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向墨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弄堂里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睡了。
弄堂里没有装路灯,今晚星光又被乌云遮住,黑漆漆一片。
白向墨吐了一口气,他倒是不害怕,可这么黑加上他有夜盲症,这恐怕走到家门口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
心里正回忆从自家门口到弄堂大概多长距离,一会好算着步子走,一束光从他的身后打了过来。
回头一看,是齐铭让司机将车转了个方向,开着大灯朝着弄堂里射去。
白向墨用手放在眼前遮光,无声地对着那个方向笑了笑,朝着那里挥了挥手,踏着车灯光走回家。
“娘,是我。”白向墨轻轻敲门。
房门很快被打开,林宛如和白喜儿都还没有睡下,正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做针线活。
屋子里添置了一些东西,让狭小的房子里多了点生活气息。
“石头,你还没吃饭吧?锅里还有粥,我去给你热一热。”
林宛如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提着炉子往外走。
他们只有一间屋子,平常做饭只能在门口烧炉子。
白向墨拦住林宛如:“娘,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
“要不再吃一点?你现在身子骨还没好,得多补补,我粥里放了肉的。”
“我现在肚子还很饱,用不着,否则一会不消化反倒睡不着。”
白向墨想到什么,“娘,小姑,你们吃好了吗?别为了省钱苛待自己,要是病了花的药钱还更贵,人还难受,更加划不来。”
“吃了,我们都吃了的。”
林宛如从角落里拿出一包东西,一打开上面是白花花的大洋。
“石头,这些钱是卖了人参得了三十块大洋。我们今天添置了被褥、衣服碟子米面什么的,用掉了四块五角,还把你小姑的镯子给赎了回来,现在还剩下十七块。”
白向墨诧异:“竟然卖了这么多钱?”
那根人参的品相好,年头也很足,大概能值三十多块大洋。
但是如果自己拿人参去当或者卖,价格会被压下不少的。
“都是喜儿有本事,原本他们只愿意出十八块大洋,喜儿生生说到了三十块。”
“小姑,你可真能干!”白向墨赞道。
白喜儿以前都是默默地跟在林宛如身后,存在感很低,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本事。
“都是因为东西好,年头足的人参都是不愁卖的。我瞧那掌柜很想买,只不过是故意摆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所以才敢还价。”
白喜儿被夸,兴奋得不由话也多起来。
“小姑,你这都能看出来,很厉害。”白向墨不吝夸赞。
白喜儿脸蛋红扑扑的,手上的针线活越发利落了。
“小姑,娘,大晚上光线不好就不要做这些了,太伤眼睛。”
“这都是做习惯的,不怎么费眼就能做出来。”白喜儿很开心地继续手上动作。
手里这件衣服是给她自己做的,自从家里不太好,她就没有再做过新衣服,不是在原有衣服加长,就是穿林宛如甚至白向墨和已故奶奶衣服改的。
之前为了筹钱,什么都卖掉了,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
今天她们卖人参得了比想象中更多的钱,林宛如就做主扯了一些布给她做衣裳。
虽然这些布是残次品,有些地方染色没染好,布料也和以前家里好的时候完全没得比,可依然让白喜儿很开心。
白向墨知道她们也舍不得一直点灯,也就没再劝。
他从那堆钱里拿走了五块大洋,就将剩下的大洋推到林宛如面前。
“娘,剩下的钱你和小姑拿着吧,家里缺什么就买,别亏待了自己。”
“我们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你在外面才需要钱。”林宛如又把钱推回去。
白向墨坚持:“娘,你们拿着吧,最好一人拿一些。万一再有什么事,好歹每个人身上都有钱傍身。”
林宛如一听这话,顿时想到之前白向墨被抓时她们的无助,也就没有再拒绝。
她将六个大洋交给了白喜儿,一人一半。
白喜儿吓了一跳,连忙推回去:“嫂子,我都跟你在一起,我不需要拿钱!”
林宛如坚持塞到她的手里:“你是个有成算的,拿着也不会乱花。你现在也是个大姑娘了,也得给自己攒攒私房钱。况且石头说得对,每个人身上必须有钱傍身。”
白喜儿想了想,只收下了两个大洋,其他的怎么也不拿了。
一家三口也没说多久的话,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白向墨今天有了被褥,睡得比昨天好得多,林宛如和白喜儿起来了他都不知道。
直到齐铭来找他,他才醒过来。
“你就睡在地上?”
齐铭望了一眼屋子,不由皱起眉头。
昨天来的时候,只在外面看着,并不知道原来这屋子这么小。
白向墨并未说什么,匆忙洗漱了一番,就往外赶。
“娘,小姑,我先走了。”
林宛如:“石头,你跟齐先生先喝了粥再走吧。”
“时间来不及了。”白向墨看了看天色。
齐铭跟林宛如打了个招呼,态度温和礼貌:
“伯母,您不用担心,车上已经备好了早点。”
林宛如没再说什么,望着两人离去。
吴裁缝老婆凑过来好奇打探,其他街坊邻居也都望了过来。
“哎哟,白家妈妈,你们家向墨是哪里认识的人呀,竟然是坐着小汽车来的。”
林宛如不太习惯跟其他人打交道,可自打之前白向墨出事,她知道跟街坊邻居打好交道有多重要。
现在也没人管她,也就努力放开自己。
“他是华兴保险的经理,我儿子现在跟在他身边工作。”
“哎哟喂,竟然是华兴的经理!这可了不得了。不过你家向墨不是医学生吗?怎么去保险公司啦?他还要不要上大学呀?”
林宛如也不清楚白向墨在忙什么,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上大学,只能含糊带过。
幸而吴裁缝老婆也没继续追问,又扯了别的说起来。她是个热心爱说话的,林宛如倒是跟她渐渐熟了起来。
上了车,齐铭递给白向墨一个大饼。
“这家大饼味道特别不错,你要咸口的还是甜口的?”
“谢谢,都可以。”
齐铭干脆每种给他一份。
大饼的味道果然很不错,香酥可口,让白向墨感到非常地满足。
“你又吃饱啦?”齐铭看他手里留着一块完全没有动的饼,“你这还没有两岁孩子吃得多。”
齐铭刚买到大饼的时候,就一下子啃了三个,现在又啃了两个,正打算向第三个进攻。
齐铭确实比一般人吃得多,可在白向墨面前,他仿佛一个饭桶。
白向墨对自己的小鸡胃也很无奈,他已经知道为什么他会这么矮了。
可他吃完一个饼,就已经觉得很饱了,根本没法再塞下去。
“身体受限。”
“你该多锻炼了。”
齐铭捏了捏白向墨的肩膀,薄得只剩下骨头了。
白向墨倒吸一口气:“你这手劲也太大了吧。”
“抱歉。”齐铭连忙收手,“我也没使什么劲啊。”
白向墨郁闷,这身体也太弱了!
这年头没个好身体,逃命都没力气。
他必须要给自己制定一个计划,餐食和锻炼都要兼顾。
身为法医,没有个好身板可不行,尸体都翻不动可太耽误事了。
两人来到方美琴落水的地方,这个时候天才刚蒙蒙亮,落水的地方没有路灯,远一点就看不太清楚了。
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有人开始活动,但是人并不多。
“方美琴落水那天的天气你还记得吗?”
白向墨那几天还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
“跟今天差不多。”
“目击者在哪里看到死者的?”
齐铭指着不远处一个地方,那里有间屋子,有个老头正坐在门口。
“喏,那天就是那个老头看见的。”
老头坐的地方,距离方美琴经过的路线最近也有十来米。
两人一起来到老头面前,齐铭也不急着问话,掏出了一根烟递上去。
“哎哟,这可是洋烟啊。”
老头倒也没客气地收下,只是没舍得抽,夹在了耳朵上。
“李伯,你那天是亲眼看到方美琴落水的吗?”齐铭这时候才开口。
提起这事,李伯就很是唏嘘。
“我一直看着她呢,她当时就在那里洗衣服,可能没注意衣服给飘走了,她伸手去抓,结果一个不小心就跟着掉下去了。
我一边跑过去,一边叫人,可我腿脚不好,那时候早上又没啥人,等我到河边,人已经不见了。”
“你确定是方美琴吗?”
白向墨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视野确实很好,不过还是有些距离的。
现在天色又还早,光线不足也会影响视力。
李伯瞪眼:“当然!我年纪虽然大了,可我眼睛还没有花。”
“李伯,来,抽烟。”
齐铭又递了一根烟到李伯的嘴边,扯了旁边一个小凳子,就在李伯面前坐下。
凳子特别地矮小,齐铭高大的身体都是曲着的,白向墨看着都替他难受。
白向墨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齐铭今天怎么看着有些不一样,他今天没有西装革履,穿的是很普通的长袍,没有之前那种远离群众的精英感。
整个人的气势依然很强,却更容易让人感到亲近。
齐铭帮李伯点燃烟才开口:“李伯,你跟方美琴还挺熟?”
“她是个好心肠的姑娘,有段时间我病了,有几天没出来,她还去看了我,知道我病了还帮我抓了药。”
李伯是这一片有名的孤寡老人,平常没什么事,就喜欢坐在门口看人。
说着李伯越发伤感起来:“那天我看着她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不对劲?怎么不对劲?”
“反正跟平时不一样,干活都没有平时利落,估计有什么伤心事,所以才不小心掉下去的。”
齐铭:“你看她的脸色怎么样?”
李伯沉默了好一会,努力地想当时的情景。
“我没看见她的脸色,那天她来得特别早,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路过我家门口,我就只看到她的背影。”
“那你怎么认出是她?”
“她那天穿着的是她最喜欢的一件衣服,那件衣服很特别,颜色还很鲜艳,我当然不会认错了。”
“所以你那天并没有看到她的脸,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
李伯想了想,最终点头:“恩。”
齐铭和白向墨对视一眼,都读出了对方此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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