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这一年,远夏终于等来了国家□□:允许土地使用权可以依法转让。
也就是说,他能够买地自建厂房了,但他没有立即行动,一方面,他的资金尚且不够,另一方面,私企马上就要迎来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个寒冬:私企整治。
从今年春天物价闯关开始,整个社会就开始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物价飞涨,民众疯狂抢购囤积商品,工厂疯狂加班加点生产。
许多原本因为产品滞销陷入困境的国企和集体企业突然之间迎来了春天,积压的产品全都销售一空,并且还接到了源源不断的新订单。
这些企业自然欣喜若狂,以为厂子起死回生了,疯狂买进原料和燃料,拼命加班加点生产,都认为自己迎来了发展的第二春。
他们不知道,这更像是垂死前的回光返照。
远夏眼睁睁看着这场狂欢疯狂进行着,他提醒过轴承厂的崔平生,也劝诫过立人厂的薛贤,更再三奉劝过自己的好友司海波,让他们不要盲目跟风,加大生产。
至于他们听没听进去,远夏不知道。
到了八月份,抢购狂潮引起生产资源空前紧张,煤炭、钢材、电力等供应紧张,许多工厂因为缺煤而不得不停工。
国家不得不紧急叫停了物价闯关,许多商品重新规定凭票购买、甚至限购。
但之前造成的巨大缺口已经形成,短时间内根本无法缓解。
行远厂正常生产螺丝和电动缝纫机都出现了原材料紧缺的情况,哪怕是价格已经涨了好几百块一吨,依旧缺货,远夏不得不减产。
而且他估计,明年私企整治,大量私企和个体户停业,电动缝纫机的销量也会锐减。
国庆节远夏去参加完刘杨的婚礼,回来之后,就开始准备去广州参加秋季广交会。
临出发前,郁行一说:“你放心去吧,我每天都会去店里看看的。”
远夏点头,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一直都想让你也去广交会上看看。你不知道,广交会上有多少最新款的大型机械设备,每次看到,我就在想,将来我要和行一一起造这个。”
郁行一神色一动,看着远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想去见见世面,比闭门造车的好。可是我有课,课题组也有工作,走不开身。”
远夏说:“要不跟院领导建议一下,让院里的老师们组个团一起过来考察一下?那可是难得的好机会,那么多品牌的机器都集中在一块,还有一些是最新款的。”
郁行一很是心动,说:“我去跟系里提一下意见。”
远夏捧着郁行一的脸,在他唇上啄一口:“加油!”
远夏带着人提前两天到了广州去布展,展会还没开始,薛贤就找上门来了。
薛贤满脸憔悴,两个眼袋大得吓人,远夏关切地说:“薛厂长最近没休息好?”
薛贤抹了一把脸,说:“唉,别提了。小远老弟,我悔不当初啊,当初不该不听你的。我厂里那十多万台缝纫机原本能清空,要是我不鬼迷心窍追加生产的,我现在就一身轻松了。现在积压的产品比原来积压的还多。还有好多材料没加工。”
这可是薛贤头一次拉低辈分,跟远夏称兄道弟。
远夏知道他说的缝纫机是脚踏缝纫机,这也是这次抢购潮的商品之一,他说:“十几万台也不算多吧,我记得你们厂原来一年也能卖二十几万台。”
薛贤苦笑:“那都是老黄历了,现在缝纫机的销量早就不行了。”
远夏不太清楚缝纫机行业的现状,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各种服装厂以及私营裁缝店的兴起,缝纫机已经不再是家家户户的必需品了,人们都开始购买成衣以及让更专业的裁缝师傅制作衣裳,家用缝纫机的销售高峰已经过去。
立人厂的脚踏缝纫机的销量这两年已经锐减到原来的五分之三,但工厂产量并没有减少,这两年便积压了十多万台缝纫机。
厂子之所以还能正常运行,是靠着电动缝纫机的利润维系,尽管年产量仅有几千台,但利润却能占全厂利润的一半,还是在给远夏分了三成利润后的结果。
远夏在电话里真诚劝薛贤的时候,薛贤正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他认为远夏可能有些嫉妒自己,毕竟行远厂不生产家用缝纫机,抢购无论如何跟他们都扯不上关系,想发这个财都发不了。
他原本还打算靠这批缝纫机赚一大笔,就能轻松从远夏手里买下技术,以后再也不用给他利润分成,结果行错一着,现在又难了。
回过头来细想,觉得自己是太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薛贤对远夏充满了愧疚之情。
远夏问:“那你们厂的资金没问题吧?”
薛贤重重叹了口气:“欠了原料厂的原料款,还有煤矿的煤钱。”
远夏吃了惊,他这是囤了多少材料?只好安慰他:“别担心,慢慢卖吧。”
薛贤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其实我是有事来找小远老弟的,想跟你谈谈技术转让的事。”
远夏倒是愣了一下:“现在还早吧,要后年才转让。”
薛贤舔舔唇:“我知道,想提前跟你打声招呼。你的技术不能提前转让给别家。”
远夏心里一动:他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有人想买自家的技术?
远夏笑着说:“并没有谁要来找我们谈技术转让啊。”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小远老弟,咱们合作多年,过程还算愉快吧。现在家用缝纫机不景气,我就指着电动缝纫机了,所以你这技术得优先转让给我们。”薛贤说。
远夏说:“当然,我们都签好合同了,到期就会转让给你,不过肯定不是免费的。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提前转让给别人,至少不会在你之前转让出去。”
薛贤说:“当然不免费。那我就放心了。”
远夏看着薛贤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头,原本他还想着转让技术从立人厂赚上一大笔的,如今看来,立人厂被薛贤的昏招给败了,到时候都未必拿得出钱来。看样子还得多找几家才行。
远夏以为受通货膨胀的影响,广交会多少也会受点影响,其实还好,参展商和采购商数量并没有减少,他们的缝纫机卖得也还行。
展会进行的第三天,行远的展位来来了一位客人,对方过来给远夏递了一张名片:“远厂长,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我们厂长想请您喝杯茶,在粤峰茶楼。”
远夏看了一下名片,是飞蝶缝纫机厂厂长易冠海的:“现在吗?”
对方颔首:“对,我们厂长诚邀您去喝茶,顺便谈谈合作的事。”
远夏想起之前对方已经在自己这里碰了一回壁,看样子还没死心,想要电动缝纫机的技术。
远夏并没有拒绝,说:“那我去看看吧。”
远夏跟着对方去了粤峰茶楼,被领到一个包间,里面已经坐了两个人,见到远夏过来,两人都站起来跟他打招呼:“远总,感谢赏光,快请坐!”
远夏逐一跟他们握手,对方作了自我介绍,一个是飞蝶厂的厂长,一个是技术科长,寒暄过后,对方也不直奔主题,易冠海拿着菜谱递给远夏:“这家茶楼的早茶点心很有特色,远总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尝试一下。我们边吃边聊。”
远夏也不客气,已经快中午了,顺便也解决一下午饭,便点了一堆经典的广式茶点,又点了一壶清热降火的菊花茶。
茶点都上来后,易冠海才主动说起请他过来的原因:“远总,我们这次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跟你道个歉。那次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错失了与贵厂合作的机会。远总是干大事的人,想必不会跟我们计较。”
远夏笑着说:“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没什么好计较的。”他确实并没有任何损失。
易冠海说:“我听说远总跟立人一直都有合作,立人的电动缝纫机技术都是贵厂提供的吧?”
远夏也不隐瞒:“对,他们的零部件都是我提供的,由他们自己组装。”
易冠海又说:“如果我们现在也想跟贵厂进行同样的合作,不知道可不可以?”
远夏皱起眉头:“其实我也不是不愿意,只是目前有点困难。国家这次物价闯关失败,造成许多原料紧缺,收紧了对民营企业的监管,我们也很难买到足够的原料,所以恐怕是没法合作了。”
易冠海掩饰不住失望,一旁的技术科长说:“如果我们自己能解决原料问题呢?”
远夏笑了起来:“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个利润分成比例不能按照我跟立人厂的来,毕竟立人厂跟我合作的时候是雪中送炭,那情分不一样。”
易冠海脸色有些不自然:“那远总的意思是多少?”
远夏说:“四六分成,我四你六。”
对方连连摇头:“这太多了!我们不能接受。”
远夏微微挑眉:“多吗?其实不多。飞蝶牌缝纫机可比立人缝纫机名气大多了,全国范围内有几个人能不知道你们的品牌?如果你们的电动缝纫机质量过硬,年销售额绝对要比我们和立人厂加起来都要多。标准现在也是自主研发的缝纫机,但他家的产品质量不如我家的。你只要用了我们的技术,那基本就是横扫业内,没有对手了。”
易冠海咬咬牙:“最多只能给你们32%的分成。”
远夏看出上海人的精明了,摆摆手:“也别32%,我也退让一步,35%吧。”
一旁的技术科长突然说:“如果我们直接跟你买技术,需要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