病了,摔了,磕了......”

至于兄妹两个,宋夫人恁是一句没提。

也不知,她娘是不是故意的。

宋云舒起先还跟兄长抱怨,说娘亲偏心都偏到马里亚纳海沟去了,一心只在乎小的,对大的两个的安危一句嘱托都没有——

结果她一通抱怨下来,宋清琤完全没抓住重点,只笑着问她“马里亚纳海沟”是什么地方?吓得宋云舒赶紧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杏雨面带微笑,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两姐妹,二人依偎在一处,场面好不温馨。

此时,宋妍婼仍是睫羽轻掩,双眸合着,左手虚挽着身边长姐的胳膊,粉色衣裙盖住手脚,只有那张脸露在晨光里。

云舒无聊,朝车窗外望去。

大魏境内的这条天然运河,自西向东蜿蜒流淌,水流绵延数百里,一眼望不到尽头。

窗外河面金光耀目,水面上有数艘商船,船工划动船桨破水前行,带起粼粼水光。

微弱光线照射进车窗内,映照在小姑娘嫩白的小脸上,雪白的肌肤毫无瑕疵,泛着珠光色泽,好不惹眼。

害怕马车内空气沉闷,一侧的车帘早已被杏雨掀了起来,车窗处只余一层薄薄的细纱,以防止外边的飞沙走石溅起落到车内。

他们出门时不到辰时,眼下已至巳时中了。

太阳缓缓升空,刺目的金色光线顷刻间穿透薄纱,投射入内。

哪怕已经用团扇遮掩大半,强光仍旧惊醒了沉睡中的人儿。

小姑娘睁着湿漉漉的杏眸,似有清泉流淌其间,尤带刚醒的懵怔,看向宋云舒,歉意地问道:“姐姐,你累不累?婼婼是不是把你压疼了。”

颤颤的嗓音,清浅甜腻。

宋妍婼肖似柳姨娘,生得琼鼻翘挺,唇红齿白,一张脸明媚惑人。

这小模样,活脱脱的一个小美人胚子,只怕及笄后又要惹得京城各家郎君竞相争艳了。

宋云舒替妹妹拨正头上的珠钗,又压了压她被风吹起的裙摆,才回道:“不累的。”

“婼婼别担心。”

“姐姐不许骗我。”小姑娘撅起嘴,似是不信,赶忙坐起身,要去替宋云舒捏肩膀,“我给姐姐按摩舒缓一下,娘说我捏得可好了......”

小姑娘手指轻按穴位,问道:“姐姐,有没有舒服点?”

宋云舒轻笑着,满意地点点头。

小姑娘模样好,嘴儿更是甜,怪不得,一家人都爱她。

自小没有感受过手足之情的宋云舒,当然也喜欢这位可爱乖巧的妹妹。

就连原本不喜她出生的宋丞相,都动了恻隐之心,因为喜爱章氏,连带着对她养大的孩子,也一并喜欢上了。

如今,他对这个幼女也是疼爱非凡。

“哥哥刚打发人过来说,到庄子上差不多要到正午了,午饭不一定赶得上,妹妹早晨饭用得不多,要不要再吃点点心,先垫垫肚子?”

说着,宋云舒将食盒递到她面前,让她自己捡着喜欢的挑。

食盒中的点心样式精致,一看就是出自京中的玲珑坊,它家除了制作糕点酥饼等小食,还做其他营生,诸如珠宝首饰,成衣铺子等。

玲珑坊名声响亮,却极少有人知道,它是章氏的陪嫁私产。

宋妍婼没怎么细看,选了块儿姐姐喜欢的玉带糕,一分为二,喂到宋云舒嘴边,“姐姐也吃。”

宋云舒眸中含笑,张嘴接了,心道,果然没白疼她。

自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朝代,于她最安慰的,便是宋家人之间的相亲相爱,这对缺失亲情二十几年的宋云舒来说,太难得了。

她很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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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庄子上时,已过了午时。

常年在庄子上打理各项庶务的刘管事,早已翘首以盼多时。

他一早就招呼庄子上的仆从烹煮洒扫,等闻着信儿,说是宋清琤一行人快到了,又赶紧领着婆子丫鬟等人候在门房处,只等着京中主子们的驾临。

宋清琤打马上前,在阶前勒停坐骑。

下马,站定。

刘管事眼含热泪,急急上前,欲以跪礼相迎,“大公子,老奴给您请安了。”

其余人见状,亦纷纷跪下行礼。

“刘伯,使不得。”宋清琤赶忙上前扶住这位老人,“您快快免礼。”

“父亲早就免了您的礼,您老如此,当真是折煞我呢。”

刘管事年近花甲,是府中老人了,此前是宋老爷子身边的贴身随从。他也是宋府家生子,他们刘家世代甘愿为宋氏嫡出一脉家仆。

宋老爷子驾鹤西去后,宋丞相考虑到老人家年事已高,这才送他到此地颐养天年。

顺便管理京郊这处庄子。

现如今,刘家人仍在宋府服侍。

担任丞相府大总管的,便是这位刘管事的大儿子——刘涌。

刘管事借着宋清琤手上的劲儿站起来,两人快七八年没见了,而今看着这个自小看到大的孩子,眨眼间就长成如他爹一般的如玉郎君。

老人家捋着花白的胡须,忍不住唏嘘,“可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遥想当初老奴离京时,大公子还在学堂念书呢,现如今,大公子都已出入朝堂了。”

宋清琤温和地笑笑,也附和一声“是啊!”

“能见到您老人家身体硬朗如初,清琤甚是欣慰。”

寒暄完,老人又看向刚刚停在院前的那两驾马车,问道:“里头可是府上的两位小姐?”

“是的。”

此时,马夫正好从车厢后头拿来马凳,又将其放在马车左侧的平坦道儿上。

男人憨厚本分,自知自己不便靠府上女眷太近,只手握缰绳,在另一侧低头抚马。

见微知著,看得出来,宋府的主母对下人的规矩把控得极严。

刘管事瞧着身边一溜烟的人,直叹气,有那胆大的竟然还敢伸脖去瞧的,他又不敢当着主子的面呵斥他们。

只能悬着心。

他真是怕这群粗鄙不懂规矩的人,待会儿冒犯了贵人。

杏雨先下了马车,扶着两位小姐也下来了。

刘管事一行人,又忙着要上前见礼。

宋云舒牵着宋妍婼,走到兄长身边站定,和颜悦色地笑着叫他们免礼。

“大小姐,二小姐,一路辛苦了。”

“多谢刘伯关怀。”

刘管事亦是多年没见过府上这位大小姐,他手巧,小时候常给宋云舒做小玩具,因而,宋云舒对这位老伯伯的印象极好。

刘管事一见她的面,便忍不住多唠叨了几句云舒从前的趣事。

大概这是年事已高的老人家的通病。

格外喜欢关切小辈。

宋云舒静静地同他寒暄着,也象征性地问了问庄子上的一些事务,最后,提醒他要多注意身体,不要过度操劳......

离得近了,庄子上负责膳食的冯婆子才瞧见,这大小姐生得何等的明艳妩媚。

简简单单一袭红衣,衬得她肤色赛雪,青丝半绾,几支翠色玉簪斜插其间,简单至极的装扮,却更显其姿容卓绝。

如此美人,冯婆子早就看呆了。

冯婆子是这几日才被请到庄子上来的,前头负责膳食的阙妈妈昨儿个家里儿媳生了孩子,走不开,这才叫自己的老姐妹冯婆子过来救急的。

冯婆子虽是乡厨,可掌勺过几百场红白宴席,手上功夫肯定是有的。

别的她倒不怕,就怕自个儿规矩没学好,惹了贵人不快。

这一会儿功夫观察下来,冯婆子心底好歹有个章程了,看来这京中的贵人们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主儿。

眼前的官家小姐出身高贵,性情却不显高傲,此刻和善地对大家伙儿笑着,奴仆们忐忑不安了几日的心顿时平息下来。

庄子上的婆子丫鬟,几时见过这样貌美的小娘子,大家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

宋妍婼不像长姐那般,能泰然自若地由着外人打量。

可要她斥责他们无礼,她也做不到,她心善,连府里下人都没打罚过一回,更何况是,这些本来就不怎么懂规矩的乡下奴仆。

宋妍婼被章氏保护得太好,是真正被娇养长大的闺阁小姐,平常出府见的都是些家中相熟的夫人小姐,哪有一下子见过这么多生面孔的。

她有些怕生,躲在宋云舒身后,露了半个侧脸。

宋云舒知她害羞,忙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刘管事在前头引着几位主子入院,“午膳已经备好,公子可要先带小姐们去用饭?”

“妹妹们舟车劳顿,待整理好衣裙再用饭也不迟,她俩素来爱洁,还请刘伯先让人备好热水,供她们梳洗。”

“是。”

老人家颔首应承。

“热水一早就备在灶上了,老奴这就吩咐人先将水送到各位主子的房里。”

一行人穿过影壁,又往前行进了一小段距离,待穿过抄手游廊处,就到了前院特意留置的桃园。

眼下,桃园里数十株桃花竞相开放着,粉色的花瓣被风吹落了一地。

“世子,您要的东西.....”一墙之隔的另一户庄子上,隐隐有人声传来。

刘管事突然停下来,在月洞门前立定,对主子说道:“对了,大公子,昨日定国公世子和谢小侯爷一行人也来了隔壁的庄子上。”

“老奴想你们年轻人都认识,这下人多,你们一块儿踏春赏花、钓鱼野炙可就更热闹了。”

宋清琤还未来得及答话。

不想,宋云舒听罢后却炸了,“什么?顾衍那厮怎么也来了?难道,春闱没过都不够他难过的?”

宋云舒那天无意间听下人说,好像什么国公府的世子爷落榜了,所以她一直认为是顾衍考砸了。

她扯着兄长的胳膊,不悦地问道:“哥哥,你说他是不是打听到我病好了,故意气我来了?”

刘管事听得怔怔的,他离京多年,并不知宋云舒与顾世子之间不对付。

宋清琤心里想着事儿,一时不察,差点被妹妹扯得趔趄,看她气鼓鼓的模样,一时也忘了训她在外不可莽撞之类的话,只摇头笑叹,

“妹妹还不知道吧,这次顾世子会试考中了,落榜的是镇国公府世子沈垣,我估摸着顾衍到此,大概是为了躲避近日京中频繁的庆贺宴请。”

是觉宋云舒还不够气闷,只听宋清琤又补了一句,“殿试在下月初,以他的身份,中进士妥了。”

宋云舒:“......”

你可闭嘴吧!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的名字:宋清琤(che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