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回家

远夏给屈文渊做完最后一次家教,师母田素英给他结了工资,并且给他发了十块钱奖金:“拿着,感谢你把文渊的英语带上了正道,我和你老师都松了口气,不然他考大学的希望一点都没有了。”

远夏知道干得好雇主有额外的奖励,也是情理中的事,他另一个学生家里也给了五块钱奖金,不过屈文渊是老师的儿子,他怎么好意思收奖金:“师母,我已经拿了工资,奖金就不要了。”

田素英将钱塞进他口袋里:“这是我和你老师一起的意思,要是你不收下,他就要责怪我了。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屈文渊从自己房里探出头来:“小夏哥,你收下呗。你不收,我爸回来肯定要念叨我妈,怪她办事不力。”

“对啊,拿着吧。厂里上班一个月还有奖金,年终也有奖金呢。”田素英劝他。

远夏只好收下了:“谢谢师母。”

田素英笑着说:“该我们谢谢你才对,下学期开学了继续来给文渊上课啊。”

远夏点头:“好。文渊,寒假也别忘了学英语啊。”

屈文渊笑嘻嘻地行了个军礼:“知道了。小夏哥再见!”

屈文渊对远夏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他听说远夏修好了他爸都没修好的进口机床,顿时佩服地五体投地,决定将远夏当做自己的榜样和追赶目标。

第二天,远夏便背着行李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他的行李袋中鼓鼓囊囊,有他自己从越城百货公司买的新布,带回去给家人做衣服的,这里的布匹比肃阳的每尺要便宜一两角钱,能省一点是一点。

去年没给弟弟妹妹们做新衣服,今年过年一定要做一身的,因为他们的衣服也有不少穿不下了。

还有给弟弟妹妹们买的新鞋子,越城的鞋子比肃阳的款式略多,价格不会更贵,所以他买了更好看的款式。

还有郁行一买的吃食,那双大头鞋远夏也穿了回去,到时候就说是同学从百货公司拿的次品处理品,价格很便宜,才几块钱。

这种事并不鲜见,肃阳百货公司每年也有一些卖不出去的东西都会当次品处理掉,不过没有渠道的人买不到。

远夏曾经就买到过被处理掉的显像管,原价将近一百块,因为太贵几年都卖不出去,他几块钱就买到了,还用这个显像管给郁行一做了一台电视机。

还有一些新出的连环画,这次他没去出版社买,因为越城出版社的连环画都被他买得差不多了,就算这几个月有新出的,也不会太多。他是去新华书店买的,外省出版社出的连环画。

郁行一要是知道自己穿着他买的鞋子回家过年,肯定也会很开心吧。

他决定穿这鞋子回去绝对是明智的选择,因为他走那天越城下了不小的雨,路面到处都是积水,如果没有这皮鞋,他的鞋子必定又要湿透了。

肃阳跟越城相隔只有一百多公里,好像是两重天,肃阳天阴沉沉的,雨愣是一滴没下。

下了火车之后,远夏直奔“远方书屋”。

寒假里,正是租书店生意最红火的时候,白天一家老小都在这边帮忙,帮不上忙的便自己看书学习。

远夏还没到租书店,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太多人了!大家都坐在小板凳上,低头看书,几乎人手一本书,有的是两三个围着一起看。

远夏刚走近,便被坐在门口守着面饼摊并监督书不被人带走的远春发现了:“大哥,是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她兴奋得声音都劈叉了。

她一喊,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看书的人自然不认识远夏,有人仰起头好奇地打量他,有人则淡定地低头继续看书。

屋里正在忙活的远德厚和远秋几个则都放下了手里的活,跑到门口来迎接远夏。

远夏艰难地穿过小板凳人群,这些小板凳,都是爷爷做的。进了店,他挨个打招呼:“爷爷,我回来了。春儿,阳阳……”

重阳抱住他的腰,一个劲地在他肚子上蹭:“大哥,你总算回来了!我想死你了,我有一年没看到你了。”

远春说:“胡说,大哥总共才去了五个月。”

重阳反驳二姐:“现在都已经是1980年2月了,大哥是1979年9月份去的,你说是不是一年?”

远夏笑起来,摸摸重阳的脑袋:“你们说的都没错,两个人的算法不一样,春儿说的是具体时间,阳阳说的是年头。”

重阳得意地朝远春扬起下巴皱鼻子。

远秋和远冬则帮他接大包小包的行李,远冬问:“哥,你这包这么沉,是不是又买新书啦?”

他这话一出口,看书的人立马都抬起头:“又有新连环画了?”

远夏笑着说:“有一些,不是很多。”

远冬对那些人说:“别急,我们得先做登记包书皮,才能租借。”

远夏背着包,去了后面的厨房,前面太多人了,东西不好看管,自然不能将东西放在外面。

远夏不急着将所有的东西拿出来,只是将新买的书拿了出来,让远秋和远冬去登记包书皮。

剩下的东西,得等只有他们家人了才能分享,毕竟那些吃食也不多,总不能他们吃,让那帮看书的孩子眼巴巴地看着。

重阳打开大哥的行李袋看了一眼,高兴得咧嘴,缺掉的门牙露出一个黑洞,用气声说:“大哥,你买了大白兔奶糖?”

远夏笑着点头,也压低了声音说:“等晚上的时候咱们再看,现在外面太多人了。阳阳你现在是个缺牙子?”

重阳赶紧捂住嘴,兴奋地直点头,跑到门口,赶紧告诉就算大哥回来了也依旧坚守岗位的远春这个好消息。

远春也开心地笑了,不过她还是没进屋,依旧恪尽职守。

远夏一起去包书皮,陪爷爷聊天,说起家里和学校的近况。

店里生意很好,不仅有小孩子来看连环画,还有不少中学生甚至成年人来租书看。这一天有时候能借出去两三百本书。

中午有些孩子不回去吃饭,就在租书店买个面饼啃一啃,打发掉午饭。

一直到天黑,大部分孩子都回去了,还有几个孩子不肯走,因为手头的书没看完,明天再看又要重新借。

远夏便说:“都记住自己看的书,明天来看,不要再花钱了。早点回家,别让爸爸妈妈担心。”

这些孩子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书本回去了。

等所有人一走,远秋说:“好了,我们该吃饭了。”饭菜都做好了,放在锅里温着等开饭。

远夏笑着说:“干脆等会儿再吃吧,我先将给你们带的礼物拿出来,阳阳的眼睛都快长钩子了。”

迫不及待去偷偷翻看了好几回的重阳嘿嘿笑,他吸流着口水:“我好久没吃大白兔奶糖了,都快忘记什么味道了。”

他的话引得大家都忍俊不禁,远春刮他的脸:“好吃鬼,羞羞脸。”

重阳不为所动,只瞪大了眼盯着大哥的动作。

远夏将自己带回来的包打开,将东西一件件掏出来:一斤大白兔奶糖,两斤桃酥,一斤江米条,还有一罐子白生生嫩呼呼漂浮在玻璃罐子里的荔枝罐头。

弟弟妹妹都看直了眼,远德厚忍不住说:“这东西不便宜啊,你花这么多钱干什么?”

远夏说:“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我去工厂实习的时候,帮他修好了机器,他的奖金才没被扣。他为了感谢我,才买了这些送给我。”

远德厚说:“都是他买的?也太多了!”

远夏说:“江米条是我买的。”

他又将鞋子和袜子拿出来,每人一双新鞋子一双新袜子:“这是我自己买的,越城的鞋子和袜子比咱们这儿要便宜一点,能省一点是一点。”

他没说袜子是郁行一买的,解释起来麻烦,多半是郁行一那天看到自己穿着破洞的袜子才给他买的。

弟弟妹妹们欢呼不已,新鞋子太漂亮了,是白色的,上面还有蓝色和红色的条纹装饰,他们在学校看其他同学穿过,可好看,走路特神气。

远德厚说:“好看是好看,可白色不耐脏啊,刷起来好麻烦。”

远夏说:“是啊。所以以后你们要爱惜一点,尤其是冬冬和阳阳,不要总去踩水和泥灰,脏的地方也不要去。还有,自己的鞋子脏了要自己刷,不要总让姐姐帮你们刷。听到没?”

两个臭小子抱着新鞋子,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这么好看的新鞋子,当然要好好爱惜。

远德厚摇头:“你也太惯着他们了。”

远夏也给爷爷买了一双解放鞋,远德厚埋怨他乱花钱:“不用给我买,你自己穿吧。你去年给我买的那双还没穿坏,我整天坐着没动,能费多少鞋子。”

远夏知道,天气热的时候,爷爷就不穿鞋子,总是打着赤脚往返于店和家之间。

“爷爷,这鞋子我穿不了,有点小。给你买鞋子你就穿,别省着。我现在能挣钱了,一个星期能挣四块,一个月有十六块。这个学期做完家教的时候,学生家长还给了我十块钱奖金。我能给你们买得起鞋子。”远夏说。

远德厚说:“我穿着鞋,没省。你弟弟妹妹长身体,鞋子短了坏了不能穿,是该换,我就不用了。夏夏你有钱也攒着点,咱们家这情况,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远夏点头:“我知道。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嘛,一年就买一双新鞋子。”

他又将布拿了出来:“上次不是让你们给我寄布票吗,我从越城扯了些布回来,到时候每个人都做一套新衣服。去年没做,以后咱们两年做一回。”

远德厚倒是没反对,只要钱不花在自己身上,给孙子孙女花,他还是愿意的。

远夏将所有的东西都展示完了,远秋问:“哥,你好像没给自己买东西啊。”

远夏抬起脚,指着自己的鞋子:“买了,都穿脚上了。你们猜这鞋子多少钱?防水的,还保暖。”

他们早就看到远夏脚上的鞋了,远冬问:“起码要十几块吧。”

远夏点头:“对,原价要十八块。不过我这鞋子有点瑕疵,百货公司当处理品卖的,四块钱一双。我同学家里有亲戚在百货公司上班,才能这么便宜拿到。以后还有这么便宜的鞋,我给爷爷也买一双。你们几个脚还有得长,长长了就不能穿了,有点浪费,等长大了再给你们买。”

弟弟妹妹都满口答应:“好!”

吃完饭,远夏关上店门,和家人一起回家了,他和远冬其实就住在这里,一会儿还要过来。

不过他刚回来,得去给马叔和李阿姨一家打个招呼,也要跟马建设好好叙叙旧。还有买回来的布匹,也要请李阿姨帮忙做衣服。

马安民和李玉英看他回来,都很高兴:“夏夏是不是长个子了?”

远夏笑着说:“长了一点。”

“越城的水土还蛮养人,夏夏看着越发精神帅气了。”李玉英笑眯眯地说。

远夏只好傻笑:“建设还在学校上晚自习?”

“对。你跟他说的大学生活,可把他刺激坏了,现在学习特别用功。希望明年我们家也能出个大学生啊。”李玉英一脸期待。

远夏笑着说:“肯定会的。建设很聪明,又肯吃苦,明年肯定能考上大学。”

正说着话,马东方从外面回来了,本来一脸气呼呼的,看到远夏在,才缓和了些,点头打招呼:“夏夏放假了?”

“东方姐。”远夏打招呼,他有些意外,马东方吃住都在自己厂里,很少回来。

马安民看着女儿,说:“又吵架了?”

李玉英问:“谈得怎么样?”

马东方气呼呼地在椅子上坐下,扭过头去:“他死活不同意,非要今年结婚,我不想这么快结婚,才认识不到三个月,是个什么人都不知道。一点都不肯退让,这才刚认识多久,就这么固执。我想跟他掰了!”

马安民和李玉英都叹了口气。

这是马东方跟对象吵架了?远夏听马建设在信里说起过,他姐相了个对象,正在谈婚论嫁。

远夏想起他刚参加工作那年,马东方嫁了一个厂子领导的儿子,当初结婚非常仓促,婚礼时也状况频出。

后来她的婚姻非常不幸,性格不合,男方还酗酒家暴。马东方后来离了婚,带着孩子过得非常辛苦,下了岗的马安民和李玉英还要帮忙养外孙。

本来这事远夏一个外人是不便插嘴的,但如今他必须要避免这个悲剧的发生,便说:“东方姐,这事我不了解,本来不该插嘴,但我觉得婚姻一定是要建立在相互了解和感情的基础上。不能仓促,性格不合一辈子都痛苦。还是慎重一点考虑吧。”

马东方听见远夏这么说,顿时如找到了知音:“对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他家里有个奶奶病快不行了,他们家里说他奶奶要是走了,要守孝三年,不能结婚,所以催着我赶紧结婚。什么破规矩啊,这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迷信!”

远夏说:“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东方姐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能干,一定会找到更好的。”

马安民和李玉英听了远夏的话,忍不住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叹了口气。