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行一的拥抱很短暂,抱一下便将远夏放开了,将手搭在他肩上,仰头爽朗大笑:“真是大快人心!”
远夏也十分高兴:“这可真是太好了!具体怎么处处罚的?”
郁行一说:“向富贵现在被停职调查,他家大舅子严刚被警察带走了。具体怎么处罚还不知道,你说他们会被判无罪吗?”
远夏说:“我还以为没下文了。既然现在开始查他,那说明是发现有问题了。严刚玩忽职守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损失,这事板上钉钉,他逃不掉。只要严刚的罪名坐实,向富贵这个厂长就逃不掉。等着看吧,墙倒众人推,这些年受向富贵打压的人不少,肯定会有人趁机补交各种证据的。”
郁行一内心轻松:“知道他被查,我总算松了口气,说明咱们的政府还是值得信赖的,我还真担心官官相护不了了之了。”
“蛀虫在哪个时代都有,还是要相信光明一面的。”远夏说。
郁行一叹息:“是啊,我对我爷爷平反的案子有信心了。”
远夏说:“这你不用担心,我这两年看报纸,好多人都平反了。你爷爷的事应该也在处理中,不用多久了。”
“希望能早一点。”郁行一说,“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
郁行一心情愉悦:“那咱们出去吃吧,今天是个好日子,得吃顿好的庆祝一下。”
“哈哈,好。不过我得先回去关门。”远夏抬脚往楼上去。
郁行一随他一起上去,问:“马建设什么时候到?他到了那你就该出发去浙江了吧。司红锦呢,她已经回去了吗?”
“还没有,等我们一起走。”司红锦听说他要上义乌买小商品,非常热情,不仅留下来跟他一起回去,还说要让家里亲戚带他们去义乌采购最便宜的货物,她有个堂兄就在温州做生意。
郁行一放了心:“那就好,你第一次出远门,有熟人带路要好不少。”
远夏说:“主要是她家有亲戚在那边做生意,有本地人帮忙,我们批发货物就能更便宜一些,能省不少钱。”
郁行一叹服:“我真是佩服你的勇气,你是我见过的最敢想敢闯的人。”
远夏嘿嘿笑:“穷则思变嘛哈哈。”
郁行一听他这么说,不由得轻笑摇头。
远夏的室友都走了,连徐团结都回新疆去了。
郁行一看着被远夏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宿舍,说:“要不你收拾点衣服,今晚去我家睡吧,我那儿装了吊扇,能凉快些。”
远夏说:“好啊,那就去你那儿蹭风扇吧。”
这几天真是热爆了,哪怕是只穿个裤头睡,席子都能粘在皮肤上,黏黏糊糊的,特别不舒服。
晚饭他们下馆子,郁行一一高兴,点了四个菜和几瓶橘子汽水。
远夏直说他浪费,郁行一说:“没事,有的时候,浪费是有必要的,今天高兴,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远夏敞开了肚皮吃喝,毕竟都是花钱点的菜,不能浪费。
吃饱喝足,郁行一骑着自行车拉远夏回家,一路上他心情极好,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远夏也忍不住跟着吹起了二重奏,和着蝉声,一起演奏着夏日的旋律。
到了郁行一家里,一进门,远夏差点没被热气给扑出来:“我的天,你家怎么这么热!”
郁行一赶紧开门开窗开风扇,说:“等会儿,我住在顶楼,是有点热,等通会儿风就好了。”
远夏有点啼笑皆非,宿舍虽然热,但不是顶楼,也没郁行一家里这么热,不知道夜里吹上风扇会不会凉快一些,可千万别比宿舍还热啊。
郁行一开了门,又拿着一个搪瓷缸下去了,远夏叫住他:“你去哪儿?”
郁行一说:“我去楼下,一会儿就上来,你先吹风扇吧。”
他匆匆下了楼,过了几分钟,他就上来了,搪瓷缸里放了五根冰棍:“我买了冰棍上来,先吃根降降暑,就没那么热了。”
远夏看他满头大汗:“你这么跑来跑去的,都快热死了吧,赶紧来吹风。不用去买冰棍,心静自然凉,过会儿就好了。”
郁行一将缸子放下:“吃吧,我都买回来了,别等化了才吃。”他伸手解开衣服扣子,将汗湿了的白衬衫脱下,将衣服扔在了洗衣盆里,光着上身,露出薄薄的匀称好看的肌肉线条。
他将一张倚在墙边的席子拿过来铺在吊扇下方的地上,对远夏说:“坐地上,凉快些。”
远夏便在席子上坐下来,吃冰棍。
郁行一继续忙,从床底的蚊香盒里拿出来一圈蚊香,点上:“有蚊子,点个蚊香。你不热吗?把衣服脱了吧。”
远夏看了一下,用牙齿咬着冰棒,然后将身上的衬衫脱了,里面还穿了件背心。
郁行一笑:“你还真不嫌热!”
远夏将冰棒从齿间拿下来,舔了舔被冻得生痛的牙齿,说:“我感觉还好,心静自然凉。你帮我拿着。”
郁行一帮他拿着冰棍,远夏将身上的背心也脱了下来。
郁行一打量他,惊叹:“我还以为你瘦得只剩下排骨,没想到还有肌肉。”
远夏拿过冰棍舔了一口,得意地挑了挑眉:“哈哈,刮目相看了吧?我每天都跑步锻炼身体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还要为社会主义事业奋斗六十年呢。”
郁行一听完笑眯了眼,朝他竖起了大拇指:“有这个觉悟真不错。”
一根冰棍下肚,终于感觉没那么热了,远夏觉得自己身上汗收了,便躺在了席子上,吹着风扇,吃着冰棍,觉得还挺惬意。
郁行一吃了一根冰棍,然后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席子上开始学习。
远夏见他学习,便不再开口打扰他。郁行一做起事来十分专注,会浑然忘我。就像现在这样,哪怕有一只蚊子趴在他的背上正在吸食他的血,他也浑然不觉。
远夏抬起手,想拍死那只蚊子,又怕惊动了他,便从床上找来一把蒲扇,用力扇了扇,驱走了那只蚊子。
郁行一毫无察觉,继续做他的力学题。
郁行一学了两个小时才停下来,忽然意识到远夏还在他这里:“抱歉,没陪你聊天。”
远夏无所谓地摆摆手:“不用陪我聊天,你只管做你的事,我也在看书。”
郁行一说:“不早了,要不去洗个澡吧,洗完澡更舒服一些。”
“好。”
两人去冲了个凉水澡,感觉舒服多了,郁行一躺在席子上,有些歉意地说:“对不起啊,我光想着你那儿没风扇,才把你叫来,没想到我家并不比你那儿凉快。”
“其实还是要凉快一些的,毕竟有风扇。”远夏说。
郁行一又说:“等我爷爷平反了,不知道我家房子能不能被要回来。我家比这里凉快多了。”
远夏说:“跟相关部门申请,还是能够要回来的。”
郁行一说:“哪怕是要不回来,也得给我家安排个住的地方吧,我爸妈迟早也会回来的,总不能叫我们一直租别人家的房子住。”
远夏想起自己的家,那是父亲厂里分配的宿舍,也不能算他们的家吧,不少国人都是如此,想要拥有属于自己的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不过一切都会有的,将来,他也会拥有属于他和郁行一的家。
第二天,马建设就跟着马安民的车来到了越城。他们父子去远夏学校找到了他,问起去义乌的具体事宜。
远夏叫来马建设,主要是想找他去帮忙,毕竟他要带好几百块钱的货回来,一个人总是不太方便和安全,比如中途去上个厕所都走不开。
他在信上写得比较详细,说自己帮马建设出路费,请他去义乌玩。如果马建设也想带点货回来卖,也可以带点钱过去。
马建设当然没钱,他跟父母商量了一下。
马安民和李玉英认为远夏是需要马建设帮忙,当然不好拒绝,但他们还是有点担心的,毕竟都只是两个半大的孩子,跑那么远,怎么也不太放心。
马安民便趁着出差的机会,亲自送马建设过来了。当面听远夏说起去义乌的计划,并确认有当地的熟人带去,这才稍稍放了心:“你确定你师姐的堂兄会带你们去?”
远夏说:“我确定。我师姐还没回去呢,她等着跟我一起走。要不我把她叫过来一起吃个饭?”
马安民说:“行,那就叫来一起吃个饭吧。”
等见过司红锦,马安民才放心,他给了马建设二百块钱:“你跟着远夏一起出去见见世面吧,这钱你能买点东西回来就买点,买不到也没事。安全回来就成。”
马建设很兴奋,虽然不是第一次出远门,但这是第一次跟朋友而不是父母出远门,那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当晚,远夏去跟郁行一道别。
郁行一又拿了一百块钱给他:“我发工资了,这钱你带去。相机也给你,上次买的胶卷还有二十来张没照完,你带去用吧。”
远夏知道他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五十多块,加奖金也不过六十几块:“这一百块钱我不要了,你留着自己用吧,你之前给我的那些已经足够了。”
郁行一说:“穷家富路,我在家能花什么钱,就算需要,也能找人借。你带着去,说不能还能多买点货回来。”
远夏只好接下来:“行,那我拿着了。我们明天下午的火车,你不用来送我们了,等回来再来找你。”
郁行一又给了他一张纸:“这是我厂里的电话,你有急事就拨打这个电话。”
“好。”远夏知道这是应急电话,一般情况是不会拨的,郁行一想必也不会想接到这个电话。
翌日下午,远夏三人登上了去上海的列车。尽管这年头出行的人少,长途列车还是十分拥挤的,因为车次太少,一天仅有一趟,出门的人都挤在了这趟车上。
由于是临时买票,三个人都没买到坐票,只有无座票。
远夏有经验,带了三个小马扎,三个人就在车厢连接处蜷缩而坐,伴随着车厢的一摇一晃,驶向了充满未知和挑战的远方。
马建设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尤其是司红锦,他嘴巴甜,亲热地叫她“姐”:“红锦姐,你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里上大学呢,离家这么远,你一个女孩子不害怕吗?”
司红锦笑:“害怕什么?谁能把我吃了不成?”
马建设竖起大拇指:“红锦姐真乃女中英杰!”
“你们北方人是不是都这么油腔滑调、自来熟啊?”司红锦说。
马建设说:“还有谁啊?我不算纯粹的北方人,我是南方长大的北方人。”
“那也是北方人,满嘴跑火车。”司红锦翻了个白眼。
“我可没跑火车。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北方人这种自来熟的性格,叫热情。”马建设扭头看着远夏,“远夏,红锦姐还认识哪个北方人?”
远夏清一下嗓子:“我一个室友。对了,师姐,刘杨邀你去北京玩,你怎么不去?”
他知道刘杨跟司红锦两人在暧昧中,司红锦估计顾虑将来毕业工作分不到一块,所以没答应刘杨的追求。
司红锦说:“我想去北京还用他请?等我以后参加工作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马建设说:“远夏,要是这次咱们赚了钱,也去北京玩怎么样?我去我姥姥家在那儿转车,但从来没去玩过,天安门长啥样都不知道,老遗憾了。”
远夏笑着说:“嗯,会有机会去的。”
长途列车虽然漫长,但三个年轻人凑在一块叽叽呱呱,时间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远夏一路上还跟不少旅客聊起了天,有人是走亲访友的,有人是去出差的,有人是回家的,目的不一,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故事,天南海北的见闻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汇集,为漫长的旅途增添了不少趣味性。
司红锦是宁波人,从杭州站下车之后,他们三人又转省内线坐到宁波,在司红锦家落脚。
从越城到宁波,总共花费了四十个小时,一是车速慢,二是路上停留等待的时间过长,三人从车上下来,整个人都变成了发馊的剩饭菜。
司红锦对自己嫌弃得不行:“要不是跟你们一起省钱,我都坐卧铺去了,这也太遭罪了。”
远夏双手合十赔罪:“辛苦师姐了。谢谢师姐!”
卧铺车不卖学生票,坐票半价,远夏自然是要买半价票的,为了省钱。
出了车站,司红锦随手拦了一辆私家车,报了个地址。
远夏看着那辆没有牌照的铃木,无比惊叹:“这是出租车?”
司红锦说:“嗯,走私进来的。”
远夏啧啧了两声,沿海城市果然不一样啊,难怪司红锦这么豪横呢。
宁波的建筑看着还不如越城,毕竟不是省会,而且很多是建国前的老房子。但街市的繁华程度要比越城好得多,路边都是商店,而且很多都没挂国营的牌子,极有可能都是个体商店。
江浙一带和广东一带是改革开放之初走私货物的集中地,所以很多本地人是靠这个发家的。
义乌人则头脑更灵活,他们在走私商品的基础上模仿创新,加工生产,很早就形成了气候,为后来闻名世界的小商品打下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