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告别

老爷子非常虚弱,需要凑到嘴边,才能听清说的是什么,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让你们担心了。”

远夏和郁行一听完眼眶就红了,两人强颜欢笑:“爸,我们不担心,咱住几天院,就可以回家了。”

老爷子努力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好。”

郁行一问:“爸,您饿不饿?我去给您买点吃的,或者让我姐给您从家里做好送来。”

老爷子微微摇头,手指动了一下,以细若蚊呐的声音说:“书稿还有些没整理完,帮我交给吴旭。银行卡在你姐那,取出来交给南大奖学金基金。家里的书画你和姐姐留做纪念,我和你妈的奖章,分给几个孩子作纪念,小博也有……”

老爷子说话非常吃力,也很慢,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久,远夏和郁行一一边听一边流泪,他这是在交代后事了呀。

说完这些,老爷子许久都没再开口,半闭着眼养神,显然是刚说那番话费了很大的心力。

远夏赶紧趁机出去买早餐,顺便给郁知文打电话告诉她情况。

郁知文说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一大早起来炖了参鸡汤,还蒸了包子带过来,让远夏不要自己买了。

远夏便打消了买早餐的念头,回病房去陪老人。

郁行一正握着父亲的手,在他耳边慢慢地说话,说的都是公司的好消息、文博取得的好成绩,想是为了让老人高兴一些。

老人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显然很满意。

郁知文和特力克到医院的时候,医生刚好查完房,护士给输上了液。

老爷子没有食欲,但也还是喝了几口鸡汤。

直到下午,老爷子才有精力跟他们又说了些话。那之后,就再也没开口,也很少睁眼。

木拉提和索娜尔兄妹都来了,一家人都围坐在病房里,大部分时间都静默着,不说话。偶尔想起什么来说几句,都是尽量压低了声音。

氛围有些压抑,郁知文年纪比他们大一些,而且常陪在父母身边,也更看得开一些,安慰弟弟说:“虽然很舍不得,但想到爸爸没受太多的病痛折磨,又觉得有些庆幸。”

这倒是事实,老爷子七十多岁患肠癌住过院后,后来也没有特别大的病痛,也就是今年上半年支气管炎咳嗽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缠绵病榻,确实算是很幸运了。

远夏和郁行一都希望父亲能多撑会儿,支撑到文博过来,让这对投缘的祖孙俩能够好好道个别。

晚上文博上飞机前打了电话过来,问起爷爷的情况,远夏说:“爷爷还好,就是很想念你。”

文博想跟爷爷说说话,远夏只好骗他说爷爷已经睡了,没法跟他说话,事实上,老爷子根本就说不出话来了,他不想让孩子太过担心。

当晚十一点,远秋和文博下了飞机,重阳在机场接到他们,送他们到医院附近的酒店住下,因为夜里不许探视。

远夏和郁行一这一夜几乎没怎么睡着,郁知文和特力克也在医院陪伴,他们都怕老爷子一口气没接上,人就去了。

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床上的老爷子身上,时不时去看一眼床头的心电监测仪,就怕心电图突然变成了一条直线,到清晨的时候,老爷子的心跳频率明显开始下降。

郁行一赶紧叫来医生,远夏也赶忙打电话叫远秋带文博过来,后者已经出门快到医院了,他们这一晚没睡踏实。

文博赶到的时候,医生正在为老爷子做检查,远夏拉过文博的手,走到床边,说:“爸,爸,小博来了。”

文博看见爷爷这样,就已经预感到有些不妙了,他趴在床头,含泪在爷爷耳边叫他:“爷爷,我是小博,我来看您了。爷爷,您睁开眼看看我。”

郁振兴听见文博的声音,闭着的眼帘颤动了起来,眼珠也开始活动,但是到底还是没能睁开来。此时睁眼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已经非常费力了。

郁行一将儿子的手放到父亲的手里,老爷子做了个握住的动作,然后听见一声“滴——”长响,老人心跳停止,生命定格在了2016年10月1日早晨6点10分,日出那一刻,享年94岁。

他的一生像所有参与见证过共和国建设的功勋前辈们一样,波澜壮阔,却又默默无闻,不为绝大多熟世人熟知。但他们像蜡炬一样,持续发光发热,燃烧到最后一刻。

他们照亮的,不仅是中国的前行道路,还有子孙后辈们前行的方向。

郁振兴的追悼会非常隆重,前来吊唁的人很多,像当初陶思敏的追悼会一样。他们一起被安葬在北京公墓里,墓地比邻,与他们并肩奋斗过的六十多年人生一样,此刻又能够一起并肩了。

葬礼结束后,郁行一和远夏在北京待了一段时间,整理父母的遗物,主要是处理他的书稿。

退休后的二十多年里,二老主要的心血都放在了著书立说与翻译专业书籍上,他们笔耕不辍,合作了一本学术著作,翻译了若干书稿。

父亲最后一本翻译书稿还剩下有五分之一的内容,这些都是非常专业的内容,远夏和郁行一都无能为力,所以只能将书稿送到父亲指定的中科院研究员手里,让他帮忙继续完成后面的文稿。

至于父亲的收藏,以书为主,这些书整理出来,他们基本都用不上,因为父母研究的领域对他们来说太过陌生,姐弟商量过后,决定捐赠给父亲的母校南京大学。

收藏中还有一些书画作品,没有多少名家的,主要是一些同学朋友同事们的怡情之作,纪念价值大于艺术价值。

郁知文只留了一两张,大部分都给了郁行一和远夏,她认为放他们那儿比自己保存会更好。

老两口一生拿到了不少荣誉,有许多荣誉证书和好几枚奖章,这些证书和奖章分别给了木拉提、索娜尔和文博,留给三个孩子做纪念,也让他们知道,(外)祖父母曾经是多么伟大的人。

组织上分给二老的老公寓,也按照父亲的遗愿,归还给了组织,给年轻的研究员们做宿舍。

郁行一给父母买的那套房子,由郁知文夫妇居住。

处理好北京的一切,他们才回到越城。

文博收到爷爷留给他的证书和奖章,默默垂泪了好久。

12月份,行远收到通知,去北京参加中国工业大奖颁奖仪式。远夏已经得知了最终结果,获得了中国工业大奖表彰奖,不是真正的工业大奖。

倪宽代行远出席颁奖仪式,领取了这个表彰奖。

今年行业回暖,行远的营业额终于止住了下滑的趋势,实现了正增长,涨幅比上一年增加了3.5%,总营业额达到了448亿人民币。

其中海外营业额为203亿人民币,比上年增加了10.6%。

国内的营业额也比上年略有上涨,总算不再缩减。

虽然让大家能够略松一口气,但公司也并不轻松,因为收支几乎持平,利润极薄,完全没有余力再干点别的。员工们的福利也没法改善,年终奖比上一年也没多多少。

远夏在年终尾牙宴上致辞,给大家鼓劲,再支撑一年,就能见到曙光了。

员工们都认为远夏是在安慰大家,给大家打气,因为去年他就说过差不多的话。

不过不管怎么样,今年总算是比去年成绩好点儿,公司也不裁员,日子也还是过得下去。

今年过年,远夏和郁行一还是去北京过年的,这是父亲去世的头一年,按照越城当地习俗,年三十是要去坟前祭扫的,引他回家过年。

年后开工,行远销售部的员工发现果然如远夏说的那样,订单比上一年有了明显的增加,而且很多都是老客户换新机,看来行业最低点已经过去,即将迎来新的波峰。

公司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业务部、车间,甚至包括研发部受到了振奋。

第一季度比上年同比增长了14%,并且这个增幅还在增加中。

广交会结束之后,第三届越城国际工程机械展如期举行,这次的参展商达到了1500多家,采购商也比上年增加5万人次,成交额超过了300亿人民币,光行远在展会上的成交额就超过了40亿。

崔平生别提多欣慰了,越城工程机械展越办越成功,他这个创始人当然要高兴。

行远上半年的营业额增长幅度已经超过了去年同期的30%,涨势喜人。

公司上下都知道,这是行业行情正在快速复苏,再也不用担心缺钱了。

公司也加大了盾构机的研发力度,大量拨款,增加研发人员,争取明年能够让产品落地。

此外公司其他款产品都在注重智能开发,争取早日实现全线产品数字化。

今年夏天对冬至来说有点煎熬,六月上旬,高考就结束了。没等成绩出来,就赶紧跑到越城来了,他怕见到父母充满忧虑的眼神。

大伯和大姑都特别开明,他们觉得读什么大学都可以,学校不是一切,学力才是。

冬至在越城待了半个月,独自去周边城市旅游,去参观了不少地方,直到高考成绩出来才回到越城,似乎并不担心他的成绩。

分数还是他妈帮他查的,考了575分,全省排名前2788,超过一本线55分。

冬至听完之后,先是高兴了一阵,然后上网查资料,看看北京和天津的大学录取分数线,一查心哇凉哇凉的,想去的那个都上不去。

文博在一旁帮他查,说:“冬至哥,来越城师大吧。去年在广东的录取分数线是535分,排名8000多就能上。师大也是211,名气还可以,将来考北京的研究生应该比较容易。”

远秋也说:“小博说得没错,冬至来越城上大学吧。平时还可以住在大伯或者大姑家里,想吃什么大姑都能给你做。”

冬至看看文博,又看看远秋,远夏和郁行一也在一旁点头:“来越城挺好的。你大姑父还在越城师大当教授呢。”

冬至点头:“好吧,我会慎重考虑的。”

第二天他就坐高铁回深圳去填志愿了。

这边远夏和远冬夫妇也沟通了一下,他俩倾向于让冬至报考华南师大,因为学校排名,华南师大比越城师大要靠前,两个院校的历史专业各有优势,就看冬至对哪阶段的历史更感兴趣了。

远夏也倾向于让冬至自己选。

钱崇懋得知冬至的分数去不了北京,便劝他报考陕西师大,西安是十三朝古都,整个城市就建立在历史遗址之上,又有藏品第二多的历史博物馆,是历史研究者的天堂,读历史,难道不该来西安吗?

而且西安这么多美食,来西安上学绝对是首选!

不过最后冬至自己选择了越城师大,因为他对近现代史更感兴趣,而越城师大的近现代史研究是最权威的。

家里人都很意外,近现代史对中国人来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屈辱史,许多人学历史的时候都下意识地想回避掉这一段,他居然会对这段历史感兴趣!

冬至给出的理由很简单,够近,史料够丰富,有大量值得挖掘研究的东西。而且中国古代辉煌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在近现代被打趴下,难道不该研究一下为什么,以令国人警醒吗?

这理由让大家都无话可说,有如此清醒的年轻人,难道不是家国之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