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毕业

远夏听后,苦笑一下:“谢谢老师告诉我这些。既然已经定下来,就这样吧,建宁钢铁厂也不错。”

屈俊清皱眉:“你要不要再去找找越城的工厂,只要有单位愿意接收你,就能够留下来。”

远夏摇头:“这个时候都分配好了,我要是留在越城,就有人得去建宁,这跟顶替我名额的人有什么区别?”

屈俊清叹气:“说的也是。你要是在建宁待得不如意,依然可以考回来读研究生。就跟你当初建议行一考研一样。”

远夏笑着说:“我会的,老师,谢谢您!”

郁行一见到远夏,就急忙问:“你们系分配结果出来了吧?分到哪儿了?是不是机械厂?”

这两天公布分配结果,到处都在讨论分配的事,几家欢喜几家愁,他也替远夏揪着心。

远夏看着他急切的脸,心里有些难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郁行一原本充满期待的脸慢慢变得严肃起来:“不在机械厂?”

远夏摇头,深吸一口气,说:“行一,我被分到建宁的红星钢铁厂去了。”

“啊?”郁行一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抓住远夏的手臂,“不是开玩笑吧?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搞错了?”

远夏摇头:“我也没想到。”

郁行一急忙问:“那还能改吗?崔平生不是说了让你去轴承厂,他怎么没将你要去?还能去找他吗?”

远夏说:“刚刚屈老师找我了,说他帮我推荐到机械厂了,估计后来谁又把我的名额给顶了。”

郁行一明白过来,他缓缓地说:“意思是机械厂原本是要了你的档案,轴承厂没要到,后来却又被人顶掉了你机械厂的位置,所以你轴承厂也没法去了对吧?”

远夏颔首:“我估计是这样。”

郁行一捏紧了拳头:“是谁?能查出来吗?”

远夏摇头:“查出来也换不过来了,除非我顶掉别人的名额,这样的话我跟占我名额的那个人有什么分别?我就去建宁吧。你别担心,我会很快回越城来的。”

郁行一望着远夏,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怒,他不舍得远夏离开越城:“你考研回来吗?”

远夏笑笑:“我不考研,我可以从单位出来自己干。这是我本来的打算,我一直都想自己创业,哪怕就算在机械厂,我还是会出来单干的。”

郁行一知道远夏一直都想自己创业,但他也担心:“可是现在的政策环境还不允许吧。”

远夏说:“慢慢就好了,一年,最多一年,我就会从建宁回来,到时候你也毕业了,我们可以好好规划一下未来的发展。”

“到时候看看情况吧。”郁行一知道远夏迟早是要辞掉工作单干的,但当前的私营企业生存环境不容乐观,尤其还得冒着坐牢的风险,他不希望远夏身陷囹圄,哪怕是迟一点回越城也行。

远夏安慰他:“从建宁到越城坐火车也就是三个小时,放假我就过来看你。”

郁行一无奈地叹气:“我有空去看你吧。”

远夏笑着点头:“好!”

远夏的舍友们都有了去处:刘杨去了首钢;徐团结去了新疆建设兵团的设备厂;武劲松没去成机械厂,而是去了轴承厂;邵金山去了太钢;林兴华去了赣州一家矿冶厂;鲁丰年去了开封一家机床厂;最令人意外的是肖云生,他去了云南的一家军工厂。

军工厂政审要求严格,肖云生毫无背景,甚至连党员都不是,不过这也就意味着他身家清白,政审能过关。

而且只有他的工作地点没有确定的城市,很有可能在一个偏僻山区,所以真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不管怎样,他注定会是默默无闻的英雄。

大家得知远夏的去处,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他们认为,以远夏的成绩,留在越城是轻而易举的事,居然会分到建宁去,一个个都义愤填膺。

武劲松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奶奶的!这破机械厂,到底都收的是哪路神仙啊,我去不成就算了,小六怎么都去不了?”

最后反倒是远夏来劝大家:“没事,这都是暂时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兄弟都好好干啊,没准将来还都指望你们呢。”

他挺乐观的,这么多好友去了钢铁厂、机床厂,将来自己需要设备和原材料不得信手拈来啊,起码不用到处去装孙子求爷爷告奶奶。

刘杨拍拍他的肩:“加油六儿,浅水岂能困蛟龙,我相信你肯定不会被困在小小的建宁。”

远夏笑着说:“放心吧,我肯定不会。”

尽管远夏很快就接受了自己被分到建宁的事实,但没人不觉得可惜,包括他的教授们和班上同学,都认为建宁钢铁厂有点埋没远夏的才能。

建宁钢铁厂只是一个省属单位,跟首钢、太钢这种大型国有钢铁厂不同,生产的钢铁都比较低端。远夏去了只能从事设备管理,他那么优秀的机械技能几乎没有发挥的余地。

远秋得知哥哥被分配到建宁,难过得眼泪都出来了,哥哥那么优秀,难道都不能留在越城吗?还要去人生地不熟的建宁,他一个人在那边,可怎么办呢?

远夏摸摸她的脑袋:“小秋,别难过,建宁离得又不远,放假我就过来了。火车很方便的。”

远秋抹着眼泪:“可是那里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

“怎么没有朋友?你建设哥就分在建宁水利局。”远夏笑着说,“我也可以去那边再交朋友。别替我担心,好好学习,别太节省,该吃的吃,该用的用。哥以后上班了,每个月再给你寄十块钱生活费。”

远秋忙摇头:“不要,哥,我有钱,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一篇小说发表了,拿到了二十块钱稿费。”

远夏一听,喜出望外:“不错啊,居然拿到稿费了,以后可以养活自己了。我妹妹真厉害!太棒了!”

远秋有些不好意思:“那之前我都不知道投了多少次稿,邮票都花了好几块。”

“那算什么!这不就有收获了吗?继续加油,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更多稿子被采纳的。”远夏开心极了,妹妹果然非常优秀。

远秋说:“哥,我会努力写文章投稿的,要是我发表得多了,以后就由我来养家,你就不用给爷爷钱了,把你的工资攒下来,将来娶嫂子。”

远夏笑出声:“什么嫂子,你哥才21岁,年轻得很,这事完全不在计划之中。就算我攒钱,也是为了将来办大事的,而不是为了娶老婆。”

自己的老婆本可不是攒出来的,得挣出来,要娶郁行一可不容易!

屈文渊对远夏分到建宁表达了十分的愤慨,他说:“小夏哥,你一定会回越城来的对不对?”

“当然。”

屈文渊说:“你不在的日子,我会照顾好小秋的,你就放心吧。”

远夏瞪他:“嘿,你小子别给我趁虚而入,我妹妹还小呢。”

屈文渊嘿嘿笑:“我也没干什么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啊。”

远夏指着他:“你给我注意点分寸,要是对我妹妹造成困扰,小心我抽你。”

屈文渊举手保证:“知道啦,我决不做让她不高兴的事。”

远夏没有对屈文渊喊打喊杀,诚如郁行一说的,如果远秋也喜欢屈文渊,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都知根知底,屈文渊各方面条件都不错。

尽管知道分配结果换不回来了,远夏还是去查了一下分配到机械厂的人员名单,看看谁最有可能顶替自己上去的。

结果发现籍贯为建宁市的有两个,一个是化工专业的杨爱国,一个是历史学专业的简红梅,是个女生。

远夏看着那两个人的资料,觉得哪个都不像是顶替自己进去的,因为这俩分配到钢铁厂专业也不对口。

不过换个角度想,他们都有可能顶替自己,毕竟去机械厂也不对口。

当然,省内其他地区的毕业生也都有可能是顶替者,这恐怕要成为一桩悬案了。

对他分配结果最耿耿于怀的人是郁行一,这几年他已经习惯了跟远夏朝夕相处,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离开越城,跟自己分开。

远夏去了建宁,他会结识新的朋友吧,也许就跟自己疏离起来,还有,他参加工作后,肯定会有工厂的热心大姐给他张罗着介绍对象。

他自己当初就没少被人张罗过,后来向玲帮他挡了不少,向富贵倒台后,又有人开始张罗,不过那时候他忙着复习考研,连做表面功夫应付一下都没做,直接无视了。

想到种种这些,郁行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觉得自己心胸过于狭窄,怎么老害怕远夏交女朋友呢。作为朋友,难道不该替他高兴吗?

远夏的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如期完成,并且还被评为优秀毕业论文。

6月初,做完论文答辩,他就真的毕业了。

校园里弥漫着浓浓的离别愁绪,毕业典礼结束之后,每天都有人提着行李离开。

吃散伙饭的时候,不少人哭得一塌糊涂,大家从天南海北来,如今又四散到天南海北,交通如此不便,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相见。

吃饭的时候,有人提出十年之约,十年后重聚越城,全班人都信誓旦旦地表示同意,相约十年之后。

远夏知道,十年后,肯定不会像今天这样齐整。

班级同学吃过散伙饭,远夏又请科技社的朋友吃饭,几乎每一年,科技社都要吃一顿这样的饭,因为每年都有人毕业离开。

大家因为志同道合走到一起,远夏跟不少关系好的已经毕业的师兄师姐依旧保持着联系。如今,他也是即将离开的一员了,真令人感慨啊。

最难过的一顿饭还是跟宿舍兄弟们的散伙饭,还是在他们常去吃的那个馆子,好几个人都喝醉了,刘杨喝得酩酊大醉,喝醉后嘴里喊着司红锦的名字。

第二天睡醒后,刘杨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列车,远夏注意到,他买的车票不是直达北京的,而是去杭州的票,唉,到底还是放不下啊。

远夏和武劲松在车站送走一个又一个兄弟。

最后,宿舍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武劲松说:“小六,我明天也要回家了。你什么时候走?”

远夏说:“我还得过几天。我八月份才报到,还早得很,不着急。”

武劲松点点头:“咱们兄弟几个就只剩下我们两个比较近了,建宁离越城也不远,过来的时候就来找我,反正轴承厂你也熟。”

“嗯,会的。”远夏满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远夏将武劲松送走,宿舍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了,他不舍得他生活了四年的大学,住了四年的宿舍,但知道,此刻他已经不是越大的一员,而是越大的过客了。

远夏不想搬走,但学校已经给了毕业生最后的离校期限,远夏只好搬到了郁行一的宿舍。

还好,他跟越大还有联系,至少,接下来一年时间,他在越大还有立足之地。

远夏分到建宁,要说所有人都不高兴也不是,至少马建设就很高兴,当然,他也替好朋友觉得气愤,但还是架不住内心高兴,因为他也分到建宁去了,两个人在那边至少有个伴儿。

他们前后一年上大学,却同时毕业,因为马建设上的是专科。

马建设的分配没出什么幺蛾子,被分配到了建宁市水利局。

从学校出来后,马建设没有马上回家,也搬到了郁行一这里,住到了郁行一舍友的上铺。

他报到时间比远夏略早一些,不过这之前,也有将近一个月的休息时间,远夏决定和马建设跑一趟温州,趁着变成社畜前再赚一笔生活费。

郁行一得知他俩的计划,有点哭笑不得:“你们不怕被打击成投机倒把分子了?”

“没事,现在已经安全了,外面好多摆小摊的呢。”马建设说。

郁行一知道劝不住,这两个人对赚钱都有着异常的热忱:“那就去吧,注意安全。”

远夏和马建设很快就买好车票,直奔杭州,这次远夏打算去一趟宁波,看望一下司红锦,毕竟以后恐怕都没时间过来了。

他们除了见到司红锦,还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刘杨。

司红锦扶额:“真是头疼,他从学校直接来了我这里,住了好几天,也不回去。可又能怎么样呢,我不可能放弃我的工作,他也不可能放弃他的工作,来这里除了徒增烦恼,没有任何益处。”

刘杨的说法则是:“我就是想过来旅游,只是顺便看看她,并没有想打扰她的生活。”

远夏看着这个痴情种,除了同情再也没别的:“你看也看过了,回去吧,兄弟,你在这里也改变不了什么。”

刘杨看着远夏,眼眶有点红:“我知道该回去了,但想到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她,就不想走了。”

远夏说:“要不这样吧,你跟我去温州玩一趟,然后再从上海回家去吧。”

刘杨点头:“好。”

远夏叫上刘杨,去了温州。

司海波见他远夏过来,十分欢喜,极其热情地接待了他们。

司海波的店铺生意依旧红火,他已经在琢磨扩大生产规模了。

经受过政策调整打击后的温州老街又焕发了新的活力,甚至比从前更为火爆了,多了不少新店。

远夏甚至看到了盗版磁带店,这是从港台那边找来母带,挑选出经典歌曲灌制的,有后世大家耳熟能详的罗大佑、邓丽君、许冠杰等歌手。

小小的盗版磁带,卖得却不便宜,批发价都得一块八。

远夏买了一些,但是不多,只拿了几十本,因为这年头录音机尚未普及,买得起的人并不多。

刘杨则被温州琳琅满目的商品惊呆了,居然有这么多东西,有些甚至连见都没见过。他也忍不住跟着买了不少,当然,他买的主要是自用,跟远夏他们进货不一样。

刘杨买得最多的是录音磁带,因为他家有就有录音机,平时能听的仅有那些样板戏和革命歌曲,唯一算得上流行歌曲的只有《乡恋》。这些港台歌曲是闻所未闻,他一听,简直就被勾了魂去,真是天籁之音啊。

远夏和马建设买了好几百块钱的货,大包小包,登上了去上海的船。

刘杨看着他们汗流浃背的样子,忍不住感叹:“真佩服你们的勇气和毅力,堂堂大学生,居然还摆地摊。我就干不来这个。”

远夏笑呵呵地说:“不偷不抢,凭本事赚钱,不丢人。”

刘杨点头:“说得也是,不过我肯定拉不下来脸。这次跟你们来,也算是开了眼界了,收获也颇丰。”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听他那些宝贝磁带了。

到上海后,他们分道扬镳,远夏和马建设回越城,刘杨则坐车北上,回北京,尽管内心有太多的眷恋,但也知道,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不能圆满的。

远夏和马建设回到越城,两人没有分开摆摊,而是一起出摊,今天帮你卖,明天帮我卖。

两个人摆摊方便看东西,再来如果碰到执法队,两个人也方便逃跑。当然,这都是以防万一,不能不防。

尽管未雨绸缪,但他们一次也没碰到执法队,可见政策是真放宽了,地方政府也知道,个体经济能改善民众生活,增加收入。

东西很顺利就卖出去了,尤其是磁带,五块钱一盘都有人要,看来识货的人还不少。

远夏留了几盘磁带给郁行一,郁行一尤其喜欢罗大佑的《恋曲1980》、《光阴的故事》和《童年》,还琢磨着要买把吉他来学一学呢。

卖完东西,远夏和马建设一起回了肃阳。

马上就要去建宁上班,趁着上班前好好陪陪家人。

远德厚对孙子分配到建宁倒是没什么失望的,在他看来,建宁是市里,总比肃阳好吧,吃的又是商品粮,捧的是铁饭碗,没什么不好,只要是正式工作就行。

远夏听爷爷这么说,心想,将来他辞职出来单干,千万不能告诉爷爷,老一辈人对铁饭碗执念可不浅,要是知道自己主动丢了铁饭碗,恐怕会急出病来。

远冬对远夏去温州进货没带自己分外遗憾,远夏也没法带他去,那时候他还没放暑假呢。

远冬说:“等我上大学了,暑假我自己去。”

远夏说:“别老想着赚钱,好好读你的书。给你带回来的书会做吗?”

这次从上海回来的时候,他特意去了一趟新华书店,买了几本奥赛书,这年头学习资料可不好买,太少了,也就是上海的书店才有。

远冬说:“有些会做,有些不会,我慢慢琢磨呗。”

远夏笑着说:“你要是都能做了,没准还能考个清华北大呢。”

远冬笑嘻嘻地说:“真的啊?那我一定要把它们啃下来。不过我还是想去复旦读书。”

远夏说:“清华北大不比复旦好?”

远冬说:“我不知道啊,清华北大我没看过,不知道啥样,但是复旦我看过了,我非常满意。”

“清华北大作为国内最好的大学,肯定要比复旦强啊。要不我赞助你一把,去北京参观一下如何?”远夏盘算着,这会儿刘杨应该到家了吧,给他写封信试试好了,让他帮忙接待一下远冬。

远冬听见哥哥这么说,十分激动:“哥你让我去北京玩?”北京啊,祖国的心脏,全国人民都向往的首都,他也能去玩吗?

远夏笑着说:“你一个人,敢不敢去?”

远冬说:“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去北京肯定花很多钱吧。爷爷肯定会心疼钱的。”

远夏说:“那就别让爷爷知道。这样吧,等我上班之后,你过来找我,就说去我那儿玩几天,然后你再去北京。”

远冬跃跃欲试:“好。”

于是兄弟俩就这么说定了,八月份的时候去北京玩几天。

7月31日一早,远夏搭了马安民的顺风车,去建宁报到,远冬也跟着一起去玩。

马安民正好要去红星钢铁厂拉钢铁,他还想去看看已经去那边上了十来天班的马建设。

马安民忍不住感慨:“上次你坐我车去建宁,还是带小秋去看病吧?真快啊,你大学都毕业了,要去建宁上班了。”

远夏想起那些事,也颇多感慨,是啊,真快啊,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的人生轨迹就改变了,竟然还会去建宁上班。

不过不管怎么改变,他缔造工程机械王国的心愿和目标始终都没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