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借宿

远夏比开学时间提前一天到校,到了之后好好打扫了一下卫生,将被套床单拆洗了。

本来以为天气好,洗了的被子到晚上便能晒干,结果半个下午时变了天,雨倒是没下,变得阴沉沉的,被子是没法干了,看来只能盖棉胎了。

远夏想了想,干脆跑去找郁行一,没准还能去他那儿蹭一晚。

远夏到轴承厂的时候,正好赶上快下班,他没进去找郁行一,打算看能不能蹲到郁行一。要是他不上白班,那自己还是回去盖棉胎吧。

这次远夏运气不错,成功蹲到了郁行一,不过他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推着女式自行车的姑娘在跟他说话。

那姑娘留着时下刚刚开始流行的烫卷发,身上穿着驼色的短呢外套,脚上是半高跟皮鞋,看起来十分时髦。

远夏认得那是厂长向富贵的女儿向玲,公开追求了郁行一很长时间,疯狂程度令人有点吃不消,也是她促使郁行一下定离开轴承厂的决心。

郁行一眉头微皱,抬眼四望,明显就不耐烦应对,根本没用心听。

忽然,他脸上露出喜色,对向玲说了句什么,抬手招了招,推着车向远夏走过来。

远夏笑起来,向前走了几步,等郁行一靠近了,才打招呼:“下班了?我还担心你今天上夜班呢。”

郁行一脸上笑容和煦,跟刚才判若两人:“今天不上夜班,去我家吧。”

“好。”这可正中远夏下怀。

郁行一骑上车,对远夏说:“上来吧。”

远夏跨坐上去:“好了,走吧。”

他扭头往人群看去,向玲正站在原处盯着他们看。

虽说女性在两性关系中通常是处于弱势的一方,但远夏并不同情向玲,倒不是看不起女追男,而是她过于蛮横,为了达到目的,有点不择手段,严重影响了郁行一的生活,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车子离开轴承厂的范围,远夏才问:“刚刚跟你说话的姑娘是谁啊?”

“一个同事。你什么时候到的?”郁行一显然不想聊向玲。

“中午到的。”

郁行一说:“咱们是去外面吃饭,还是买点菜回去自己做?”

“你做吗?”远夏兴奋地问。

“对啊,不过做得没你做的好吃。”

“哈哈,客随主便,你怎么做我怎么吃,尝尝你的手艺。去买菜吧,这会儿还能买到菜吗?”远夏问。

“好像可以,我之前下班后经过菜市场,看到入口那儿有人在摆摊卖菜。”

“那就去看看。你平时在外面吃得多,还是自己做得多?”

“我一般都在食堂或者外面吃,偶尔在家做。一个人做饭太麻烦了。”

“能理解。又要买菜,又要做,还要洗碗刷锅。在外面吃完把碗一撂就行。”

郁行一哈哈笑:“是的。单身汉不就这样么。”

郁行一住的地方离轴承厂有点距离,骑自行车需要将近半小时,这在冬天其实还挺煎熬的,寒风跟刀子刮的一样。

其实厂里给职工提供了宿舍,郁行一是大学生,也算是干部了,厂里给他安排了一个双人间。

不过他只住了几晚就打消了去住的念头,因为向玲几乎每天都往他宿舍跑,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也不考虑男女有别。

郁行一可不想住宿舍最后住出一个男女作风问题来,毕竟他不可能保证他的室友永远都在,万一向玲趁着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制造点什么流言蜚语出来,到时候怕不是只能娶她了。

所以他宁愿麻烦一点,宁愿住到外面,也不愿意住在宿舍。

郁行一住的地方不是他家的房子,他家的房子现在已经成了某单位的办公地点,他现在还在努力为爷爷的平反奔波,争取早日要回自家的房子,他现在住的地方是进轴承厂后租的。

这地方远夏来过两次,他来轴承厂学习期间,被郁行一邀请来的。

租了本地人家的三楼,前后一共两间房,外间做厨房兼客厅,里间是卧室。

郁行一打开门,对远夏说:“进来吧,你先坐,我去做饭。”

他将煤炉子上的水壶提起来,看了一下,还有暗红的火,便将通风口打开一点,让火慢慢旺起来。

远夏好奇地看着,说:“炉子烧一天,中途不换煤不会灭吗?”

郁行一说:“中午的时候房东大娘会帮我换一次煤球。天太冷了,早晚洗脸总不能用冷水,所以还是得生个炉子,也需要烧水喝。”

“对,虽然一个人过,但也不能太马虎。”远夏非常赞同,郁行一显然独自生活多年,已经掌握了生活技能。

远夏进了屋,看着陈设简单的房子,外间放着一张饭桌和两张椅子,还有一个案台,煤炉子则放在走廊上,这样可以避免油烟和煤气。

里间则是一张一米二宽的单人床,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挨着床头放着一张椅子,上面放了几本书。

窗下放着一张带抽屉的条桌,上面堆满了书。挨着书桌靠墙的位置是一个双门立柜,柜子上放着一个款式比较老的皮箱。

郁行一的家当简单之极,几乎没有一件是多余的,有点让人心疼。

远夏看郁行一在淘米,便说:“我帮你择菜吧。”

郁行一拦住他:“不用,我自己来。”

远夏好笑地看着他:“那我看你做事?”

郁行一想了想:“好像也没别的事,你看书?”

“不想看。明天就开学了,还怕没时间看书?”

“行吧,那我们一起择菜。”

于是两人一边做饭一边聊天,将晚饭给做了出来。吃得也简单,傍晚只有青菜卖,郁行一煎了四个鸡蛋,炒了个青菜,拌了个莴笋丝。

“都是素的,没你家那么丰盛。”郁行一笑着说。

远夏笑:“我家丰盛不是你买来的么。家常菜就挺好的,谁还能天天大鱼大肉啊。”

吃完饭,收拾好,郁行一拿出自家的相册给远夏看,主要是郁行一和家人的照片,他的爸爸英俊儒雅,妈妈美丽知性,姐姐也很漂亮。

郁行一和姐姐小时候的照片比较多,大概他父亲有相机,给儿子女儿拍得比较多。长大后照片拍得很少,上大学期间有一些。

他真是从小帅到大,小时候调皮可爱,越大越严肃,这是经历导致的。

最新的便是过年时在远夏家照的,只有一张是远夏给他拍的单人照,剩下的都是和其他人的合照。

这些照片前两天远夏已经收到了,大家第一次照这么多相,都爱不释手。

郁行一最满意的就是跟远夏的合照,两人都很放松,脸上带着轻松自然的笑容。

看完照片,郁行一看了一下手表:“你今晚回去吗?”

远夏含笑斜睨着郁行一:“你收留我?”

郁行一看着远夏的笑脸,心里某处被勾动了一下,他喉头有些发紧,张嘴说:“可以啊。这会儿快没公交车了,除非我送你回去。”

远夏说:“你来回跑太辛苦,我就不回去了,你的床有点窄,会不会挤着你?”

“没事,咱俩都不胖,挤一挤应该能行。”郁行一舔舔唇。

远夏突然偷笑起来:“其实我今天洗了被子,结果下午变天了,没干,所以就是想来你这儿借宿一晚的。”

郁行一听完笑起来:“没问题啊,求之不得呢。那我去看看水好了没,泡个热水脚。”

郁行一倒了一大盆热水,两人一起脱了鞋袜在盆里泡脚。盆不大,两人便脚叠着脚,远夏将脚踩在郁行一脚背上,用脚趾在他脚上用力挠了挠:“我替你搓脚哈哈哈。”

郁行一被他弄得脚心痒痒的,那股痒似乎又通到了心底和手心,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感觉,他握起拳头,将一只脚抽出来,压在远夏脚背上:“我也帮你搓搓。”

两人便在水里互相踩对方,最后弄得水都泼了出来,这才作罢。

不知道是水太烫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两人除了脚通红,连脸都有些红了。

上了床,一人一头,坐在被窝里看了会儿书。郁行一体谅远夏今天赶路辛苦,便熄灯催促睡觉。

远夏躺在被窝里,跟郁行一身体紧挨着,呼吸到的都是郁行一的气息,他的灵魂到身体都止不住战栗起来。

郁行一感觉到了:“怎么了,冷吗?你在发抖。”

远夏咬牙,控制住战栗,说:“有点,我拿棉衣盖一下。”

“我再去拿床毛毯来吧,盖在上头就行了。”郁行一试图起床。

远夏抬起胳膊压住他的双腿不让动:“不用了,刚睡下是有点,待会儿就暖和了。”

郁行一将信将疑:“千万别在我这儿冻感冒了。”

远夏哭笑不得:“不会的,好歹也是个大人了,又不是小孩子。睡吧。”

郁行一说:“好,要是觉得冷,你就挨着我一点,我一般睡到后半夜都会觉得热。”

“哈哈,好。”

这一晚,对远夏来说是甜蜜又煎熬的一晚,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郁行一已经起来了,卧室的窗外是晾衣服的阳台,他正在外面晾晒什么,这么一大早就起来洗衣服了?

远夏坐起来,觉得身上有些异样,顿时面红耳赤,他在郁行一的床上梦遗了!这太丢人了,他赶紧起来,套上外裤,千万别被看出异样来啊,好在,褥子上没有罪证。

郁行一从外面阳台进来,关上门,说:“起来了?睡得还好吗?你脸有点红。”

远夏迅速看郁行一一眼,移开视线,说:“跟你睡果然有点热。”

郁行一笑了:“没冷着就好。你洗漱吧,我下去买点早饭回来。”

远夏点头,强忍着身上湿哒哒的感觉,他恨不能这会儿跑回学校换了。

吃完早饭,远夏跟郁行一一起出门,郁行一骑车去上班,他坐公交车回学校,从学校到他家没有直达车,得转一趟车,实在不太方便。

回到学校,趁着宿舍里没有人,赶紧将裤子脱了洗了,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想起昨晚的经历,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刘杨推门进来:“六儿,你笑啥呢?一脸怀春的样子,谈对象了?”

远夏回过神来:“没啊,回去过了个年,哪来的对象?”

“那你笑得一脸猥琐。”

“你才猥琐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远夏啐他一口。

开学了,新的一年也开始了,一切都充满了希望,远夏觉得一切都很美好,值得全力以赴!

生活照旧,除了上课和做家教,就是学习,哦,还有隔三差五接待郁行一。

郁行一这学期来越大来得比较勤快,只要有空就过来了,借书、旁听,参加科技社的活动,跟远夏一起上自习,俨然就是越大的旁听生。

进入三月,雨水也多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本来是贵如油的春雨,但过犹不及,下得多了,就有点惹人心烦。

这天,远夏接到家里的来信,发生了一件让他十分不安的事,有街溜子来他家租书店里要好处费。

他们家小店被街溜子盯上了,打着冠冕堂皇的理由,说他们投机倒把,扰乱社会秩序,不给好处费,就要去举报。

其实就是欺负爷爷是个外地人,上课期间弟弟妹妹都不在,他不会说本地话。排外欺生不管在哪个种群哪个环境中都存在。

第一次爷爷说尽了好话,没给钱,对方拿走了一些面饼。

第二天又来,直接拿走了几本连环画,爷爷去抢,被推搡了一把,差点摔倒。

远夏看得心急如焚,当即就直接让室友帮自己跟班主任请假,自己则直奔火车站,到车站的时候才想起来,没跟学生家长请假,但也顾不上了,没有什么比家人更重要,他必须要去处理这件事。

这两年社会治安肉眼可见差了起来,很多回城的知青以及中学毕业的年轻人都待业在家,工厂没那么多岗位安排他们,无事可干的他们镇日到处闲晃。

一些好逸恶劳品行不端的人便开始偷鸡摸狗,甚至开始敲诈勒索,远夏家的租书店就成了他们敲诈的对象。

家里只有老人孩子,是最容易被欺负的对象,远夏一想到这些就难免心慌,其实他早就想到了,也跟爷爷说了,不要跟这些人硬杠,千万别让自己受伤。

不过对付这些人也不能一味退让,否则租书店那点小利润哪够填这帮小混混的欲壑,亲自回去解决这个问题在所难免。信是三天前发的,只希望这三天没有出事。

天下着雨,远夏走得急,连伞都没拿,从火车站出来,便奔向公交站台,又从公交站台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回店里。

原本整齐温馨的小店此刻一片狼藉,书本撒了一地,爷爷坐在地上,七十多岁的老人哭得泪眼婆娑。

远夏的心如被针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问:“爷爷,爷爷你没事吧?”

远德厚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大孙子,以为自己眼花了,他慌忙擦了一把泪,试图站起来:“我、我没事。夏夏,你回来了?”

远夏心疼得要死,他将老人搀扶起来:“您是怎么摔倒的?”

远德厚说:“那帮小畜生又来问我要保护费,昨天才来要过,今天又来,咱们小本生意,哪有那么多钱呢。我不给,他们就拿我们的书,我去抢,他们把我推在了地上。”

远夏说:“爷爷,走,我带您上医院。”

远德厚忙摇头:“不、不去医院,得花多少钱啊,我没事。”

“不,您被他们推地上摔着了,得让他们赔医药费。去医院做检查,您就说您浑身都疼,哪儿都不舒服。敢欺负我们,我不让他们赔得倾家荡产我就不姓远!”远夏咬牙切齿地说。

远德厚看着大孙子:“真的可以?”

远夏笃定地说:“爷爷,您相信我,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