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烦恼

远夏见到郁行一是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郁行一满脸关切:“我听说你家里出事了,你这么多天都没回去,不太放心,就赶过来看看。家里发生了什么事?爷爷他们还好吧?”

远夏露出轻松的笑容:“没事,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事吗?”

郁行一看着远夏脸上的笑容,确实不像是有事的样子:“那你怎么在家待了这么多天?”

远夏便将情况大致跟他说了一下:“……现在已经处理好了,我爷爷在医院住了几天,今天刚出院,我打算今晚就返校,没想到你就来了。”

“爷爷真的没事,没受伤?”郁行一听到有人来店里敲诈,还推倒了爷爷,又跟远夏确认了一次。

远夏点头:“真的。他们要是伤了爷爷,我不得跟他们拼命,还能这么轻松地跟你说这事?我跟他们狠敲了一笔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以后这片儿的混混们估计都得绕着我家走了。”

郁行一看着他:“你胆子真够大的,还敢跟混混叫板。”

远夏挑眉:“为什么不敢?我是受害者,他们做的是违法乱纪的事,比底气,他们就输了。这种人就是不能怕他们,越怕他们越欺负你,欺软怕硬是人的本能。”

郁行一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远夏看起来这么瘦弱斯文,他居然能从几个混混那里要来这么一大笔赔偿金:“爷爷呢?”

远夏说:“出院在家休息。我今天将店里收拾一下,明天他就可以过来开店了。你不上班吗?”

郁行一说:“请了两天假。”

远夏望着他:“对不起,当时太着急,没来得及告诉你,还让你特意跑来看我们。谢谢你。”

郁行一无所谓地笑笑:“你们没事就好。”

他听远夏的室友说他爷爷被人打了,以为爷爷伤得很严重,担心需要花很多钱,便赶紧带上自己所有的积蓄,还朝同事借了些钱,带了好几百块钱赶过来。

没想到只是虚惊一场,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那我改到明天再走吧,咱们一起回去。”远夏说。

郁行一说:“别改,还是按原计划今晚走吧。我跟你一起回去。”

远夏说:“你才刚到又要返回,太辛苦了。”

郁行一满不在乎:“这算什么。也就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

犹豫了片刻,远夏说:“可是下车后已经没公交车了,我们得步行回去。要走好远呢。”从车站到学校,差不多要走两个小时。

郁行一似笑非笑看着他:“你能走我不能走?”

远夏无奈地笑笑:“你才从越城赶过来啊,太累了。”

“没事。我身体好着呢。”郁行一知道远夏连夜赶回去是为了上明天的课,不愿意耽误他上课。

远夏笑着说:“那好,我现在回去做饭,吃完饭咱们就去赶火车,今晚九点的车。”

当晚,郁行一跟远夏的家人进行了短暂的相聚。大家都很喜欢郁行一,因为他比大哥要好脾气,几乎是有求必应。

远德厚刚见到郁行一的时候,是非常不安的,担心远夏这么多天不回学校,是不是学校要处罚他了。

郁行一再三保证学校没事,表明他是担心爷爷真受了伤,怕治疗费不够,特意过来送钱的。为了让老人相信,他还掏出了一大叠钱。

老爷子这才相信郁行一的说法,又觉得很高兴,孙子交到了这么好的朋友。老人见多识广,知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郁行一就是典型的雪中送炭,那是孙子的真朋友。

直到上了火车,远夏才跟郁行一道谢:“谢谢你来给我们送钱。”

要说不感动绝对是假的,他对郁行一好,那是天经地义的,郁行一对自己的感情,则是从一张白纸发展起来的,认识才这么长时间,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已经超越了普通朋友的定义。

郁行一看着他笑:“谢什么?又没用上。咱们是朋友,朋友有困难,帮助不是理所应当吗?”

彼时两人都站在车厢接连处,靠着车壁互相望着对方笑。

两人都是站票,没有座位,这小小的空间,便成了两人暂时的容身处,倒也好,没有旁人,可以随意聊天。

郁行一打听起远夏处理这件事的细节,越听越惊叹:“你居然一共让他们赔了两百多块钱?”

远夏很得意:“嗯。不让他们肉疼,他们怎么会吸取教训,以后还是会回来。为了绝后患,我就狠宰了一笔。当然,还得多亏派出所的刘所长给我撑腰,不然我一个人哪能要得来钱。”

郁行一说:“这次处理得不错。不过以后碰到坏人,首先还是要保护好自己,有些人坏得是没有底线的。”

远夏点头:“我懂的。”

郁行一又感叹:“你真给派出所捐了五十块钱?”

远夏哈哈笑:“对啊。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嘛。”

郁行一惊叹于远夏的胆魄和气度,敢跟黑恶势力作斗争,有勇有谋,还懂得取舍,小小年纪,竟能做到这样,实在是太令人叹服了。

“那几个臭小子肯定恨死你了。”

“他们对我是又怕又恨。不过将来也许他们会感谢我呢。”远夏笑嘻嘻地说。

他倒不是说假的,如果那几个混小子就此收手,过两年严打的时候绝对能逃过一劫。

到越城下车,已经是深夜,公交车早就没有了。

一般情况下,夜里到站的旅客,都会在火车站附近的招待所住下,待天亮了再赶路。离得近的,则会步行回家。

郁行一说:“去我家过夜吧,我家还能近一点。明天一早再回学校。”

从火车站步行到郁行一家,大概需要一个半小时。

“好。”远夏没有拒绝。

不过今天他们运气不错,刚出站,便碰上一个蹬三轮的在吆喝:“坐车,坐车。”

看来还是有心思活泛的人知道怎么赚钱。

郁行一赶紧过去问:“师傅,坐车多少钱?”

蹬三轮的打量一下他:“去哪里?有行李吗?”

“没有,但是有两个人。到花园路。”郁行一说。

“那要两块钱。”三轮车夫说。

郁行一正要答应,被远夏拉住了,说:“太贵了,最多一块钱。”

三轮车夫摇头:“一块钱不行。花园路太远了,这么远的路,你们还是两个人。”

远夏说:“师傅,可以啦。我们坐公交车才五分钱车票,两个人给你一块钱,已经是10倍了。你看看还有谁愿意坐你的车。去招待所住一晚,也就是五角钱。”

三轮车夫犹豫了一下,说:“行吧,上来吧。”

其实一块钱他是完全赚的,要知道,这年头普通工人一天也就是赚一块多钱,要是白天,五分钱人家也未必愿意坐他的,嫌人力车慢。

而且夜晚坐车的人不会很多,一是嫌贵,二是一个人的话怕不安全,现在的治安不太好,万一遇到个拦路打劫的,可不得倒血霉。

初春的夜晚,还有点倒春寒。远夏和郁行一挤在小小的三轮车斗里,两个人紧挨着,也不觉得冷,反倒有点别样的浪漫。

到家之后,经过简单的洗漱,等上床时,已经过十二点了。两人都有点累,也没精力夜谈,躺下直接睡了。

第二天一早,远夏就醒来了。他要赶着回学校上课,郁行一推上车:“走吧,送你去学校。”

远夏说:“我坐公交车回去就行。你去上班吧。”

“不上班,假都请了,今天跟你去上课。”

远夏看着他笑:“你似乎不怎么爱上班啊?”

郁行一耸肩:“谁会爱上班?要不是为了生存。”

远夏笑出声:“其实你是不爱上现在的班吧。”

郁行一叹气:“每天重复做着机械的事,也没什么挑战。还得对着一些——”

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

远夏追问:“一些什么?”

郁行一自嘲地笑笑,摇摇头,说:“没事,都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有时候会有点烦人。走吧,不然都赶不及上课了,今天好像有屈教授的课。”

远夏不再犹豫,跳上车后座,两人直往学校奔去。

他知道郁行一被向富贵一家弄得有点心烦,但也没法鼓励他现在就出来单干,自己也还有三年多才能毕业,也不太帮得上他的忙。

远夏想起一件事:“对了,行一,你什么时候评初级工程师啊?”

郁行一说:“正在申请,工作满半年就可以了。”

“不会有问题吧?”远夏担心向富贵不给签字,虽然评职称不是向富贵说了算,但他是郁行一单位的领导,什么材料都得从他这里经手签字。

以前郁行一就被向富贵生生拖了一年才给评,迟一年评级,工资就晚一年再加,后面的中高级职称就要相应推迟,会耽误很多事,工资待遇都是小问题,有很多事情不到相应职称是没法做的。

郁行一犹豫一下:“应该吧。还不确定,申请已经交上去了。”

远夏想了想,还是直接问出口了:“行一,你是不是觉得我年纪小,很多事帮不上忙,所以一些烦心的事不愿意告诉我?”

郁行一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嗯……”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从小,他就不是个爱跟人倾诉的人,何况这事还是自己被姑娘追求,他没法跟朋友开口啊。

远夏说:“你别管我能不能帮你出主意解决问题,你可以跟我吐吐苦水,我不能做别的,帮你一起骂上几句总还是可以的。”

郁行一忍不住笑出了声:“我是怕你笑话。”

“怎么会呢?咱们是朋友,我笑话谁也不会笑话你啊。”

郁行一沉默片刻,说:“我好好琢磨一下,该怎么跟你说。”

“行。”远夏决定等郁行一主动开口。

到了学校,远夏回宿舍去取书,室友们都才刚起床,见到他,又惊又喜:“六儿,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学校都该报失踪了。”

远夏说:“学校没什么大事吧?我家里确实出了点事,有几个小混混常来我家店里捣乱,还弄伤了我爷爷,我不把这事处理完,我也没法安心上课。”

“反正班主任每天都会来问你的情况,屈教授每次见到我们也都要问一下。你赶紧去跟班主任汇报一声。”刘杨说。

“知道了,谢谢大家啊。我先去上课,等下课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远夏按照课表收好书,背着书包匆匆下了楼。

上机械制图课时,屈俊清看到好几天没露面的远夏终于出现了,顿时松了口气:“回来了?”

远夏不好意思地点头:“嗯。”

“家里的事都处理好了?”

“已经处理好了,谢谢老师关心。”

“那就行,安心上课吧。今晚去给屈文渊上课吗?那小子一直在念叨你。”

远夏为难地说:“屈老师,今晚我得去一下我那个学生家,我都没跟他们打招呼就走了,得去解释一下,明晚来给文渊上课。”

屈俊清点头:“那也行。我回去告诉屈文渊一声。”

屈俊清对远夏旁边的郁行一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郁行一不是第一次来旁听他的课,他已经习惯了。

上午的课结束之后,吃完午饭,郁行一提议:“咱们找个地方坐坐,晒晒太阳?”

远夏知道他要说向富贵和向玲的事了,点头:“好。”

他们去了校园里的小湖边,干了一冬的湖水已经重新被注满,湖水清澈,甚至可以见到水底淤泥皲裂的痕迹,荷花和睡莲都还没长出来,只有没捞尽的去年的枯枝败叶。

池边的垂柳已经吐露新芽,清风吹拂,柔韧的柳条随风摇摆,像少女对影自怜,抚弄自己的长发。

这是情侣约会的好去处,也是晨读的好去处,远夏是这里的常客,他找了处视野最好的地方坐下来。

两人欣赏了一会湖色春景,郁行一终于开口了:“关于我那些破事,说起来真是怕你笑话。”

“你说,我不会笑话你。”远夏说。

郁行一说:“上次你开学时来厂里找我,不是有个女的在跟我说话么,你还记得吗?”

“记得,很时髦一姑娘。”

郁行一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她是我们厂长的女儿,叫向玲,也是我们厂的会计。”

“呀!”远夏惊叹了一声,“我还听说厂长的小舅子在厂里当采购?”

“是。上次那台电磁阀的半自动铣床,就是他采购回来的。”郁行一说到这个,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远夏冷笑:“轴承厂好像是国营单位吧?怎么听着像是厂长家开的家族企业呢,他家的人全都在厂里身居要职。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不行,但居然没人管。”郁行一冷着脸说。

远夏说:“我扯远了,你继续你的话题。”

郁行一皱起眉头:“那年我在机械厂参加全省的技工比赛,不知道怎么就被向玲看见了。她看上了我,便让他爸把我的关系转到了轴承厂,毕业后,我就直接来了轴承厂。我去机械厂报到的时候,他们让我来轴承厂,我还以为搞错了。”

正常情况下,他们这种工农兵大学生,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轴承厂硬要了郁行一,说是他们厂里缺乏系统学习过的技术员。

轴承厂是机械厂的子厂,调郁行一过来,其实倒也不算不符合政策,但向富贵明显是为了一己之私。

郁行一说到这里看了远夏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笑话自己艳福不浅,他才略松了口气,继续说:“到轴承厂后,没多久,几乎全厂的人都知道了向玲的心思,更有不少人开玩笑直接叫我厂长女婿。说实话,我半点得意都没有,而是非常愤怒。只能横眉冷对,他们见我态度很强硬,才没人敢再这么叫。”

远夏皱起眉头:“这种被绑架的滋味肯定不好受吧。”

郁行一翻了个白眼:“谁试过谁知道。向富贵就是轴承厂的土皇帝,给自己女儿选驸马呢,结果那个倒霉鬼就是我!你敢相信?”

“你明确拒绝都不行?”远夏问。

郁行一摇头,自嘲地笑:“她就跟听不懂人话似的,压根就不关心你的态度。她跟我说,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已经不知道怎么用言语来形容我内心的崩溃了。”

远夏同情地看着郁行一,说:“这事真没法解决吗?”

郁行一说:“没有,只能拖。她总不能绑着我去领证,她比我大三岁,我倒要看看谁更能耗。”

远夏想了想:“目前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只有你调离轴承厂,或者向富贵调离轴承厂。”

“我现在没法调动,机械厂那边我打过几次申请,都被驳回了。我在想,要不要去外地试试。”郁行一望着远方,似是在看自己不明朗的未来。

远夏说:“那就让向富贵调走。”

郁行一看着他:“向富贵怎么调走?”

远夏说:“向富贵干了这么多年厂长,他就两袖清风,铁血无私,毫无破绽可言?只要他有贪污受贿、挪用公款、玩忽职守、滥用职权等罪名?只要找出一条,就够他喝一壶的。”

郁行一看着远夏,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说,举报他?”

远夏点头:“嗯,得先找出证据。”

郁行一说:“向富贵确实不是无缝的蛋。我听厂里职工私下里说过向富贵的不少问题,贪污受贿,滥用职权都有,但也没谁具体去举报过,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很多人都还得有求于他。说不定他还有背景,否则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用人唯亲。”

远夏说:“既然不是无缝的蛋,那就肯定有破绽。找出来,写检举信,送到机械厂去。机械厂不行,就送到市政府省政府去,我就不信他能只手遮天。”

他就是看不惯这种社会主义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