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算得上是个好消息!
远夏激动地抓住郁行一的衣服后摆:“真的?!开除公职了?”
公职人员开除公职,通常都是定罪之后才会发生。三个月不到,这事就定下来了,效率真快,不对,从他们递交材料到现在,差不多也有半年了。
“真的,今天厂里都贴大字报了。通报向富贵玩忽职守、滥用职权、贪污受贿、中饱私囊,给国家和人民造成了巨大损失,予以开除公职处分。”郁行一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底的那口浊气都跟着喷了出来。
“有没有通报他的刑事判罚结果,比如被判了几年?”
“没有说。不过听说他大舅子严刚被判了几年。”
远夏想了想:“向富贵可能也被判了几年,不过他算是间接责任人,可能是缓刑。不管怎么样,他被开除了,你就轻松了。”
“是啊。最近他女儿都没来骚扰我了,可算落了个清净。走,今晚上这顿我请!”郁行一双脚用力一蹬,将自行车踩得飞快,还兴奋难耐地吹起了口哨。
远夏问:“对了,接任的厂长是谁?”
郁行一说:“现在是副厂长代理,上面还没有派新厂长下来。”
远夏说:“那应该不会是他当厂长,向富贵那么腐败,副厂长跟他共事了这么多年,那些事他就算不参与,也不可能不知情,机械厂应该会另外调人过来接手。”
郁行一心情愉悦:“不管谁当,只要不是向富贵就成。走,先去吃饭。”
几天后,郁行一来越大找远夏,跟他一起去上机械制图课。
自打他决定考研之后,只要能抽得出时间,他都要过来上屈俊清的机械制图课。
上完课,郁行一告诉远夏一个好消息:“代厂长给我的工程师申请表签了字,已经将我的材料递交上去了,今年我应该能评上职称。”
远夏哈哈笑:“这是好事啊,恭喜你,以后就是郁工了。”
果然,只要向富贵一倒,郁行一就好事不断。
郁行一说:“以前我对这个职称十分期待,现在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了。”
远夏笑嘻嘻地说:“那是因为你眼界更高了,等读完研,总工什么的也是信手拈来。”
郁行一摇头:“好像也不是什么职称,就觉得应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那才是我的人生目标。”
远夏笑:“那当然,将来咱们可要双剑合璧,设计生产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器的。”
郁行一听了只是笑。
吃完午饭,郁行一没有回去,他今天上夜班,赶在上班前回去就行。
两人散了会儿步,然后去科技社休息。
中午科技社一般都没人,这儿也安静,想学习、聊天、动手做点东西都可以。
离考研的日子近了,郁行一都是抓紧时间学习。远夏便陪他在里面看书。
看了一会儿,有人将虚掩的门推开,一个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呀,是远师兄在这里。”
远夏和郁行一都扭头看过去,一个个子娇小的漂亮女生站在门口,这是他们社里今年新招的成员文琼,娃娃脸何金良的老乡,却是远夏同专业的师妹。
远夏见到她,立即抬起手指“嘘——”了一声。
文琼红了脸,赶紧用手捂嘴,轻手轻脚走过来,看了看郁行一的书,走到远夏身边,压低了声音说:“师兄你在忙吗?”
远夏说:“在看书。”
文琼掏出机械制图的书,翻开被折叠的一页说:“我有个问题弄不明白,师兄能不能教教我。”
远夏看一眼郁行一,站了起来:“出去说吧。”
郁行一本来在专心学习,被文琼打断了思路,正要集中注意力继续看书,却注意到远夏和文琼出去了,他知道远夏是怕打扰他学习,然而此刻他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远夏出去了。
远夏没有走远,他们就在外面走廊上讨论问题。
郁行一透过窗户就能看见他们,文琼歪着脑袋听远夏讲解,一会儿看远夏,一会儿看书,不时点头,还说两句话,脸上带着笑容,俏脸飞红。
郁行一第一个念头就是:这姑娘喜欢远夏。
在郁行一的意识里,远夏还小,刚过十八岁,比自己小了五岁,似乎不到谈恋爱的年纪。事实上,远夏除了年龄小一点,其他各方面都彰显出了优秀男性的魅力,很难让人忽视。
不管是身高长相,还是能力,为人处世,都不比自己差,如果不是身处工学院,爱慕者估计能从校门口排到图书馆。就算是工学院,爱慕者恐怕也不少。
郁行一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替远夏高兴,因为他的优秀得到了异性的认可,心底却隐隐有些失落,就好比,一个人最珍惜的朋友要被人分享了,他不再是他唯一重要的朋友。
郁行一以前听说爱情是排他性的,现在看来,友情也具有排他性啊,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一个大男人,竟然会这么小心眼。
远夏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见郁行一坐在那儿发呆,以为他在思考问题,便没做声。
文琼也跟着进来了,在远夏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继续看书。
文琼小声地说:“师兄,我听说这周日咱们社里有集体活动,去爬阳山,顺便野炊,你去吗?”
远夏有些意外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郁行一站了起来,说:“我去上个厕所。”
远夏也说:“我也去。”
两人从科技社出来,郁行一说:“刚刚那小姑娘说去爬山野炊?”
“嗯,不过我没听红锦师姐提起过,估计是他们临时决定的。”
郁行一说:“那你打算去吗?”
周日远夏没有家教课,正常情况下,不是去郁行一那儿,就是郁行一来学校,总是两个人待一块儿。
远夏看着郁行一:“你肯定不会去对吧?”
郁行一说:“我肯定去不了,没时间。”他学习还来不及,周日是唯一的假期,他是不可能浪费的。
远夏说:“那我也不去。”
郁行一心里一喜,嘴上说:“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去啊,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
远夏说:“建设下周一过生日,我打算星期天提前给他庆祝生日,去你家做饭。”
郁行一笑起来:“好吧。星期天我多买点菜,做顿好吃的。”
远夏说:“你别管,菜我去买,我做,你只管吃就行。”
“好。”郁行一笑得露出白生生的牙齿。
星期天,远夏一早起来,就直接去了菜市场,买了一只鸡,又买了鱼和肉,提了一堆菜去了郁行一那儿。
郁行一已经早早起来学习,见他买了那么多菜,想过来帮忙,被远夏给推到里间,并且将门关上了,免得打扰他学习。
马建设到得最迟,他来的时候,远夏已经在拔鸡毛了。
鸡是楼下房东奶奶帮忙杀的,远夏啥都愿意干,鱼都敢杀,就是对杀鸡宰鸭有点下不了手。
马建设看到这么多菜,兴奋得不行:“远夏你真是太够朋友了!”
远夏笑着说:“那还用说。”
“要我帮忙吗?”马建设也没去打扰郁行一。
远夏说:“你帮我择菜,准备点配料。”
“好嘞!”
远夏和马建设一起忙活,整出了一桌子好菜,主菜有白切鸡、水煮鱼、回锅肉,都不是常见的做法。
郁行一被叫出来吃饭的时候,看着桌上的菜,惊叹:“你这是什么做法?”
远夏说:“有些是书上学到的做法,有些是听别人说的。我也是第一次做,看看好不好吃。”
马建设拿起筷子,夹起一块鸡肉,顿时有些迟疑:“这鸡骨头怎么感觉还没熟?”
远夏笑着说:“就是这样的。你试试看好不好吃。”
马建设尝了一口,顿时眼睛放光:“好吃,很嫩,特别鲜,我没吃过这么做的鸡,比小鸡炖蘑菇还嫩。”
郁行一也夹起一块白生生的鸡肉,看起来其貌不扬,不过入口鲜嫩多汁,滋味鲜美,竟是从未吃过的口感:“做得不错。”
远夏笑眯眯地说:“还不错吧?第一次做居然没翻车。来,咱们喝一杯,庆祝马建设小朋友的十九岁生日。过完今年,明年就是二字打头的大人了。祝你青春永驻,心想事成,生日快乐!”
郁行一也说:“生日快乐!祝你前程似锦、学业有成!”
“来,这是我和行一一起给你买的生日礼物。”远夏和郁行一给马建设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一台半导体收音机。
马建设拿着收音机爱不释手:“这台收音机三十多块钱呢,你俩也太破费了,居然给我买这么贵重的礼物。我第一次收到生日礼物,就这么贵重!”
远夏笑眯眯地说:“谢谢你暑假陪我去温州,还帮我搬了那么多东西回来。”
马建设笑着说:“唉,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应该感谢你带我去,还赚了那么多钱。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我一辈子的幸运。”
远夏拍着他的肩:“好啦,谢来谢去没意思,这是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收下就是,你知道我现在也负担得起。”
“嘿嘿,好。”马建设将收音机收下了。
远夏说:“行一,相机呢,还有胶卷吧,给我建设拍个合影。”
郁行一起身拿来相机,拍了一张远夏和马建设互相搂着肩的合影。
郁行一看到镜头前勾肩搭背笑得一脸灿烂的两个人,发现自己心里只有开心,并没有觉得自己和远夏的友谊被人分享的感觉,怎么会这样?
难道因为文琼是女生?可司红锦也是女生,他就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因为他知道司红锦和远夏是单纯的友谊。
郁行一意识到,他不是不喜欢远夏交朋友,而是不是喜欢他交女朋友,友情是排斥爱情的?
进入大二之后,远夏的专业课就多了起来。十一月份的时候,他们班开始进行为期四个星期的金工实习。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金工实习,主要是学习金属工艺加工,也就是机械的基本工艺操作——锻工、铣工、钳工、车工等。
班上三十几个人分成了七个组,每组四到五个人,主要都安排在机械厂,也有一两组安排在轴承厂。
远夏本来没有被分配到轴承厂,但他主动要求去轴承厂实习,反正都是基本操作,机械厂和轴承厂差别不大。
去轴承厂,就能够天天见到郁行一。
实习第一天,班主任老师领着远夏他们到了轴承厂,过来接待他们的,赫然是郁行一,正中远夏下怀。
郁行一是轴承厂安排的这次金工实习的负责人,他自己带一个组,另一个组由另一个技术员带领。
郁行一挑的,自然是远夏这组。
肖云生跟远夏在同一组,武劲松和林兴华在另一组。
武劲松见到郁行一,兴奋得不行,赶紧勾住远夏的脖子:“老六,你跟郁哥说一声,把我和兴华也分到你们组呗。”
远夏笑着说:“金工实习这么简单,你还怕通不过?”
武劲松说:“不是,熟人好说话嘛,就算是操作错了,也不会挨骂。”
“你确定他不会骂人?”远夏可是亲自跟过郁行一,这家伙对工作要求简直是变态级别的严格。
郁行一回头,看着搂着远夏的武劲松,板着脸说:“武劲松,你还不跟上,一会儿没听到师傅教的,操作错了怎么办?”
武劲松一缩脖子,赶紧溜了。工作中的郁行一可不像平时那样随和爱笑。
果不其然,郁行一这组的学员很快就跟武劲松那组诉苦,郁师傅要求太严格了,一点点不规范都不允许,会被骂死。
一个女学员第一条就被骂哭了,因为她没有按照郁行一吩咐的,将长发编起来并且缠成一团,在参观铣床的时候,长发差点被开动的机器搅进去。
中午吃饭的时候,武劲松那组学员已经很师傅打成一片了,师傅还请他们吃鸡腿。
郁行一这组,只有远夏跟他一起吃饭,其他四个都躲得远远的。
远夏笑着说:“你工作的时候和平时简直判若两人。”
郁行一说:“工作本来就该严谨。做咱们这行的尤其该这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有一点点失误,机器性能就会大打折扣,有的甚至直接报废。要是操作不当,那可是断手指断胳膊甚至丧命的大事。我是对他们负责,对人民负责。”
远夏竖起大拇指:“我支持你!”
远夏吃了一口饭,又问:“对了,你们厂是不是来了新厂长?”
郁行一点头:“对,刚到任,是从机械厂调来的,叫崔平生。你一会儿可能看见他,他中午也在食堂吃饭。”
远夏大吃一惊,崔平生这个名字他可再熟悉不过了,就是他的老对手兴越工程机械的老总,他记得崔平生的履历一直都在越城机械厂,现在居然被调到轴承厂,会改变崔平生的命运和后续的走向吗?
尽管在竞争过程中,他和崔平生之间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但远夏还是很敬佩这个老对手,也是他给予自己压力,才使得行远机械能够走得更快更远。
这可能是蝴蝶效应吧,他的归来,使得不少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轨道,有些事情就不会再朝着原来的轨迹发展了。
远夏意识到,不少事情已经发生改变,不能再用旧思维要求一切都像从前那样重来一遍,这将会是全新的一生,过程也许会完全不一样,他要做的,便是努力将结果导向他预期的那样。
远夏压低了声音问:“新厂长人怎么样?”
郁行一看了看四周:“一会儿再跟你说。”
他们吃完饭,到厂区去散步,郁行一再次说起了新厂长:“他原来是机械厂一车间的主任,我在机械厂上班的时候,就听说他要升副厂长了,没想到会调到轴承厂来当厂长。我跟他没有正面接触过,不过听说他工作能力很强,对下属要求很高。”
远夏说:“表面上看起来是升职了,实际上是明升暗降啊。”
在大厂里管理着上千人的车间,而且还有升职的可能,却被调到一个只有几百人的小厂,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调回大厂去。
郁行一说:“是啊。我也不知道对我来说是好是坏,他应该不至于像向富贵那样针对我吧。”
远夏则笑着摇头:“我觉得你可能要被重点照顾了。”
郁行一犹豫片刻,说:“你的意思是,我要是考研的话,可能还会有麻烦?”
“有没有麻烦我不知道。新厂长有能力,他肯定不甘于做一个小厂的厂长,他会努力做出成绩,让上面的领导注意到他。他想要成绩,肯定就要抓效率、搞创新、提高效益。你是大学生,又是技术骨干,肯定会被重用,工作量可能会增加。”远夏分析。
郁行一无奈地叹口气:“你说得有道理,我以后可能会经常要加班了。”
这个认识让郁行一有些感慨,之前他一直想在工作上有所表现,但碰上了向富贵,做什么事都要被针对,浇灭了他的工作热情,他已经打算另谋出路,结果向富贵倒了,来了个新领导,真是世事无常。
远夏抬手在郁行一肩上拍了拍,闷笑:“祝你好运!”
金工实习对远夏来说再轻松不过,都是最基本的技术操作,他是郁行一教一遍,就能规范操作。
其他人就不行了,经常会发生各种小问题,加上郁行一要求严格,这些人就更紧张了,一紧张就更易出错。
远夏便在一旁给大家打气:“郁工其实没那么可怕,他就是要求严格了点,只要你动作规范,他就不会说什么,做得好不好没那么重要。毕竟谁都是从新手开始学的,不可能一来就是熟练技术工人,他自己也不是啊。是吧,郁工?”
“嗯。”郁行一听远夏这么说自己,只是嗯一声,也不说话。
几个学员偷偷看他一眼,发现他果然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胆子便放大了点,心里一放松,手上动作就自然了起来。
郁行一的要求严格是有好处的,第一周锻工实习结束的时候,远夏这组的成员都能打造出比较完美的小工具了,武劲松那组的锻工作业还勉强只能及格。
武劲松叹息:“严师出高徒,果然如此!”
这天中午,郁行一跟远夏一起吃饭,心情复杂地说:“今天早上厂长找我谈了次话,说他有扩大生产规模的打算,让我多配合他的工作。”
远夏笑起来:“这是好事啊,得到重用了。”
郁行一无奈地摸摸额头:“其实我现在还挺想被忽视的,这样我就能多点时间学习了。”
远夏同情地看着他,想起一件事:“你报考研究生的时候,有没有找领导签字?”
郁行一摇头:“没有,我报考的时候不需要领导签字。不过考上的话,肯定得领导签字,否则我的档案没法提走。你说他要是知道我考研,会怎么看我,能给我签字吗?”
“不好说。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他怎么看你,你考研,说明你上进,有上进心,至少他不会瞧不起你,这是你的正当权益,他应该不至于为难你吧。”远夏安慰郁行一。
正常情况下,崔平生是不会为难手下职工的,毕竟都是给公家做事,又不是为他私人创造效益,人往高处走,没必要为难。但就怕崔平生想要成绩,不肯放郁行一走。
郁行一苦笑:“以前向富贵没走,我担心,现在向富贵走了,我还得担心,真愁人。”
远夏拍拍他的手背:“这叫好事多磨。也不用犯愁,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只能这样了。”郁行一耸耸肩。
“行一,你的工作和学习要是冲突了,考研的事不如先放放,多准备一年。”远夏知道郁行一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要做一件事,就会尽力做到最好,他怕他为了考研拼命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
郁行一随口答:“嗯,我知道。”
远夏不太相信他:“你别嘴上敷衍我。到时候工作一忙,你就只睡四五个小时,把身体累垮了怎么办?”
郁行一挠挠头,哈哈笑:“不会。”
“看你笑得那么心虚,就知道肯定会。其实你还年轻,多准备一年没事的。不过对你来说,就是战线拉长了,有点痛苦。”远夏说。
郁行一也是这么想的,他拼命学了几个月,眼瞅着只有两三个月就能解脱了,他可不想功亏一篑。
远夏想起一件事:“不过我觉得也不用太担心,马上就到年底结算了,这一年工厂的效益算不到他头上,至少在元旦之前,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要创业绩,也是得明年了。”
郁行一松了口气:“那到时候我都要考试了,应该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