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交会结束的时候,缝纫机和锁边机一共卖出去了一千零点,不如预期。
立人厂以同样的机器,差不多的价位,卖出去了一千二百多台,老牌子果然还是略占优势,明明是自家研发出来的产品。
厂里存货足够,就不用加班加点赶货,去参展的人还没回来,远夏这边已经安排人送货去广州了。
东西拉过去,放在广州的仓库里,再由王时元和秦林安排人去送货。
广州的门店开的时间长了,渐渐就有了名气和客源,去年一整年,广州的门店也卖出去了三百多台机器,销售量还算可以。
为了避免每次都要从越城发货耽误时间,远夏干脆租了一个仓库用来存货。
广交会之前,就已经拉过去了三四百台机器,先下单的客户可以马上提货。但很显然,存货并不够用。
相较于广州门店循序渐进的发展,泉州的门店的发展很让人惊喜,虽然只开了小半年,已经卖出去了将近二百台机器。没有太大的单,都是买一两台、几台、十几台的,足见家庭小作坊之多。
远夏也在泉州租了一个仓库,第一次拉了五十台去,本地的那个销售非常能干,很快就将货卖得差不多了。
不久后他又拉了一百台过去,结果刚到四月份,这一百台又售罄了。
第三次,远夏干脆拉了四百台过去,这下总能撑几个月了吧。
按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哪怕是广交会交易量再缩水,工厂还是能保持两三千台的年销售量。再加上还能从立人厂分得部分利润,一年净赚个两百万不成问题。
这天远夏在办公室忙,马东方过来敲他的门:“远工,轴承厂来电话了,催我们过去结货款和加工费。梁厂长不在,你和我一起去吗?”
在厂里的时候,马东方也随大流,叫他远工,免得人觉得她故意套近乎。
远夏抬起头来:“可以。账目都算好了吗?”
跟原料厂和加工厂打交道现在都由梁洪昌负责,不过他人在广州还没回来,轴承厂和行远合作多年,远夏并不想拖欠费用,便打算亲自去跑一趟。
“算好了。”马东方说。
远夏说:“现金结付还是走支票?”
“我去过银行了,只取了两万现金,现在取钱的人太多了,剩下的只能走支票了。”马东方说。
远夏知道,取钱多还是因为副食和小商品大幅涨价,国家给予的指导价格是在原来的基础上涨两三成,实际上涨起来就没法控制,有的甚至涨了七八成。
有一些人不知道从哪里听到风声,说其他东西也要涨价,干脆趁涨价前买了,于是很多人取钱去买大件,百货商店的客流量比平时多了几倍。
远夏说:“那就支票结付吧,他们自己取钱要费点工夫。”
自从梁洪昌来了之后,远夏已经有大半年没去轴承厂了。
崔平生是个不安分的人,他可不甘心只做轴承,去年跟一家冰箱厂合作,引进了生产线,开始生产冰箱。
远夏也不太确定崔平生会不会像上辈子那样,最后从事工程机械行业,毕竟自己一直有明确清晰的目标,而崔平生多半是被裹挟着往前,碰到什么机遇就抓住什么机遇了。
况且崔平生的人生轨迹因为向富贵被查办而发生了改变,他不在机械厂发展,以后会发展到哪个方向还真不好说。
这么一想,远夏好像觉得有点对不住崔平生,那也曾是业界大佬之一啊,说句话业界都会震三震的厉害人物,国产工程机械的辉煌也少不了他的贡献。
所以远夏想,如果有合适的时机,是不是也该引导一下,虽然他会成为自己的竞争对手,给自己造成巨大的压力,但没有竞争压力哪有进步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更何况他们这个市场还是从西方国家手里抢占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是同盟。
到轴承厂之后,远夏让马东方跟对方财务交接,自己去找崔平生。
崔平生此刻不在办公室,去车间了,车间远夏也熟,想找人还是容易的。
冰箱生产车间是原来的一个轴承车间改的,很显然,轴承减产了,毕竟他们的总厂机械厂已经日薄西山,也开始“不务正业”搞起了别的业务,开始生产起了洗衣机。
远夏站在车间门口,看着里面拖得光可鉴人的地板,工人们都穿着拖鞋,门口的鞋架上是一溜的鞋子,知道需要换鞋才能进去,便站在门口朝里看。
有认识远夏的人看到他,赶紧告诉了正在里面巡视的崔平生。
崔平生抬头,朝远夏走了过来:“哟,远大老板亲自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啊。”
远夏笑着说:“崔厂长,您可别寒碜我了,我算什么大老板,混口饭吃。您这新车间可真敞亮。”
崔平生说:“要进来看看么?”
“我想进去来着,但是没有鞋,怕弄脏了你们的车间。”
崔平生指着门口的柜子说:“里面有供客人穿的拖鞋,自己去拿吧。”
远夏便换了鞋子,跟着崔平生一起进去,崔平生知道他是来结款的,也没多问什么,领着远夏转了一圈,显然有点炫耀的意思。
远夏问:“你们这一个月能生产多少台冰箱啊?”
崔平生说:“四五百台吧。”
“产量还不错啊。销得如何?”
“马马虎虎。之前库存了两千多台,不过前两天全都被提走了。这副食品涨价,竟然还能带动冰箱销量,也是奇了怪了。”崔平生笑得很得意。“这不,又在加班加点继续生产呢。”
远夏说:“副食品涨价引起了大家的恐慌,所以才会盲目消费。”
崔平生笑:“盲目好啊,越盲目我们冰箱卖得越多。”
远夏说:“想必崔厂长也不会被一时的利益冲昏了头脑。消费者可以盲从,但生产者不能盲从。一旦货物积压卖不出去,就会把厂子拖入万丈深渊,到时候想翻身都难。崔厂长见多识广,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远夏欠了崔平生一个大人情,所以愿意这个时候提醒他一句,多少厂子就是这个时候盲目增产,最后全都被存货拖累死的。
崔平生渐渐收敛了笑容,看着远夏,眉头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眉头又舒展开来,说:“远老板说得有道理。倒是我太盲目乐观了。对了,我得提前跟你说一声,听说国家对钢铁这些原材料也要放开价格,不再实行双轨,以后我们拿钢材也要遵循市场价了,到时候你们的材料怕是要涨价。当然,你要是愿意自己买了送来给我们加工也是可以的。”
远夏点头:“这我知道。”
崔平生从计划内买钢材,要比自己在市面上买便宜几百块一吨,不过他卖给自己的价格,跟市场价差不多。这些远夏都知道,但也没说破,毕竟他也没资格拿到计划内的价格,况且对方还愿意帮他加工。
从轴承厂出来,远夏眉间就没舒展过,现在是多事之秋,改开十年来积攒下来的矛盾要爆发了,自己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好了,免得到时候被人抓着把柄。
他记得当年因为物价疯涨,引发了体制内职工的强烈不满,因为他们的工资养不起家了,结果这些人把怒火全都撒到私营业主身上,各种舆论和矛头都指向了他们,逼得许多个体户、私企关门歇业,不少民企老板为了避祸,还主动将自己的企业赠送给集体。
“东方姐,税是都按照最高标准及时缴的吗?”远夏问。
“缴了,每个月都按照你说的标准缴的。”马东方说。
“那就好。”
打铁还需自身硬,到时候就算有人举报他们,也不会给人抓到把柄,起码没有偷税漏税。
回到厂里,前台告诉远夏,饶家村的支书来找过他。
远夏说:“我知道了,我去他家一趟。”
今年春天,他租的厂房就到期了,因为国家还没有开放土地租让政策,他只能还租着现在的厂房。
村里有不少人在他厂里上班,知道厂子效益不错,续签合同的时候,村委会狮子大开口,要求租金涨到五万块钱每年。
足足是原来的一百倍,远夏当然没同意,跟对方讨价还价,最后将房租谈到了五千,比原来多了十多倍,依旧签了三年合同,附加条件是给村里修一条水泥路。
他粗略算过一下账,修路的费用估计要比他砍下来的价格还多,但远夏乐意将钱拿出做公共设施,也不愿意拿去分给那些村民。
远夏自己赚了钱,给其他人提供工作岗位,也愿意给饶家村铺路修基础设施。
但他对饶家村这样靠租地卖地富起来的地方感情是很复杂的。
他们占了政策的便利,靠着卖地、租房、分红等成为最先富起来的那批人,但这些人往往最缺乏社会责任感,很少去履行先富起来那批人的义务,做着一本甚至无本万利的买卖,反而还搜刮着打工人的血汗钱,年年涨租。
很多富裕地区的人经济好起来后,国家让他们带动后富地区,有些人就会觉得自己委屈,以为自己的富裕全是靠自己的运气、勤劳和能力挣出来的。
殊不知,他们能富起来的最大前提是国家政策的倾斜,优先发展沿海地区和大城市的经济。
他们大概也忘记了,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共同富裕才是国家的终极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